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天瑜:“自由”概念之演绎
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本想就汉语自由一词的来龙去脉写篇文章,看到瑜先生的这篇文章,基本回答了我关心的全部问题,于是作罢。我将全文转贴在此,以表达对先生的深切怀念。——墟
以自由为体,以民主为用。
——严复:《原强》
近代汉字新语较为普遍的生成方式,是用汉语古典词对译内涵相近的西洋术语,古义中渗入西义,演为一个包蕴近代义的新名。新名的生成以至定格,是中西概念对接、彼此格义的结果。以“自由”一词为例,可以看到这种西义渗入中义,中义又不断反拨,终至“涵化”的运行脉络。[1]
一、“自由”的汉语本义
“自由”是“自”与“由”两语素组成的主谓结构名词。
(一)释“自”
“自”为象形字,甲骨文作,金文作自,小篆作自,《说文解字》云:“自,鼻也,象鼻形,凡自之属皆从自。”人们表述“我”时,习惯手指自鼻,故“自”的本义是鼻子,作为代词,指自己、自我、本身;还可作动词用(自从、来自)、作副词用(自尊、自谦)、作名词用(自指)。“自”的要义是自觉。物理界是自在之物,没有意识;动物界有本能的自我感,却没有自觉的自我意识。唯独具有理性的人类,才具有自觉的自我意识。而自我意识及自我的受限制,正是自由的出发点。
(二)释“由”
“由”,甲骨文作,金文作由。“由”是从“田”字中间一竖出头而来,田有边界确定义,“由”则表示边界不确定,可以突破,有“出界”义;“由”还可解为从外伸入界内,有“入界”义(组词“原由”“由来”)。动词(如“由之”)可作“出界”“入界”解。[2]故“由”的本义是不确定、不固定,引义为不受限制、自作主张。
(三)自主、自恣义的“自由”
在汉语文化系统内,“自”与“由”组合成“自由”一词,兼纳“自”的自我义,“由”的不受限制义,合为“由于自己、不由外力”之义。
先秦没有“自由”一词,但在学术多元、思想较为放任的春秋战国,“意由己出、不假外力”的观念常见于哲人的表述。《论语·颜渊》云“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意谓求仁是自己内心的追求,不是外力強加的。“由己”(“由于自己”、“出于己意”),可视作“自由”一词的前身。《庄子·逍遥游》冲决“天网”、纵横八极的抒发,更道出古典“自由”的意境。西汉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引用《周书》,指出农、工、商业各有不可替代的商品经济功能,任其自由发展,便可富国裕民。但在《史记》书中并未出现“自由”一词,直至唐代司马贞《史记索隐》才将太史公的这一精义点化出来:“贫富之道,莫之夺予”“言贫富自由,无予夺”[3],认为贫富乃劳作者自已的努力所致,国家不应强行夺取、给予。可见,先秦、西汉有自由的文化追求、自由的经济思想萌生,却并未造出“自由”这一词语。
以笔者所见,“自由”并联成词,始于东汉。经学家赵歧(108—201)为《孟子·公孙丑下》“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句作注曰:“今我居师宾之位,进退自由,岂不绰绰然有余裕乎!”[4]这里的“自由”意谓自行己意,开“自由”词义之先河。经学大家郑玄(127—200)为《周礼》作注云:“去止不敢自由。”“不见尊者,行自由,不为容也。”两处“自由”皆谓自作主张,而不为尊长所容纳。
晋代以降的文史篇什,“自由”频频出现。蜀汉西晋史家陈寿(233—297)《三国志·吴书·朱桓传》云:“节度不得自由。”南朝宋史家裴松之(372—451)为《三国志·毋丘俭传》作注:“而师遂意自由,不论封赏,权势自在,无所领录,其罪四也。”毋丘俭借魏朝皇太后之名,历数大将军司马师罪状,其中之一便自由专权。这里的“自由”显然是贬义(妄自作为)。东晋袁宏(约328—376)《后汉纪·灵帝纪中》云:“方今权宦群居,同恶如市,上不自由,政出左右。”此处“上不自由”指皇帝受制于奄宦,不能自主施政。
南朝宋范晔(398—445)编撰《后汉书》多用“自由”,《后汉书·阎皇后纪》:“吾兄弟权要,威福自由。”《后汉书·五行志》:“永寿三年七月,河东地裂,时梁皇后兄上卜异秉政,桓帝欲自由,内患之。”“樊崇等立刘盆子为天子,然视之如小儿,百事自由,初不恤录也。”
《晋书·刘琨传》:“若圣朝犹加隐忍,未明大体,则不逞之人袭匹之迹,杀生自由,公行淫佚,无复畏避,信任群小,随其与夺。”《宋书·氐胡传》:“与其逆生,宁就清灭,文武同愤,制不自由。” 唐人李大师(570—628)、李延寿编撰《北史·尒朱世隆传》:“既总朝政,生杀自由。”
以上史书所用“自由”,多指执政者自主专权、任意作为。
晋唐以降,文学作品也常用“自由”一词,多指个体(“自”)的意欲和行为。徐陵编于公元6世纪的《玉台新咏·为焦仲卿妻作》:“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唐人柳宗元(773—819)《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苹花不自由。”白居易(772—846)《苦热》诗云:“始惭当此日,得作自由身。”宋人王安石(1021—1086)《拟寒山拾得二十首 风吹瓦堕屋》诗云:“风吹瓦堕屋,正打破我头……我终不嗔渠,此瓦不自由。”诸诗文中之“自由”,指精神自在、舒展乃至狂放,显示作者追求人的自主生存空间。这种“自由”命意,大量出现于东晋唐宋之际诗文中,可能与此间文士试图突破礼教束缚有关。
汉译佛教经典,尤其是禅宗经典,也常用“自由”一词,意谓“不拘束、自任自恣”。如慧能(638—713)的《坛经》有“内外不住,来去自由”,“于六尘中不离不染,来去自由”之句;南宋编的禅宗史书《五灯会元》有“自由自在”说。
日本古典《大宝令》(701)、《日本书纪》(720)等出现的“自由”与中国古典义相同。《续日本纪》(797)有“专政得志,升降自由”,11世纪藤原宗忠《中右记》有“今日被抑下,颇难自由欤”之句,均指任意、自恣。
总之,在汉字文化圈,“自由”的古典义为“任意、随意、自恣、自专”,与“限制、制约、约束”相对应。古汉语中的“自由”,使人联想到的是嵇康(224—263)“越名教而任自然”式的旷达与洒脱,孟子称之“自得”,庄子称之“自是”“自善”,佛家谓之“得大自在”。在重礼教规范的史典中,“自由”多作为一个消极的贬义词使用,而在文学作品中则往往表述“放达”“逍遥”境界。
二、“自由”(Freedom)之西义
近代以降,随着“西学东渐”的展开,欧美的Freedom概念东传,汉字文化圈内的日中两国,先后以“自由”对译之。
在西方,自由(Freedom)观萌动于古希腊亚里士多德(前384—前322)的学说中,他在《形而上学》第一卷第二章中提出“人本自由”命题,推祟“自由学术”。亚氏谓:
我们不为任何其他利益而找寻智慧,只因人本自由,为自己的生存而生存,不为别人的生存而生存,所以我们认取哲学的唯一的自由学术而深加探索,这正是为学术,自身而成立的唯一学术。
奴隶制之下的古希腊哲人普遍认为,有人生来为自由人,有人生来为奴隶,亚里士多德承认奴隶制度的合理性,在此前提下指出,自由人本来享有思想及行为的自由,但自由人的行为要受道德和理性的约束。稍晚的希腊化时期,斯多葛学派提出天赋人权观,倡导人人精神平等、精神自由的学说,影响延及罗马时代。
西方的自由(Freedom)观的另一源头是希伯来元典,《圣经》认为,上帝是无限、是超越,也就是自由的,人的自由意志是上帝赐予的,因此人生而自由。而这种自由又受到上帝和他人的制约,耶稣登山宝典有“被捆绑的,得自由”的训辞。“一个断开捆绑和锁链的人,一个得着自由和释放的人,一个重担脱落一身轻的人,他的心灵是何等地喜乐啊”。故“自由”不是“由自”(为所欲为)。此种宗教的自由观与亚里士多德的“人本自由”观有相通之处,二者共为17世纪、18世纪启蒙思想家自由观的源头。
欧洲中世纪是一个封建的、阶级的社会,随着神学对理性思维的压抑,自由精神日渐沉寂。
藉助文艺复兴人文精神的启迪,自由观觉醒,至17世纪,英国思想家洛克(1632—1704)承袭“两希”(希腊、希伯来)传统,在近代条件下加以阐发:每个人都享有天赋自由的平等权利,不受制于其他任何人的意志或权威;自由是遵照理性法则生活,个人自由必须限制在法律许可范围之内;法律的目的不是废除自由,而是保护与扩大自由。[5]自由成为古典自然法学说的重要范畴之一,自由主义(Liberalism)得以创立。18世纪的启蒙思想家孟德斯鸠、卢梭承袭并发展了洛克的学说,自由主义(Liberalism)与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的发展相为表里,主张个性解放、文化自由、教育自由、政治自由、贸易自由等,是与专制独裁、宗教独断论相对的概念。
总之,在西方,“自由”(Freedom)是一个古今演化、含义错综的概念,孟德斯鳩(1689—1755)说:“没有一个词比自由有更多的涵义,并在人们的意识中留下更多不同的印象。”[6]英国观念史家以赛亚·伯林(1909—1997)的《自由论·两种自由概念》指出,“自由”一词有两百种以上的定义。依笔者所见,“自由”定义之多,可与“文化”相媲美。
汉字文化圈内的中国和日本,近代面对的便这样的纷繁错综的西来“自由”观念。
三、汉译Freedom和Liberty:从“自主”到“自由”
西方的“自由”理念传往东亚,开端于16、17世纪之交的入华耶稣会士。耶稣会士与中国士人合作,推动东西方自由观交会和反映自由观的语词的译制。19世纪入华的新教传教士与中国合作者发展此一译亊。
(一)“自主自尊”
明末来自意大利的耶稣会士艾儒略于天启三年(1623)刊行的《西学凡》,在介绍天主教教义时,称天主“自主自尊,至爱广博,至公森严,无物不照护”。其“自主自尊”是对西方自由概念的汉文表述,不过尚未正式成词。
(二)汉英词典的多种译法
在中国,英语Freedom和Liberty的汉语译词最先出现在19世纪初中叶来华新传教教士及中国士人所编的早期英汉词典中,其翻译大势由表1可见一斑。
表1早期英汉词典中Freedom/Liberty之汉译
字典名 |
作者名 |
Freedom译名 |
Liberty译名 |
出版年 |
华英字典 (全1册) |
马礼逊 |
FREEDOM, principles of self rule, 自主之理 Free government, liberal rule, 宽政 Freedom of speech to the emperor, is called 大开言路,opening wide the road of speaking.(P181) |
LIBERTY not under the controul of any one, 自主之理 Liberty or a mild government that gives repose to the people, 行宽政乃以安民(P252) |
1822 |
英华韵府历阶 (全1册) |
卫三畏 |
Free, 自主;自行;释放.(P114) |
LIBERTY, 自主;不能任意(P165) |
1844 |
英华字典 (全2册) |
麦都思 |
Free,自主,自由,自为主,自主掌,由得自己主意,自己自专,不为人奴;liberal, 宽裕,宽容 Freedom, 任意擅专,自主之事(卷一P603) |
Liberty, 自主;the principles of liberty, 自主之理; to be left to one/s own will, 任意擅专,自有得意,由得自己,自主之事(卷二P788) |
卷一1847 卷二1848 |
英华字典 (全4册) |
罗存德 |
Free, being at liberty, 自主,自由,自己作主,有治己之权;unrestrained, 不拘,随随便便,倜傥不羁;open candid, 正直,宽心,宽大,gratuitous, 白;not having any suffering, 自然; free from care, 无挂虑,不介意;free of infirmities, 无亏损 Freedom, liberty, 自主者,治己之权;exemption from constraint, 任意行之权; frankness, 直白者;boldness, 胆敢者;freedom from passion, 无情;freedom of speech, 任意讲之权;freedom of city, 为城之赤子(卷二P870) |
Liberty, freedom from restraint,自主,自由,治己之权,自操之权,自主之理;natural liberty, 任从心意,任从性而行;civil liberty, 法中任行;political liberty, 国治己之权;religious liberty, 任意择教,从某教在人; to be at liberty,任其意,听其便,自把自为(等);liberty of will, 自主之权,自操之权;liberty of rejecting and choosing, 弃择之权;liberty of the press, 任意写印(卷二P1107) |
卷二1867 卷三 1868 |
A vocabulary of the Shanghai dialect 上海方言词典 |
艾约瑟 |
Free,自由自在,自家作主,(from care)安然无事(P41) |
Liberal, 宽洪大量,厚实,大方(P62) |
1869 |
英华萃林韵府 (全2册) |
卢公明 |
Free, 自由,自主,能主得意,自行,自己自专 Freedom, 任意擅专(卷一P203) |
Libertyor freedom, 自主,不能任意,自由;principles of 自主之理(卷一P284) |
1872 |
字语汇解 |
睦礼逊 W. T. Morrison |
Freeto do as one pleases, 自好做主意(P190) |
Liberty,at—to follow one’s inclinations, 从心所欲;自做主意;自由自在;at—to think, or do as one pleases, 自主之权;at—to suit your conscience, 从你个便;任你个便(P272) |
1876 |
英华字典 (全一册) |
I.M.Condit |
Free 自主,无to免,释放(P51) |
Liberty 自由,自主(P71) |
1882 |
华英字典集成 (全1册) |
邝其照 |
Free 自主,自由,自作主,无 Freedom 自己作主,无拘束,直白(P147) |
Liberty 自可为主,无别人拘束,任意(P195) |
1887 |
英华大辞典 (小字本) |
颜惠庆 |
Freedom, n. 1. The state of being free, 自由;a state of exemption from the power or control of another, 不受人节制;liberty, 作为自由,exemption from slavery, servitude, or confinement, 自主,不为奴隶;2. Franchise, 特权,特许,豁免;3. Exemption from late, necessity, or any constraint, in consequence of predetermination or otherwise, 自主,选择自由;4. Ease or facility of doing anything, 从容,安逸,不迫,自由自在; 5.Frankness, 出腹心相示,露腹心,直言,直白(P418) |
Liberty, n. 1.Freedom, 自由,自主,自操之权,自主之理,自由自在(P585) |
1908 |
需要注意的是,1822年的马礼逊词典在principles of self rule(自律原则)和not under the controul of any one(不受任何人控制)意义上,将Freedom和Liberty译作“自主之理”。1844年的卫三畏词典虽未收Freedom一条,但有Free一词,和Liberty一样,都给出“自主”这一译词。可以说,“自主”是Freedom和Liberty在中国的最早译词。至于“自由”,则是作为Free的译词,最早出现在1847年的麦都思词典第一卷中;作为Liberty的译词,最早出现在1867年罗存德词典第二卷中。
如表1所示,Freedom和Liberty在中国的翻译大势概括为:“自主”→“自由”。
(三)新教传教士译作“自主之理”
至于著文介绍西方Freedom或Liberty思想的,则首推德国入华传教士郭实猎。道光乙未年(1837年)阴历六月,郭实猎创办于广州的中文期刊《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在“新闻”栏目下刊文曰:“英吉利国之公会,甚推自主之理……倘国要旺相,必有自主之理。”[7]
1885年,傅兰雅与应祖锡翻译《佐治刍言》,1890年前后何启、胡礼垣作《新政真诊》,也都介绍了Freedom或Liberty,以“自主之权”表达前述“自主之理”意蕴。
(四)19世纪外交文书和报刊:“自由”成词
近代意义上的“自由”成词,较早见于清末的外交文书。如清政府与美国1868年7月28日在华盛顿签订的《中美续增新约》的中文本中便有“自由”一词:
大清国与大美国,切念民人前往各国,或愿常住入籍,或随进来往,总听其自便,不得禁阻为是。现在两国人民互相来往,或游历,或贸易,或久居,得以自由,才有利益。[8]
此“自由”一名,显是中美外交国共同对译的产物。
满人志刚1868—1870年与前任美国驻华公使蒲安臣率使团出访欧洲十一国,1872年出版日记《初使泰西记》,内有“现在两国人民互相来往,或游历,或贸易,或久居,得以自由,方有利益”等语,似为从近代西方义上使用“自由”一词。
1880年代,“自由”一词亦不时被采用。如1884年,诗人外交家黄遵宪离日赴美后,作诗吟咏美国总统选举,有“一律平等视,人人得自由”之句。1885年12月23日,英文《字林西报》的文章中夹有中文“自由党”译名。1887年,《申报》有一篇文章,《论西国自由之理相爱之情》。
综论之,近代义的“自由”一词初用于中国,在19世纪中叶,以后渐次零星出现,而广泛使用,并成为具有时代性影响力的关键词,则在1890年代,尤其是中日甲午战后。这与日本因素分不开。
四、近代义“自由”在日本厘定
(一)近代日本以“自由”译介西语
以“自由”这一古汉语词对译西方相关概念,较早发生在江户时期的日本。16、17世纪之交,葡萄牙人通过南洋群岛抵达日本,被日本人称之“南蛮”,其学被称之为“南蛮学”,在日本人所编南蛮学工具书《罗葡日辞书》中,liuremente被译作自由。文化七年(1810)刊行的《译键》又将Vrijheid译作自由。
幕末、明治间的日本出现翻译西书的热潮。1855至1858年出版的《和兰字汇》以“自由”对译荷兰相关词语。文久二年(1862)刊行的《英和对译袖珍辞书》受来自中国的麦都思的《英华字典》影响,将英语词Freedom译作“自由”。此后,明治初出版的《改正增补和译英辞书》、《英和字典》等同样将英语词Freedom及Liberty译作自由。
在幕末至明治的各种日本论著中,“自由”逐渐从古典的自恣、自专、放任义,发展成近代含义的“自由”。福泽谕吉庆应二年(1866)所著《西洋事情》卷之一,“自由”与“自主任意”并用,当时还有“自在”、“不羁”、“宽弘”等译法,均为对古汉语“自由”的任意、自恣、自专含义的承袭。而中村正直(1832—1891)明治四年(1871)将英国思想家穆勒的《自由论》译作《自由之理》,在译词上参考了罗存德的《英华字典》。《英华字典》以“自主之理”译英语freedom,中村正直的译作也沿用“自主之理”,又并用“自由之理”。明治七年(1874),中村在《明六杂志》发表《西学一斑》,使用“人民自由志力”、“自由的权”等语,这是从近代政治理念角度使用“自由”一词,与“专制”、“专权”相对应。箕作麟祥(1846—1897)于明治四至六年间(1871—1873)刊行的《泰西劝善训蒙》卷下,详述“士民自由权、所有权”,其中包括“身体自由权、本身自由权、意志自由权、出版自由权、言词自由权、物件自由权”等等,将近代西方自由理念铺陈开来。明治八年(1875),加藤弘之在《国体新论》中引述法国孟德斯鸠的“自由权”思想,在今义上广用自由一词。明治十七年(1884)再版的《哲学字汇》则从哲学意义上将freedom译作自由、自在,意谓对必然的认识。
(二)近代日本的自由民权运动
在近代日本,“自由”逐渐从含有“放任、自恣、自专”义的生活用语,通过对译西洋概念,演为近代政治术语及哲学术语。19世纪70—80年代日本兴起自由民权运动,则将“自由”理念引向社会实践。
明治六年(1873),森有礼、福泽谕吉、西周等创建“明六礼”,办《明六杂志》,翻译介绍西方近代思想,自由为其重要内容。
明治七年(1874),坂垣退助等士族知识分子创立“立志社”,倡导以天赋人权说为基础的民权主义,强调“维护自主”、“伸张人民之权利”,建议“设立民会”。明治十三年(1880),植木枝盛(1858—1892)等组织“自由党准备会”,在盟约的第一条中说:“扩充我日本人民自由、伸张人民权利”。明治十四年(1881),以西园寺公望(1849—1940)、中江兆民(1847—1901)为中心,创刊《东洋自由新闻》,宣传“自由”理念。1881年10月,有“日本的户梭”之称的坂垣退助(1837—1919),高张“自由”之旗,倡言“主权在民”,组建“自由党”,此为日本最早成立的政党。坂垣组党后于1882年4月遇刺,坂垣与刺客搏斗受伤,由此传出坂垣泰然自若高唱“坂垣虽死,自由不死”的故事,为一时佳话。
日本明治维新的政治走势是国家统治权由天皇统揽,自由民权运动在大正时期蓬勃一时,又顷遭压制,随即解体,但自此,近代义的“自由”一词在日本为国民所常用。
(三)旅日中国人使用“自由”一词
黄遵宪出使日本多年,而19世纪70—80年代的日本,西方译词“自由”已是流行语,黄氏的诗作显然是取用日本汉字译词“自由”,与中国古典义有所不同。但黄遵宪1890年著《日本国志》,将“自由”释作“不为人所拘束之义也,为上者不能压抑之、束缚之也”,又未能脱出中国古典“自由”的自恣、无拘束义。1896年,黄遵宪、汪康年、梁启超等人在上海创办《时务报》,倡导维新变法,聘请日本人古城贞吉主持“东文报译”。1896年阴历九月十一日,《时务报》第八册载古城贞吉译《加拿大自由党国政》。
维新变法失败后,梁启超等人流亡日本,在横滨创办《清议报》、《新民丛报》,“自由”一词屡屡出现其中。如:1899年阴历五月十一日,欧榘甲(1870—1911)在《清议报》第十八册上发表《义士乱党辨》一文,其主旨在“伸人民天赋自由之权、人治进化之义”,认为欧洲乃“藉宗教改革、国家改革、社会改革之力,民人得享自由之福利、平等之安全,合群进化,以有十九周之文明”。[9]同年阴历七月十一日,欧榘甲又在《清议报》第二十四册上发表《论中国当知自由之理》一文,专门探讨中国的“自由”问题。自1899年开始,梁启超在《清议报》上连载《饮冰室自由书》。1900年,《新民丛报》汇编载《新民说二:论自由》。
19、20世纪之交,一些具有启蒙思想倾向的书刊竞相从积极、进步义上使用“自由”一词,以与专制主义相抗拮。梁启超于1899至1901年间撰写系列论文《自由书》(67篇),参考福泽谕吉的《文明论概略》和德富苏峰的《将来之日本》、《国民丛书》中的观点,简述“团体之自由”与“个人之自由”的关系;还借助中村正直的译作《自由之理》,吸取穆勒《自由论》思想,形成反对“野蛮自由”,提倡“文明自由”的自由观。又如《浙江潮》连载翻译小说《自由魂》高歌反对君主专制的自由精神。1902年严复论及“自由生业”,阐发自由经济问题。另外,清末民初“不自由,勿宁死”成为热血青年的口头禅。这都是从西义上使用“自由”一词。
五、对译名“自由”的异议
“自由”一词在近代中国使用并不顺利,这与“放任、自恣、自专”的自由古典义与自由的近代义存在扞格有关。
1903年,严复翻译约翰·斯图亚特·密尔(John Stuart Mill,1806-1873)的著作On Liberty(今译《论自由》),拟名《群己权界论》,从社会(群)与个人(己)的权利分界角度论自由的尺度。严复在《译凡例》中,对Freedom和Liberty的翻译问题进行探讨。他首先对“西文Liberty里勃而特,当翻公道,犹云事事公道而已”这一观点提出反对,称“此其说误也。”他论述道:
里勃而特,原古文作libertas里勃而达,乃自繇之神号。其字与常用之freedom伏利当同义。伏利当者,无罣碍也。又与slavery奴隶、subjection臣服、bondage约束、necessity必须等字为对义。人被囚拘,英语曰To lose his liberty失其自繇,不云失其公道也。释系狗,曰Set the dog at liberty使狗自繇,不得言使狗公道也。公道,西文自有专字,曰justice札思直斯。二者义虽相涉,然必不可混而一之也。[10]
严复不采“自由”,而新创“自繇”一词,与Freedom和Liberty对译。其理由如下:
“由”、“繇”二字,古相通假。今此译遇“自繇”字,皆作“自繇”,不作“自由”者,非以为古也。盖其字依西文规例,本一“”名,非虚乃实。写为“自繇”,欲略示区别而已。[11]
关于中文“自繇”的初义及其与Freedom或Liberty对译之后的新义,严复述曰:
中文“自繇”,常含放诞、恣睢、无忌惮诸劣义。然此自是后起附属之诂,与初义无涉。初义但云不为外物拘牵而已,无胜义,亦无劣义也。夫人而自繇,固不必须以为恶,即欲为善,亦须自繇。其字训,本最宽。自繇者,凡所欲为,理无不可。此如有独居世外,其自繇界域,岂有限制?为善为恶,一切皆自本身起义,谁复禁之?但自入群而后,我自繇者,人亦自繇;使无限制约束,便入强权世界,而相冲突。故曰:人得自繇,而必以他人之自繇为界。[12]
严复创“自繇”一词,是要防范“自由”走向放任,可谓用心良苦,既表明他对西方自由主义真谛的把握,也显示出他对中国容易从专制主义极端走向放任主义极端的担心。但他所制作的“自繇”一词并未得到社会认可,因其笔画繁复,含义隐晦,又有生造之嫌,无法推广,故后来流行的仍然是“自由”一词。而且,严复本人的著译也多用“自由”一词。
时值民国,仍有人对“自由”的翻译问题进行探讨。1914年2月15日,胡以鲁在《庸言》杂志上发表《论译名》一文,提出若干译名原则,其中包括“一字而诸国语并存者,大抵各有其历史事实及国情,更宜斟酌之,分别以为译”一条。胡以鲁认为,Freedom和Liberty的翻译即属此种情形。他写道:
例如吾国旧译同一“自由”也,拉丁旧名曰“立白的”Liberty,以宽肆为义;盎格鲁逊本语曰“勿黎达姆”Freedom,则以解脱为义。盖罗马人遇其征服者苛酷而褊啬,得享较宽之市民权者,便标为三大资格之一,与英人脱贵族、大地主之束缚者不同也。此译亦不易作矣。[13]
依胡以鲁之见,Freedom和Liberty不应同译为“自由”,而须有区别。不过,他并未提出具体的翻译方案。
六、近代义“自由”在中国流播
(一)《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阐述“自主之理”
如前所述,自由的近代义是从西方传入中国的,具体介绍西义“自由”(Freedom)的,首推德国入华传教士郭实猎,不过当时他是在“自主之理”名目下阐发自由含义的。
1838年阴历三月郭实猎在《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刊载《自主之理》一文,假托一位旅居英国八年的叶姓华人的书信,称其“询此国政之缘由,英民说道:我国基为自主之理。”[14]此文以英人回答华人询问的方式阐述自由的精义:
自主之理者,按例任意而行也。所设之律例千条万绪,皆以彰副宪体。其律例为国主秉钧,自帝君至于庶人,各品必凛遵。国之律例,所设之例,必为益众者。诸凡必定知其益处。一设,则不可改。偶从权略易者,因其形势不同,只推民之益而变焉。情不背理,律协乎情。……此国之宪,不能稍恃强倚势,肆意横行焉。设使国主任情偏执,藉势舞权,庶民恃其律例,可以即防范。倘律例不定人之罪,国主也弗能定案判决矣。至于自主之理,与纵情自用迥分别矣……欲守此自主之理,大开言路,任意无碍,各著其志。[15]
此文将自由是在遵守法度的前提下发挥个人意志的含义表述得颇清晰。“自主之理”君民皆遵,所设条例“为益众者”,设立规则不可改,国主亦不可违背。并指出,自主之理与纵情自用迥然区别。揭示自由、法制社会的基本特点。如本书《科学》条所述,《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在中国传播面极小,故所论“自主之理”(即“自由”)知之者甚少。
(二)《申报》议“自由”·严复“以自由为体”论
五十年后,Freedom的汉字译名“自由”方正式登场。1887年《申报》刊载《论西国自由之理相爱之情》一文,述及西方自由思想、自由原则,并介绍了培根等人对自由的认识:
西国之所谓自由者,谓君与民近,其势不相悬殊,上与下通,其情不相隔阂,国中有大事,必集官绅而讨论,而庶民亦得参清议焉。君曰可而民尽曰否,不得行也。民尽曰可,而君独曰否,亦不得行也。盖所谓国事者,君与庶民共之者也。虽有暴君在上,毋得私虐一民。民有罪,君不得曲法以宵之。盖法者,天之所定,人心之公义,非君一人所能予夺其间,故亦毋得私庇一民。维彼庶民,苟能奉公守法,兢兢自爱,怀刑而畏罚,虽至老死,不涉讼庭,不见官长,以优游于牗下,晚饭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富贵,清静贞正以自娱,即贫且贱,何害焉。此之谓自由。[16]
1900年《万国公报》从第136册起连载斯宾塞尔《自由篇》,使西义的“自由”得以传播。
在外国人所办报刊介绍西义“自由”的同时,中国近代启蒙思想家也加入评介“自由”的行列。1895年严复发表《论世变之亟》,论及自由原则对于西方社会的重要性,认为是否肯认自由,乃是西方与中国根本差异之所在:
夫自由一言,真中国历古圣贤之所深畏,而从未尝立以为教者也。彼西人之言曰:唯天生民,各具赋异,得自由者乃为全受。故人人各得自由,国国各得自由,第务令毋相侵损而已。使人自由者,斯为逆天理,喊人道。其杀人、伤人及盗蚀人财物,皆侵人自由之极致也。故侵人自由,虽国君不能,而其刑禁章条,要皆为此设耳。[17]
作为自由主义在中国的第一代传人,严复把握了自由的真谛,指出自由的前提是不得侵害他人自由,又指出西学的要领并不在于技艺层面,而在于其思想灵魂中的自由精神,民主制度也只是实现人的自由的一种工具和方法。1895年,他借用中国传统的体用观框架,将西方近代学文化特质概括为:
以自由为体,以民主为用。[18]
严复对西洋由自由推及民主的理路作如此评述:“自其自由平等观之,则捐忌讳,去烦苛,决壅敝,人人得以行其意,申其言,上下之势不相悬,君不甚尊,民不甚贱”。
严复担心“自由”被国人误解为放任自流,曾尝试以另名取代之。1903年严复翻译约翰·穆勒的onliderty,译名为《群己权界论》,反映了严复对译名“自由”一词不滿意,特制“群己权界”(社会与个人权利的界限)一语。严复认为中国不宜骤行民主制,原因便在于他认为中国人的“自由”观存在非理性倾向。
同在1903年,马君武(1881—1940)重译穆勒该书,译名定为《自由原理》。
(三)康门自由观
1899年阴历七月十一日,康有为门生欧榘甲(1870—1911)在《论中国当知自由之理》一文中,将自由视为人的本质规定性之所在:
凡所称为人者,以其有自主之权,不受制于人也。[19]
认为西方人称中国为“奴隶国”,称中国人为“奴隶民”,“直无一不称其实”,因为自秦焚书坑儒以来,中国在“政治”和“学术”上“断绝自由”久矣。中国要救亡图存,必须走自由之路:
今日者,中国而欲存也,则宜养其民独立之气;而养其独立之气,则宜使之知自由之理。[20]
康有为另一大弟子梁启超在宣传自由精神方面走得更远。自1899年开始,他在《清议报》《新民丛报》《国风报》上连载《饮冰室自由书》。其中有《放弃自由之罪》篇,开宗明义曰:
天下第一大罪恶,莫甚于侵人自由;而放弃己之自由者,罪亦如之。[21]
1900年,梁启超《新民说·论自由》云:
“不自由,毋宁死”,斯语也,实十八十九两世纪中欧美诸国民所以立国之本原也。
自由之义,适用于今日之中国乎?曰:自由者,天下之公理,人生之要具,无往而不适用者也。[22]
1900年《万国公报》136册起连载斯宾塞尔《自由篇》中译本。
1901年,梁启超在《十种德性相反相成义》一文中指出:
自由者,权利之表证也。凡人所以为人者,有二大要件:一曰生命,二曰权利。二者缺一时,乃非人。故自由者,亦精神界之生命也。文明国民,每不惜掷多少形质之生命,以易此精神界之生命,为其重也。……吾中国四万万人,无一可称完人者,以其仅有形质界之生命,而无精神界之生命也。故今日欲救精神界之中国,舍自由美德外,其道无由。[23]
自由近代义的诸层面(政冶的、精神的、道德的等等),梁先生几乎皆已论及。
七、新文化运动以后自由观的演进
自由精神在新文化运动中得到空前的张扬,“自由”的现代义普及开来。陈独秀在《新青年》的宣示文《敬告青年》中力倡“自主的而非奴隶的”,便直指自由精义。李大钊宣示:
自由为人类生存必须之要求,无自由则无生存之价值。[24]
(宪法是)现代国民自由之证券。[25]
近代自由主义经严复、梁启超、马君武等第一代传人推介,至五四时期则有张东荪(1886—1973)、胡适等第二代传人崛起。胡适将“自由”诠释为:
不受外力拘束压迫的权利,是在某一方面的生活不受外力限制束缚的权力。[26]
接续第二代的储安平(1909—1966)指出:“自由不是放纵,自由仍须守法,但法律须先保障人民的自由”,这种自由是“人民的身体的、智慧的,及道德的能力,作充分优性的发展”的条件,因为:“没有自由的人民是没有人格的人民,没有自由的社会只是一个奴役的社会。”[27]
被称“五四之子”的殷海光(1919—1969),是自由主义的发挥者,他将“自由的神髄”概括为:
个人必须依其良心底指导而自由行动,这种自由行动以不侵犯别人底相等权利为界限。[28]
他特别强调自由经济,认为“一旦经济自由不存在,便不能有任何自由。”[29]
有学者对《东方杂志》上“自由”一词出现的年度变化作统计,略为:1904年84次,1910年54次,1911年增至157次,1914年降至56次,1915年增至136次,1916年132次,1920年达到峰值307次;以后十余年徘徊在两百次左右,1932年跌入低点87次,1933年增至285次,1936年达最高值327次;以后大降,1942年0次,1943年上升至173次,几经起伏,1946年上升至231次;此后骤降,1948年40次。从“自由”一词在《东方杂志》出现率,可约见随着历史变迁社会思潮之异动,其三次峰值,恰与自由主义在中国的三个高潮期(1920、1936、1946)相吻合。
在自由主义宣介其自由观的同时,“自由”的古典义(放任不羁、自恣自在,不受拘束、不受限制)的含义在现代中国仍然作贬义词使用。毛泽东的名篇《反对自由主义》(1937)便是在传统意义上谴责“自由”,他列举自由主义的11种表现,将散慢的小农意识、庸人作风、自恣放任、勿视规范、不守纪律等等,置于“自由主义”的名目下,加以批评,认为“自由主义”的来源是“小资产阶级的自私自利性,以个人利益放在第一位”。这种作为贬义词使用的“自由”,脱眙于古典的自恣、放任义,与“自由”的近代义差距悬远。
作为近代政治和伦理核心概念的“自由”理念,是从西方引入的,它逐渐渗入中国故有的“自由”一词之中。这种渐被普遍认可的“自由”近代义略为——
“自由意味着不受他人束缚与强暴。”[30]
“自由是做法律许可的一切事情的权利。如果一个公民能夠做法律禁止的事情,他就不再有自由了。”[31]
法国1789年颁布的《人权宣言》共17条,其第1条说:“一切人都是、而且永远是自
由的,并享有平等的权利”;第4条说:“自由就是有权去做并不伤害别人的事情。因而每个人的自然权利只受到别人也有同样的自由权这一必要性的限制”;第11条说:“思想和意见的自由交换乃是最可贵的人权之一”。
“约束是自由之母。个人的自由,须以不侵犯他人的自由为自由。”[32]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1882—1945)在林肯(1809—1865)提出的“三大权力”(生命的权力,自由的权力,追求幸福的权力)的基础上,于1941年1月6日在致国会的咨文中,宣示四项 “人类的基本自由”——表达意见的自由,信仰的自由,免于匮乏的自由,免于恐惧的自由。《新华日报》《解放日报》在20世纪40年代初中期发文赞扬“四大自由”。
1948年联合国《世界人权宣言》称“人人生而自由”,“人人享有生命、自由和人身安全”,将“四大自由”列为世界各国共同遵守的基本精神。
我国当代拟定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十二项,“自由”列其中。中共十八大政治报告肯认:“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是国家层面的价值目标,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是社会层面的价值取向,爱国、敬业、诚信、友善是公民个人层面的价值准则”。“自由”为社会层面价值取向之首条。
总之,古典汉字词“自由”意谓放任、自恣、自纵,至今仍在使用;而近代义的“自由”,是有约束的、理性的自由,在政治上是指受法治制约的公民自由权,观念上是指基于自身主动意志的思想自由,法律上是指在不违法前提下的行为自由,伦理上是指在道德自律前提下的操守自由。这种自由观日益深入人心,逐渐被大众所认可和实行。这是中西语汇涵化的结果,而“自由”一词正通过这种涵化获得共认的现代性,并成为思想和行为的准绳。
1.参见拙著《新语探源》,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553—559。另见邓晓芒《什么是自由?》(《哲学研究》2012年笫7期),该文对“自由”作中西思想史的系统考析。
2.“由”兼有出界、入界义,是笔者老同学李宝襄所示。
3.《史记·货殖列传》。
4.(东汉)赵歧《孟子章句》。
5.见〔英〕洛克《人类理解论》《政府论两篇》。
6.〔法〕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商务印书馆1959年版
7.《新闻》,爱汉者等编,黄时鉴整理;《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道光乙未年阴历六月),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186页。
8.《中美续增新约》,第五条,《中外旧约章汇编》,第一册,三联书店1957年版,第262页。
9.(清)欧榘甲:《义士乱党辨》,《清议报》第十八册, 1899年五月十一日,第4页。
10.(清民之际)严复译:《群己权界论》,上海:商务印书局,1906年第四版,译凡例第1页。
11.严复译:《群己权界论》,上海:商务印书局,1906年第四版,译凡例第3页。
12.严复译:《权界论》,上海:商务印书局,1906年第四版,译凡例第1—2页。
13.(清民之际)胡以鲁:《论译名》,《庸言》,天津:庸言报馆,1914年2月15日,第2卷第1、2号合刊,第12页。
14.《自主之理》,爱汉者等编,黄时鉴整理;《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道光乙未年阴历六月),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339—340页。
15.《自主之理》,《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1838年阴历三月,第42—43页。
16.《论西国自由之理相爱之情》《申报》,1887年10月2日。
17.严复:《论世变之函》,《严复集》第一册,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3页。
18.严复:《原强》,《严复集》第一册,第23页。
19.欧榘甲:《论中国当知自由之理》,《清议报》第二十四册,横滨:清议报馆,1899年七月十一日,本馆论说第1页。
20.欧榘甲:《论中国当知自由之理》,《清议报》第二十四册,横滨:清议报馆,1899年七月十一日,本馆论说第2页。
21.梁启超:《饮冰室自由书·放弃自由之罪》,《清议报》第三十册,横滨:清议报馆,1899年九月十一日,第5页。
22.梁启超:《新民说·论自由》,《新民丛报》1900 年汇编1 第2,第11页。
23.梁启超:《十种德性相反相成义》,《清议报》第八十二册,1901年五月初一日,本馆论说第3页。
24.李大钊:《宪法与思想自由》,《宪法公言》第7期,1916年12月。
25.李大钊:《孔子与宪法》,《甲寅》日刊,1917年1月30日。
26.胡适:《自由主义》,《创进》第1卷,第13期,1948年10月9日。
27.储安平:《我们的志趣与态度》,《观察》第1卷,第1期,1946年9月1日。
28.殷海光:《自由人》,《殷海光全集》第16卷,第165页。
29.有关殷海光思想,参见何卓恩:《殷海光与近代中国自由主义》,上海三联书店2004年版。
30.〈英〉约翰·洛克《政府论》。
31.〈法〉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
32.〈英〉约翰·穆勒《论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