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如絮》第一百一十九章 哈尔滨-1954年 1 门诊
洪灾抢险，青莲和夏建勋都立功受奖，尤其是青莲，她的果断和勇敢，成了学员中的学习模范。夏建勋除了身上多处淤青和划伤之外，并没有重伤，让青莲松了口气。实习开始了，青莲忙得没时间和夏建勋去军工约会。每个周末都是夏建勋带着吃的来和青莲吃午饭。这样的交往倒是让青莲觉得放松而温暖。最让她感动的是，夏建勋知道青莲忙，就默默地去关心钱光庭的生活。他知道地方上的收入低很多，经常会买东西带过去，陪他喝点酒，聊聊天。
最近胡风的《三十万言书》在文艺界和文化人士间都有所传闻，估计要成为下一波批判的重点。钱光庭讨厌透了没完没了的会议和学习，还有毫无意义的写心得写体会。
“小夏，军队里是不是好一点？我听青莲说你调到政治部啦？”钱光庭问。
“嗯，调过去一阵子了。我们目前好像还比较平稳。我其实也不喜欢在政治部，我喜欢做点实际的工作。招生和后勤都可以，前一段时间说要成立保密科，我也有兴趣。可惜，不是自己说了算啊。”夏建勋坐在钱光庭的宿舍里，和他一起喝茶嗑瓜子。
“保密科？你搞过地下工作，也挺合适的嘛。算是政治部下面的？”钱光庭问。
“目前还不清楚，都是传闻。其实学院也是个大机关，人事问题很复杂，渐渐地也出现了派系。老钱啊，这都是内耗。我倒是怀念修铁路那阵子，真的累死人，可是大家甩开膀子干，干多少就有多少成绩。那隧道一点点挖通，铁轨一节节铺上去，都是看得见的。”夏建勋在钱光庭这里最放松，发牢骚没顾虑。
“嗨，算了。都是革命工作。对了，你和青莲的事情今年要进入下一阶段了吧？”钱光庭想到这个，就忍不住挂上微笑。
“嘿嘿，估计吧。我嘛，你是知道的，可以等，但也等不及......哈哈哈。”夏建勋第一次对别人承认自己“等不及”，忍不住乐了出来。
“争取元旦！你加油！算下来，我是青莲的爷爷辈了，你将来是我的孙辈，哈哈哈。赶紧给我生一个重孙子，咱们在哈尔滨也可以三代同堂了......”钱光庭这辈子孤身一人，想到四世同堂的福分，自己都不敢相信。
“好，我努力！我先走了，晚上青莲有空，我去买好晚餐和她一起吃饭。”夏建勋脸上都是幸福，看得钱光庭心里生出来羡慕。唉，自己这辈子就算了吧。当年的未婚妻也曾经是自己的最爱，为了抗日，逐渐疏远了。都是命啊。
夏建勋带好两个铝制饭盒和一瓶秋林公司买的格瓦斯气泡酒，来到医院大楼。青莲现在外科实习。据她说目前外科和妇产科人手都紧，有的医生两边做手术，很辛苦。青莲也跟着跑，倒是有很多上手实习的机会。他们教导员的妻子侃菊是青莲的顶头上司。青莲曾经不经意抱怨过，这个侃副主任大小姐脾气，技术还不错，但是不太认真，好像对病人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尤其是对没文化的农村来的病号，脸色不是那么和蔼可亲。她是从部队医院调过来的，为的就是和丈夫近一些，也因为不喜欢和伤病员打交道，觉得他们粗鲁没教养。
在侃副主任手下实习是学生一直认为的“严酷考验”。到不仅仅是她要求严格，更因为她的脾气让人琢磨不定。在她手下实习过的潘慧云私下和青莲唠叨：“你得多加小心。我是看出来了，侃主任喜欢听好话。你机灵着点，嘴甜一点。脾气别太倔，姿态要低，千万别出风头啊！”
“好啦，我又不是小孩子。”青莲拉着潘慧云低手说：“你真的决定去北京啦？不回武汉？”
“嗯，去北京。我父母都支持我。”
潘慧云马上提前毕业，分配到了北京301医院妇产科，是大家羡慕至极的对象。青莲其实凭成绩也是有可能去的，但是她现在犹豫了。或者说，她更希望留在哈尔滨，因为这里有了牵挂自己的人。
“青莲，祝福你，早点嫁人吧。一个人在外面挺不容易的。毕业之后，没了同学们，要去处新的人际关系，有个亲人会觉得好很多。你运气不错，夏大哥那么优秀，对你又一往情深的......”潘慧云诚恳地说。
青莲听了，顿了一下，一边收拾背包，一边问：“慧云，听说有人追你啊？北京的？”
潘慧云脸红了，点点头。最近大家疯传的是有个小领导看上了潘慧云。当然，那领导的条件也不错，比被老头子看上要好很多。但是青莲心里感觉到，潘慧云对那个领导并不是那么来电。也许，她的决定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一份安全感？她家里的成分并不好，这样一来，也许可以受到一些保护吧？
“慧云，我也祝福你。你的业务水平那么好，到301这样的军队中心医院，一定大有可为。”青莲看着潘慧云，心里很是不舍。
“嗯。我会努力的。你们结婚来北京旅行吧？我带你们去玩。”
这下轮到青莲脸红了。她笑着说：“要回武汉啊。好久没回去了。那也是夏建勋的家乡，虽然他家没啥人了。”
“看来你们是板上钉钉啦！真好！嫁给老乡，以后探亲都可以陪你。青莲，你苦尽甘来，我真替你开心。”
青莲坐在门诊办公室等着下班，想到那日和潘慧云的攀谈，心里很是温暖。她知道自己算是很幸运的。虽然经历了失去开淼的伤痛，但是一直有夏建勋的陪伴，太难得了。
“青莲！”夏建勋推门进来，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他穿了一件有点薄的白色短袖棉纺衫，很突出他强健的身材。看他手里的饭盒，青莲的肚子开始咕咕叫。
“来，我先给你换药。我饿死了，带了什么好吃的？”青莲让夏建勋坐下，检查他左边手臂上的伤。上次泥石流受伤的部位大部分都好了，只剩下手臂的伤口比较深，还没愈合。
夏建勋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块奶糖，剥开糖纸，塞进了青莲嘴里，然后笑着看青莲调皮地瞪大眼睛。
青莲揭开他胳膊上的纱布，心疼地看着伤口还有液体渗出，问：“还很疼吗？”
“没有。快好了。”夏建勋摇摇头。“今天侃主任不在？”
“她提前走了。反正下午门诊挂的号都看完了。还有五分钟，咱们就可以走了。”青莲小心地给夏建勋换药，脑子里不由得想起在武汉监狱里替他处理伤口的情景。真没想到啊，他们最终能走到一起。
“好了。”青莲帮夏建勋把袖子放下来。忽然，走廊里一阵嘈杂。一个愤怒的声音大叫道：“侃菊，你这个刽子手！你给我出来！”
青莲僵住了。夏建勋则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砰”地一声，办公室的门让人一脚踹开。夏建勋惊恐地看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一下子指在了青莲的鼻子前。
夏建勋定睛一看，那个持枪的男人很年轻，穿着上看起来是退伍军人：绿军裤，绿色橡胶鞋，军队的皮带，上衣是一件当胸一个五角星的白色汗衫。他右手举枪，左手扶着腋下的拐杖，脸上的青筋直爆，眼睛里冒着怒火。
“侃菊呢？给我滚出来！”他喊得嗓音都劈了叉。
青莲动都不敢动，小声说：“侃主任不在。”
夏建勋接过话来：“同志，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你看，要不你进来，咱们关上门说话，好吗？这样影响不太好。”
持枪者脸色缓和了一点，用余光扫了一下，感到了身后都是指指点点的人。很快，一个尖利的女声喊起来：“你这是犯罪！同志们，不能让他跑了！”
这个声音完美地激怒了持枪者，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们这些穿白大褂的才是罪犯！你们拿手术刀的就是凶手！我才二十一岁，腿就让侃菊那个婆娘给接歪了。我这一辈子都是瘸子。谁赔我？！”
他持枪的手开始发抖，夏建勋悄悄上前半步，但是没逃过持枪者的眼睛。他立刻把枪对准了夏建勋，狂叫道：“挡着我的都死路一条！把侃菊给我找出来！”
夏建勋紧盯着对方的脸，不错过每一个小肌肉的表情。他在那年轻的脸上看见了深度的悲哀。他转动眼珠去看青莲，却在她脸上看到了拼死一搏的决心。
夏建勋心里猛然一沉：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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