金馬獎導演得主鍾孟宏的“陽光普照

陽光普照    溫暖背後的悲傷

 二月初，Variety's Film Awards Editor克萊頓戴維斯（Clayton Davis）圈選了15部今年奧斯卡可能入圍的最佳外語片。其中兩部說華語：《少年的你》代表香港，另一部是台灣出品的《陽光普照》。提名公布後，《少年的你》入圍，《陽光普照》止步15強。拜網路之賜，我看了《陽光普照》；導演鍾孟宏憑此片贏得第56屆（2019）金馬最佳導演獎。                                               

         張耀升與鍾孟宏合作的劇本。很多取景在林蔭、山道、窄巷、景觀零亂的都市邊緣。片名《陽光普照》，還有駕訓班牆上標語「把握時間」、「掌握方向」之類的八股口號，反諷意味很濃。奢華文明離開《陽光普照》的鏡頭也甚遠。

       每個角色都選得極好，尤其是演技派柯淑勤。她在此片扮演母親，叫琴姐，在美髮院上班。奪得最佳男主角的陳以文飾演阿文，是駕駛教練。望子成龍的心，放在長子阿豪（許光漢擔任）身上。阿豪表面十分溫情陽光；巫建和飾次子阿和，阿和攛掇損友菜頭去教訓人。劉冠廷演那個痞子菜頭，對方在他刀下手斷。劉冠廷金髮扮相，眼球晶晶閃邪光。他是最佳男配角得主。

      陳家闖禍的老二阿和入獄，父親阿文氣得不願面對。之後陌生少女小玉來按門鈴，聲稱懷了阿和的孩子。琴姐願意收留小玉，打理產婦需要的瑣事。夫婦兩人都以為老大未來會成大器。晴天霹靂，某日居然被鄰居通知，阿豪跳樓了。救護車後來用袋子包裹長子屍體，從此天人兩訣。

         鐘導化名中島長雄，在本片兼職攝影師，心手合一。青少年心態常是台灣電影裡的主題，我感覺導演下手很狠：片頭的那隻斷腕，冷不防跳入熱湯，非常怵目驚心！以後那個倒楣的被害人黑輪（張立東飾）真面目出現，已是鉛華洗盡的轉折。

         劇本留兩懸案 耐人尋味

         劇本放了兩個懸案，第一是阿豪之死：一個社會如果還停在靠考試決定成敗，就永遠有應考生在壓力底下受苦。阿豪那麼正面的孩子，醫學院沒考上，選擇去補習班填鴨，諾大教室擠坐「國家未來的棟樑」。休息時分鴉鴉黑髮，各個趴臉在書桌上。幻象中阿豪惡夢初醒，百人教室空曠，單剩他一孤影。

         說編劇心狠，包括他處理阿豪還活在陽間的活動：我猶記得一部寫兄弟情的義大利片「燦爛時光 」（La meglio gioventù，2003），弟弟馬迪奧 （Matteo）在大年夜，臨窗還回眸了花花世界最後一眼；而《陽光普照》沒交代一絲線索，阿豪卻猝然閉眼長逝。

         懸疑在：為什麼暖心照顧別人的阿豪，會決絕地離世？阿文每年都送給愛子一本印刷精美的日記，封面刻著「把握時間」、「掌握方向」。家人在整理遺物時，發現本本壘成堆，未留一字。

         阿豪其實最惹人憐：他生前說過，在太陽最強大時他環顧四周，偏就找不著陰涼的地方躲藏；他編造的司馬光，原來是一個雖然把缸打破，水全部流了出來，缸裡躲著的那個司馬光，仍然死活不肯出來。這兩段獨白，都是他在向世界告解，他為何戀無所戀。        

     成年人安排阿和在監牢中跟小玉結婚。他出獄以後，必須從少年轉大人，負責為人夫、父；他的父親躲他，阿和沒機會與他打照面。阿和於洗車場與便利商店打兩分工。心中的內疚很重：哥哥曾經探監，他得知小玉懷孕，立刻慌忙離去，不理會哥哥的安撫。他是戴著腳鐐去參加兄長喪禮的，懊悔的臉上滿布悲傷。

         另外一項罪愆，是他毀了黑輪。阿和在打工的時候，恰巧碰見了黑輪。黑輪把義肢層層卸下。錄像既狠也細膩，直視阿和愧疚的煎熬，耳聽黑輪的口述：外裝的支架、內裹的紗布，然後是那隻失去三分之一、無辜的斷臂，軟嫩肌膚在末梢閉合。黑輪經歷浩劫，好像浪子脫胎換骨，舊事已過了。

         可是菜頭如冤孽，纏住阿和不放：菜頭的成長也不順利，出監之後含恨報仇。他間接威脅阿和，會對阿和的新家屬不利。阿和被迫去破壞議員的辦公室，還必須用毒品交換現金。阿和從沒見過那麼多錢，不敢冒動半分，等著菜頭來取。不久黑道頭目意外出現，一邊拿錢，一邊告之菜頭已被人做掉，再也不會找他麻煩了。

         第二個懸案留下菜頭的慘死。觀眾片尾得到答案：琴姐埋怨丈夫逃避兒子，缺乏父愛。阿文的答覆令人心悸。原來阿文一直偷偷跟蹤次子，並且做了他認為一勞永逸的舉動。阿文以前說他只有一個兒子，如今他能照顧的還是只有一個兒子。（英文片名：A Sun。sun跟son）。

     世間的善報和惡報，不一定符合俗人的想望。台灣影界拍社會寫實，真的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