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与你重逢 - 宝贝弟弟篇(2)
可是我毅然没有哭。我和弟弟呆在病房的最后一个傍晚,我们就象平时一样,平静互动,冥冥之中我知道他不会死。为了让大家放松一下紧绷的情绪,我还和弟弟说起了他刚刚学会的几个新句子,爸妈没想到我俩还能用上海话逗笑了护士阿姨们。
第二天一早,护士照例查体征量体温,发现弟弟正发着高烧,并出了水痘。这种情况无异于足球场上一张红牌罚下,手术不仅不能进行,而且因为水痘是传染病,当时就被送到另一家传染病医院隔离了。天!就这么,弟弟在临上手术台前捡回了一条小命,或者说给自己争取了多活下去的时间。水痘来的多么及时啊!
我一阵狂喜,不顾一切地把剩下的所有时间都留着陪弟弟玩,给他讲故事,这会儿也不觉得他在我背上有多沉了,背着他到处跑,奔走相告我的弟弟不用手术了,我们让他自然活下去!
我的学习成绩又恢复了优秀,学校的歌舞排练和表演里我又成了主角。我们打定了主意,让弟弟平安地活下去,哪怕他只能活到16岁。
转眼一年过去了,铁下心来不再犹豫,不再奔波的时光,是那么的宁静而珍贵。直到一个普通的下午,父母下班时带回家一张报纸,约莫第三版有大篇幅的报道沈阳军区医院的外科主治医师, 如何成功地实践他留学苏联所学到的技术,为全国先心患者手术, 并获得国内空前高的成功率。这在当时国内先心,尤其是四联症手术20%的成功率情况下,无疑是个奇迹。这位外科主治医师为了获得更多的临床经验,正在全国招募符合症状条件的患者,并与很多病人家属联系,取得了术后恢复的第一手宝贵科研资料。带着宁可信其真的心态,我们全家举行了表决,结果当然是去沈阳军区医院,决定把过去四年多奔走相告求医无果的日子抛在脑后,给弟弟一线生的机会。
这时弟弟五岁多一点,其他同龄的孩子在这个年龄已经活蹦乱跳到处跑到处玩耍了,而我可怜的弟弟不能走路,只要走上一分钟,他就会因为心脏供血不足有许多症状,最常见的就是手指发黑,嘴唇发紫,出虚汗,有很多次还就地晕倒。所以,我基本上都是背着弟弟上下楼,到幼儿园的草地和滑梯去玩玩,看看别的小孩子怎么玩。
如今去沈阳的话题自然成了家里的主题,我们家平静的生活里又起了新的波澜,父母照样还是忙于工作,但内心的压力之大是可以想象的。妈妈依然消瘦而且焦虑,由普通胃病发展成了胃下垂,爸爸在三年困难时期就已落下的旧病老伤更加复发,我虽不满十岁,但已经早熟得像个十六岁的小大人,担当起家里很多的家务,还照顾病痛中的妈妈。我们全家的“大英雄” – 爸爸 – 即将要独自带弟弟出远门,踏上曲折却充满希望的征程。
当时武汉去沈阳的铁路还没有直通, 爸爸和弟弟先到了北京,住在妈妈的好朋友同乡家里,再次坚定信心后,出发去了沈阳。弟弟从没去过北京,爸爸特地带这个小病孩在天安门前照了相,那些黑白照的意义非同小可啊。弟弟五岁的小小身影也算在祖国首都留下了纪念。很快这些照片寄到了家里,在家留守的妈妈和我都感慨万千,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见到弟弟的样子。
那些日子,我每天想的最多的就是,什么时候能接到沈阳来的好消息,什么时候能带着弟弟学走路,向他的小朋友们讲故事,讲他出生入死的战斗经历。他的战友,我们的爸爸,在前线战斗的每一天都是一首可歌可泣的史诗,他白天去出差的工地做现场设计,下班后乘长途车去医院陪弟弟,在那个年代没有电话没有电脑,更没有手机的条件下,靠书信和后方的我们互通精神上的支持,现在想起来,他是多么伟大的男人。爸爸从无怨言,默默承受,以不懈的毅力,带领我们这个家度过了那个难关。
一定是我们的亲情呐喊,感动了上苍!
终于在一个飘着小雪的冬天的早晨,我和妈妈收到了报喜的电报,“手术成功,在特护室恢复”!那一天我压根没有好好上一堂课,心情无比感恩,告诉所有的老师同学,我弟弟捡回了一条命。一夜间,时光变得太慢,因为爸爸和弟弟还不能立刻回家,他们得乘火车从沈阳到大连,然后从大连乘海轮到上海,亲自向同样在焦急等待好消息的奶奶姑姑叔叔报个平安后,再乘长江轮船回武汉。
见到久别的弟弟是在一个气温陡降的雪天,他站在一大堆行李的当中,一只手紧紧地牵着爸爸的衣角,生怕从此再失去了似的。爸爸呢,虽然满身风尘和疲惫,可是满脸写着一个凯旋归来的战士的自豪。由于行李太多,他不可能腾出手来抱着大手术后仍很虚弱的弟弟,但我能看到他们父子俩相依为命的紧密亲情,那一刻在我十岁的记忆里深深定格了。
我一把抱过弟弟,唯恐他再象过去五年一样随时晕倒,恨不得使劲地掐自己一把,确认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在梦里。弟弟冲着我羞羞地笑了一下,习惯地把头倚在我肩膀上,我热血奔流,仿佛拥有了全世界一样。一路上我不肯放手,弟弟厚重的棉袄,加上我厚重的棉袄,也挡不住我清晰地听到他小小的心脏,健康地跳动的声音。
五年半了啊。那些被先心夺去的童年时光,让我从现在开始,给弟弟一点点补回来吧,让我们一起和同龄的孩子们满地的玩耍吧。这一个简单的念头一直伴着我回到家,全然不顾爸妈在车上聊的什么,原来还有劲爆的海轮历险记,以及偶遇新华社沈阳站记者的采访……我只知道我的弟弟平安地回家了,从此我们这个家是个完整的家,快乐的家!
[后记 - 向沈阳军区医院心外科曾主任及所有医护天使致以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