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牢里出来的红二代
最后一次见到张郎郎是五年以前,他总是在华府、北京、香港、东京四处游走,很不容易找到他。疫情开始后更是不知他的去向。上个星期一个朋友通知我,找到张郎郎了,他一个月前回到美国了,约大家聚一下。
张郎郎是公众人物,大名鼎鼎,是从死牢里出来的人,随便在网上就能查出他奇迹般的精彩人生。几年前写过自己认识的张郎郎,下面偷个懒,把他入狱和后面几段略作修改,再抄一遍:
张郎郎入狱是一句话惹的祸。他常常散布领导人的小道消息,说过“江青和毛主席结婚时组织不同意”。江青气急败坏,抓了上百人,要查明是谁说的,最后焦点落在了张郎郎身上。抓捕张郎郎的通缉令贴满京城,害得他跟着女友逃离北京。他们跑到杭州附近的一个小农村,以为可以躲过浩劫,没想到女友一封家信暴露了隐藏地点。张郎郎以“恶毒攻击中央首长”“里通外国”“阴谋叛国”罪锒铛入狱,被投入死刑号。当时的法律规定,有3条造谣攻击中央领导的言论就是死刑,公安局给张郎郎头上扣了一百多条,按张郎郎的说法,“够枪毙几十次了。”
跟张郎郎一起蹲过大狱的狱友中有不少名人,有老海归巫宁坤、人艺话剧演员英若诚、中央乐团首席小提琴杨秉荪、《出身论》作者遇罗克等。
他10年的监狱生活令人唏嘘,手铐脚镣,审讯拷打,每天与死亡为伴;狱中恋情,传递情书,相互支持安慰,一直到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被拉出去枪毙…他在很多书中都记述了狱中生活。其中最令人胆战心惊、欲哭无泪的经历是与遇罗克的友情,目睹遇罗克被枪毙。张郎郎也在黑名单上,周恩来一个紧急批条“留下活口”四个字,张郎郎就没跪在枪口前…
1976年四人帮被打倒,第二年张郎郎走出牢房,结束了10年的囚禁生活。母亲和哥哥在监狱外面接他,没有眼泪,没有安慰。父亲在家里等候,见到儿子就说了一句话,“郎郎回来了”,没有拥抱,没有鼓励。
出狱两年后,张郎郎就离开了中国,理由很简单:公安部门拒绝销毁他的审讯记录,声称他的案子属于“证据不足”,不是冤假错案,不能判决无罪,不能平反。为了自身安全,趁国门大开,张郎郎远走高飞了。
张郎郎在海外漂流,给了我认识他的机会。他话语不多,说被关了10年,变得不会说正常人话了。有时聊天还显得有些拘谨,总是不断习惯性地用手扶一下眼镜。他经常受到海外民间组织邀请,举办讲座和研讨会,接受采访,后来也变得很健谈了。他出版了不少书,最近几年又不断写文章,详细回忆过去那段精彩悲壮的生活。空闲时间喜欢去旅游,还潜心作画,风格很像毕加索。他的家在美国,中国、香港和日本也有他落脚的地方。很长时间大陆当局对他还是耿耿于怀,总是刁难他,申请签证阻力重重。
张郎郎也喜欢古典音乐,那时常去太阳纵队一个成员家里听唱片。所以后来还喜欢收集黑胶唱片,跟我的嗜好一样。我们一起淘黑胶,一起听黑胶。北京音乐沙龙有一帮“哥们”也玩黑胶,苦于搞不到货。张郎郎曾跟我商量要做点黑胶生意,我同意托他把我大批“多余物资”运回北京。后来由于各种原因这盘菜就凉了。
去年请他到家里,我们一起听披头士。张郎郎对披头士乐队的四名成员和歌曲如数家珍。不过他承认,他熟悉的曲子大多数是1966年以前的,以后的歌就没有那么熟了,原因就不用说了。他最喜欢的歌之一是《昨天》。我拿起琴给他拉了一遍,还送了他两张披头士唱片,也算是表达我对他的敬意。
请张郎郎到家里是5年以前的事。这次见到他,头发白了不少,步行略微有点蹣跚,但绝不像80岁的老人,记忆还是那么清晰,谈吐还是那么风趣。疫情期间大部分时间在北京,清零结束后还阳了,发了一个星期高烧。这次回来要处理一些事,下个月还要回北京。这几年在北京潜心作画,画了300多幅画,靠拍卖赚了200多万。
张郎郎是共和国的活化石,是“血色浪漫”的典型。他身上有高干子弟的傲慢、自命不凡、玩世不恭,也有被压迫者的反抗和呐喊。从死刑号子出来,心态非常平静,拿起笔杆子,写了《大雅宝旧事》、《宁静的地平线》等不少书和文章,笔锋犀利,文字流畅。《宁静的地平线》已经禁止再出版,因为内容不符合时代潮流。据张郎郎说,现在旧书店里要是能找到这本书,价钱比新书还贵好几倍。
不了解张郎郎的人应该在网上看看他的故事,看看他的视频,都是活生生的共和国历史教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