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苦役(小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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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感受到被爱就是爱情了,但铎邦的爱情却需要不可或缺的一样因素。
“情欲啊!没有情欲驱动的情感怎么会是爱情呢?必须要有情欲啊!我对你有赤裸裸的情欲啊,难道你对我没有情欲吗?怎么可能呢?我觉得在’拒绝诱惑’事件之后,我们的灵魂之间好像更加亲密了,我感觉自己的某些灵魂器官已经接触到你的具体的敏感部位了,我都感受得到你的温度了,听得到你的喘息了,全身的毛发都携带着欲望的静电啊,彼此仿佛到了一触即发然后就会电闪雷鸣的程度了呢。你知道吗?它已经兵临城下了,跃跃欲试急不可耐了啊,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就可以让它长驱直入了啊!而你呢,却只想着报复我。等等,玫朵,你不会真的是性冷淡吧?”
我能感觉到写下这一段话的铎邦几乎在哀嚎了,而我对着电脑屏幕看得直笑。这个铎邦,在公开论坛跟帖时就口无遮拦,从不掩饰自己的情欲,私下聊天好像就更无法无天了。
“但是玫朵,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你好像从来也没有对我说过你爱我呢。我知道你是羞涩的,但是你一定也像我爱着你这样深深地爱着我对不对?”
这样追问我的铎邦像一个怯生生的孩子,睁着一双清白期盼的大眼睛热切又耐心地等我回答。
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即使已经陷入爱情里了,我却有点不知道自己是谁,由名字造成的混乱,让我难以确定到底是哪个我在爱情中。有时候连铎邦自己都是糊涂的,他会茫然着一张脸问我:我该怎么称呼你呢?玫朵,无忧,还是沁儿?这三个名字代表着处于不同世界的我。沁儿是我真实世界的名字,无忧是虚拟世界的我,而玫朵,是虚拟世界里铎邦的梦中情人。
有时候我会迷失在自己的身份中。到底是哪一个我在跟铎邦浓情蜜意卿卿我我地相爱呢?玫朵应当是铎邦的,她是铎邦创造出来的角色,她如同一个童话城堡里的公主,偌大的城堡里永远只有她一个人,而铎邦是她的王子,公主完完全全地属于王子,仿佛是他的影子,铎邦出现她就出现,铎邦不出现时,她甚至会像花香一样消失在空空的城堡中,甚至连城堡也会花香一样消失于虚拟世界中。
玫朵是铎邦强加在我身上的一个名字。他总是玫朵玫朵地叫我,一声声地,有一种天荒地老似的深情。然而按照铎邦既有的爱情理念,这个由他创造出来的完美女人,玫朵的存活期大概只有三四个月,短暂如夏季的玫瑰——因短暂而完美。我恰巧被他选中担当了这个角色,不知道这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
玫朵在铎邦的脑海里是什么样的女人呢?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去想象那个女人的模样:美丽的,善良的,智慧的,同时也是轻盈的,可以任由铎邦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用铎邦自己的形容——就是像一片羽毛,一口气可以吹她到天边,然后需要时,冲她露出铎邦式迷人微笑,她就自己眨眼之间快乐地扑进他的怀里来。每当说起这个,我总是大笑铎邦的天真——他对自己的魅力太自信了,而对爱情的理解太不食人间烟火太甜蜜,说到底,铎邦的玫朵更接近一个幻想,随铎邦的需要而生灭。
无忧呢?无忧的世界显然要比玫朵复杂而开阔,是肉体的沁儿投向虚拟世界的灵魂显现。她有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有自己的网络存在目的,有自己独立的精神和追求,她无法像玫朵那样顺从铎邦的意志,也做不到一片羽毛那么轻盈,更不可能为了爱情被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无忧是孤独的,阴郁的,沉重的,她无法像玫朵那样完美。如果说玫朵是铎邦想象中的初生而娇艳的女子,那么无忧则是破碎过的苦涩的灵魂,被粗糙的生活打磨过,被不合身的情感伤害过,她变得坚硬,皮实,浑身是看不见的硬刺,随时都会因所处环境的改变而应激变成一只犀利的刺猬,离优雅很远。她几乎不记得在接触生活深入生活之前那个温柔甜美的自己了。所以当铎邦像对待一个温柔娇弱的女人那样对待她时,她的灵魂忽然生出一种久违的柔情。
不得不说,和铎邦交流的一百多万字里有一大半是铎邦的贡献,他是那么认真的一个男子,对爱情的执着让我惊讶,而他对我的包容也完全出离了我对男性的了解,有时候我想,他也许不过是爱着爱情,而我恰巧是他的爱情的化身。谁知道呢?或许有一天他终于从爱情里得到了所有他想得到的,他的情感的水箱因为这得到而不再空虚,甚至满溢出来,他就不再渴望爱情了,就会回到自己的真实生活中,像一个心满意足的人临死之前,了无憾事地把人间的一桩桩幸福的或者痛苦的经历都卸下,把爱过的恨过的人也都一一从灵魂里消除,然后一身轻松地去另一个世界,那时,玫朵会是一个轻易就被遗忘的名字,而我是玫朵。
我是那么确定,在爱情上,我不是一个勇于冒险的女人。即使我爱铎邦,我会心甘情愿去做只开一个夏季的玫瑰,去做那个流星一闪似的玫朵么?那之后怎么办?无忧怎么办,她能承受得住被抛弃的命运吗?我迟迟不能给铎邦一个明确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