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生活(15)王老师的贤妻刘岩凤
王老师的贤妻刘岩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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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和王继业老师接触中,有一次他不经意间说,我老伴不仅是贤妻良母,而且还是一个好媳妇,一个善婆婆。听他这么一讲,我心里不免一惊:难道现在还有这样的女人?!因为在我的有限的生活经验里,我只见过我母亲和我岳母那样一心为儿女,一心为丈夫而活的女性,但她们毕竟是在旧社会长大而又没有文化的一代;而在建国以后长大,并且多少有些文化的女性中,能够在结婚以后不仅是贤妻良母,而且还能够搞好婆媳关系,儿子结婚以后又能做到婆媳关系融洽,难道还有这样的女人?
王老师的话,让我脑子里浮现出他老伴的样子:那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傍晚,太阳还挂在西天,社区一些华裔老人晚饭后,在住地附近的森林和湖边小路散步,那次迎面走来的王老师身旁有一位中等身材的女性,走近他介绍说,这是他的老伴。只见这位女性看起来还不显老,身体也不错,心想她姑娘时期在小县城,身材和相貌应该算是出众,现在已经当了婆婆和奶奶的人,没有化妆,自然明显看出青春已逝的痕迹。
王老师的老伴名叫刘岩凤,她站在老伴身旁只听老伴和大家交谈,一句话不讲,别人和她搭话,她常常是笑一笑,回答也很简洁,看起来似乎还有点羞涩。刘岩凤除了陪老伴散步,她从不到公园打拳跳舞;更不像许多老年妇女,喜欢交朋友,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有时还约起打麻将。王继业说,她喜欢在家里做家务,带孙女和孙子,空闲时间看看电视。
我想,刘岩凤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王继业为什么对他妻子评价那么高?我怀着一点好奇心问他,能不能详细介绍一下你的老伴?由于我已经先后写过《发光发热度晚年》及《王老师和他的洋弟子》两篇文稿发表在《大中报》上,介绍王继业热心教太极拳的情况,所以,他很高兴我对他老伴的关注,并约定时间,向我详细讲述了他老伴刘岩凤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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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师告诉我,他老伴刘岩凤是1952年出生在东北农村,家乡在辽宁新金县(现普兰市)安波镇一个叫米屯村的地方。那时候,由于毛泽东认为人多可以办大事,批判了北大校长马寅初的人口论,许多家庭都是多子女。刘岩凤家有6个兄弟姐妹,她是家里的老大,她下面有4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他父亲是乡供销社主任,能拿工资;母亲和她及弟弟妹妹们都是农村户口。她在家乡上过小学,在校成绩好,表现好,胳臂上带三道杠——少先队的大队长。
可惜,小学毕业以后刚刚升入初中,就爆发了文化大革命,书读不成,只好回家种地。由于兄弟姐妹中刘岩凤的年龄最大,所以在家她成了主要劳动力,插秧打药,样样农活都能干,她还未成年,就能和男劳力一样拿头等工分。
不过,凡是在农村长大的人都知道,在农村脸朝黄土背朝天,起早贪黑,日晒雨淋,那份艰辛,对从学校回到家里的未成年人来说,是很难习惯的。因此,对一个有理想和有追求的农村孩子来说,只有通过读书升学,大学毕业以后,才可以当国家干部吃皇粮,改变自己的命运。然而,文化大革命停止高考,把这条路堵死 那么千千万万农村有志青年的出路在哪里?在那个年代,除了当兵去部队,或者通过招工进工厂以外,还有一条路就是进城打工,力争在城市站住脚,争取成为拿工资的国家职工。当时,这就是许多农村有志青年的梦想,刘岩凤就是其中一个。
刘岩凤家乡附近有个水果站,每年在收获苹果的季节,总是招收附近一些年轻人去打工,人们叫“季节工”。刘岩凤从季节工干起,由于聪明能干表现好,不久就被选拔到工地食堂当炊事员,在食堂炒菜做饭蒸馒头,她一学就会。工地负责人听说她是初中生,能写会算,人又踏实牢靠,就又选拔她当保管员。刘岩凤在保管员的岗位上工作认真负责,一两年以后,又由季节工变成“临时工”。所谓“临时工”,是指那些在企事业单位上班拿工资,但还不是正式职工,等有指标下来,就可以转成正式职工。这对农村青年来说,能够离开土地,月月拿工资,应该说是一个人生飞跃。
在临时工的岗位上,刘岩凤仍然表现突出,领导再次把她选拔到瓦房店,转成国家正式职工。瓦房店当时已经是县城,刘岩凤由农村人口,变成了城里人,每月能够拿到35元固定工资,这又是一次人生飞跃。当时一个大学毕业生实习转正以后的工资,也就50元出头,所以,刘岩凤成为一个吃皇粮拿工资的女孩,应该说是青春梦想实现了。从刘岩凤的经历中,我们看到,她不是像大陆许多年轻人,是通过有背景开后门或请客送礼来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是通过自己的勤奋和努力,一步一步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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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年轻女孩来说,除了有一个正式工作以外,婚姻就成了她的人生又一件大事。王继业说,刘岩凤在家乡聪明能干,人又长得出众,十七八岁以后,上门提亲的人就不断。刘岩凤的父母非常喜欢这个大女儿,希望在身边能够经常看到她。所以,亲朋好友介绍的对象,凡是离家比较近的,父母希望她在其中选一个。刘岩凤能够理解父母的心思,但她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有自己的想法。
在东北农村和城镇里,男女谈朋友叫“搞对象”。普遍流行的方式是男女青年相识以后,如果想使彼此的关系进一步发展,就要请人搭桥介绍,然后双方父母相亲,双方父母都认可,两个人的关系就可以进一步向前发展。刘岩凤来到县城以后,经人介绍以后,认识了王继业。其实,刘岩凤对王继业早就有印象,因为王继业在供销系统宣传队演《白毛女》,刘岩凤看了演出,对扮演杨白劳的王继业印象很深。所以,两个人相见以后,都互有好感,愿意接触。双方接触一段时间后,刘岩凤就把自己经人介绍认识王继业的事告诉父母,并找机会安排父母和王继业见面。
刘岩凤的父母看到王继业,只见小伙子中等身材,相貌堂堂,衣着打扮简朴,说话稳重有礼貌,是一个正儿八经的高中毕业生,而且多才多艺,有正式工作……父母对女儿自己选中的对象相当满意。
当时王继业的父亲已经去世,他和母亲一起住。心想,也应该安排刘岩凤和自己的母亲见一次面。一次,王继业请刘岩凤到自己家去送自行车,王继业的母亲见一个长相和个头都不错的姑娘来家里替儿子送自行车,就拉着刘岩凤的手,请她进屋坐一坐,简短的见面和交谈,母亲对刘岩凤的印象非常好。儿子回来后,她问王继业,这是谁家的姑娘?身材长相都不错,性格也好,你如果娶了这样一个媳妇,我就满意了,放心了……看来,交朋友和谈恋爱都讲缘分,王继业和刘岩凤的相识和结合,不仅双方一见钟情,而双方父母也都满意,冥冥之中,似有天意。
在双方父母都满意的情况下,两个人开始谈婚论嫁。王继业对刘岩凤说,我家母亲生了七八个孩子,我是最小的一个,我的哥哥姐姐都已经结婚另过,我母亲一直和我生活在一起。我和你结婚,不能把我妈推到我的哥哥姐姐家去,不知你有没有意见?刘岩凤说,这还用说?谁家没有老人?简短的回答,可以看出刘岩凤是个非常通情达理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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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岩凤和王继业于1974年结婚,第二年就生下他们的独生子。王继业说,在刘岩凤怀孕5个月的时候,刘岩凤所在的土杂公司发生过一次火情,那是在年节期间有人放鞭炮,把他们单位堆在院里的草制品和木制品引燃。正在巡视仓库的刘岩凤发现火情以后,怀着身孕立即爬上起火的物品堆上,三把两把就把着火的草制品扯下来,旁边的人一拥而上,把火扑灭。看来,刘岩凤在关键时刻不仅非常机智,而且还十分勇敢。为此,刘岩凤被评为省供销系统的先进工作者。
不过,在这里我们重点不再描述她的工作表现,而是介绍刘岩凤结婚后如何处理婆媳关系。自古以来,婆媳关系几乎是许多家庭生活中的难题,直到现在,许多华人家庭里,婆媳关系相处比较和谐的也不多。但刘岩凤进了王家门以后,和王继业的母亲相处就很好。道理在哪里?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刘岩凤把丈夫王继业的妈,当成自己的妈。有人说,自己的妈从小到大有感情,自己的婆婆是半路认识的陌生人。的确如此,但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是很容易说服自己,并找到培养感情的路径的。刘岩凤从内心里把丈夫的妈当成自己的妈,王继业的母亲也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她和儿媳相处,很快也感受到儿媳的善良和孝心。
举例来说,刘岩凤进了王家以后,尽管王继业的母亲已经69岁,但身体还好,在家务事上样样都能干。但刘岩凤并不像某些职业女性,把婆婆当保姆,让婆婆做饭洗碗,家务全包,自己下班以后吃现成的,并且觉得理所应当。刘岩凤不这样,她认为婆婆毕竟已经年近古稀,一辈子生儿育女,不容易。现在自己进了王家门,应该让婆婆享几天福。所以,向阳的房间,让婆婆住;婆婆的被褥她抢着拆洗,不让婆婆动手。下班以后,做饭搞卫生,家务事样样抢着干;而每逢婆婆过生日,刘岩凤总是按婆婆的年龄包饺子,如70岁,就包70个饺子,让婆婆高兴……而王继业的母亲则想,儿媳妇上班很辛苦,家务最好自己干。就这样,两个善良的女人成了婆媳,事事都为对方着想,这样关系自然容易搞好。不仅如此,刘岩凤在吃喝上,也能够做到先人后己: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她都是先老人,后丈夫和孩子,最后才是自己。
还有,在县城里,每到冬天,大家都到浴室去洗澡。人们看到,每隔一两个星期,就见刘岩凤带着婆婆去浴室。而且在洗澡时,她还帮助婆婆擦背洗头。好多人都以为刘岩凤是这位老人的亲姑娘。一问,才知道她是老太太的儿媳妇。人们赞叹:王家的老太太真有福气,找了这样一个好媳妇!那时县城没有报纸,但人们口耳相传,慢慢王家的儿媳就出名了。人们说,刘岩凤在单位是先进工作者,在家里是好媳妇,这样的女人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因此,在80年代,王继业家在县城瓦房店多次被评为“五好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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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岩凤进了王家以后,王继业的母亲有过两次中风,而两次中风发作,都赶上王继业出差在外。
第一次是在吃饭时,刘岩凤突然发现婆婆口眼歪斜,嘴里吃的东西往外掉,说话也不清楚,她知道婆婆不对劲,马上把婆婆安顿好,跑去请人来帮忙。那时小县城自然没有出租车之类交通工具,就用手推车把婆婆推到县医院,好在医生很有经验,一看就是中风,用口服安宫牛黄丸,很快控制住病情,连院都没有住。回家以后,按医生嘱咐,刘岩凤坚持每天给婆婆吃药按摩,结果恢复很快。人们说,多亏及时发现,及时治疗,护理又好,刘岩凤的婆婆的中风才恢复那么快。
第二次中风,也是发生在王继业出差期间,这次病情比第一次严重,也是靠刘岩凤及时请人帮助送医院,然后给王继业打电话,夫妻两个人护理母亲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出院以后按医生嘱咐,让患者经常锻炼,并坚持每天按摩。这些护理婆婆的任务,都由刘岩凤来承担,所以,王继业的母亲才没有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王继业对妻子说,这两次我妈生病出事,全靠你在家及时处理,也全靠你帮她按摩照顾。你对我妈这么好,我的哥哥、嫂嫂,还有我的姐姐、姐夫都称赞你,说这样好的媳妇难找。刘岩凤说,你妈对我也不错呀,我生孩子不到一个星期,你就出差到哈尔滨,坐月子还不是全靠你妈照顾?我上班,孩子全靠她带,我们对她老人家难道不应该感恩孝敬吗?另外,我妈几次来县城看病,走路有困难,不都是你背上背下,像亲儿子一样照顾?这就是说,婆媳之间或者夫妻之间的感情,都是靠互相努力,共同培养,才会开花结果,光靠单方面的努力,收效就有限。
说起来,人一到八九十岁,平日身体再好,往往也要出现一些状况。刘岩凤的婆婆两次中风以后,很快牙齿松动脱落,连蔬菜水果都难以咀嚼,为了让婆婆能吃上水果,刘岩凤就用一个瓢羹来刮苹果泥,给婆婆吃。过了90岁以后,婆婆消化系统失调,常常大便解不出。她就千方百计给婆婆买药,对症下药;在伙食上,也尽量考虑做适合婆婆的饭菜。有一次,婆婆将近10天没有解大便,刘岩凤看婆婆实在难过,她就带上塑料手套,用手去抠婆婆的大便,没想到,抠出干结的大便,积在肚子里多天的粪便喷涌而出,刘岩凤的脸上身上都被粪便污染。讲起来,这个场景有些不雅,但事实上,刘岩凤这是一种解除婆婆痛苦,甚至是救命之举。因为笔者在一篇描写医院生活的小说中,曾经看到一位老人,因农村护工离去,没有人给他抠大便,两三天后这个老人便死在病床上。可见,便秘对年迈老人来说,不及时解决,后果十分严重。
王继业的母亲94岁离开人世,刘岩凤和婆婆相处25年。在25年里,婆媳之间从没有发生过争吵怄气,彼此总是在一种互相关心和互相尊重的融洽气氛中生活。应该说,王继业的母亲晚年遇到刘岩凤这样一个好媳妇,是她的一种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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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语讲,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刘岩凤送走自己的婆婆以后,没几年她自己也成了婆婆。
王继业和刘岩凤的儿子儿媳是2003年结婚,2004年就出国发展。这对年轻夫妻先是在加拿大读书,后是到美国发展,又回到加拿大多伦多工作。他们把所生的女儿带回国内,交给王继业和刘岩凤夫妻,由爷爷和奶奶抚养。4年后,儿子儿媳在美国又生了第二胎。这时,儿子儿媳已经在北美站住脚,王继业夫妻就带着4岁的孙女,到美国探亲,照顾儿媳坐月子,帮助带孩子。儿子儿媳从美国到加拿大,随着儿子媳妇的工作的变动,王继业夫妻也伴随他们搬了几次家。
刘岩凤和年轻的儿媳相处,依然像当年照顾婆婆那样全心全意,处处替儿媳着想。比如,儿媳妇不吃肉,每次包饺子,她总是另外给儿媳妇包一些素馅饺子。有一次,儿媳说饺子馅有点咸,她立刻又重新和面做馅,包一些馅里少放盐的饺子,重新煮来给儿媳吃。这在一般人看来,当长辈的如此迁就晚辈,的确有点过分。但刘岩凤想,人心都是肉长的,家庭生活中的互相关爱,让儿媳感到家庭的温暖,自己辛苦一点无所谓。刘岩凤用这种态度对待儿媳,婆媳之间的关系自然融洽。
讲到这里,刘岩凤是怎样一个女性,基本已经清楚。不过,有人可能产生这样的印象,就是刘岩凤在家庭生活中的确表现突出,在单位也是一个先进工作者,如此而已。所以,这里还需要补充一笔,就是在90年代初,全国掀起一个经商大潮,刘岩凤在王继业支持下,也办了留职停薪手续,自己租了一个门面,开了一个她所熟悉的土杂商店,经营农村和城镇老百姓一些家庭必需的用品,如扫把、炕席、锅碗瓢盆等等,而且还雇了三四个人做帮手,干了七八年,赚了一些钱。要不然,为在大连读书的儿子买房,儿子儿媳办出国办手续交中介费,买机票等等,光凭她和王继业的工资,肯定不行。可见,刘岩凤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下海经商也能干得很有成绩。从她的经历中,我们不难看出她的确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女性,令人佩服!
写到这里,文章应该结束。但在和王继业交谈中,他说,他应该是1966年参加高考,当时心怀将来当工程师,甚至当科学家的梦想。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文化大革命爆发以后大学停止招生,他只好下乡当知青。好容易1973年有一次大学招生考试机会,他报名参加,结果又出现了所谓“白卷英雄”张铁生事件,所有考试成绩作废,自己的梦想彻底破灭。他说,一气之下,他把中学课本和课堂笔记一把火烧掉。然而,在心灰意冷中,没想到找到刘岩凤这样一个好妻子,一辈子过得也算可以,他说很知足。
的确,人一辈子总会有得有失,不可能一帆风顺。对王继业来说,由于文革的影响,在人生路上他失去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由于没有大专文凭,仕途也受到影响;年轻时期的雄心壮志无法实现,这的确是一种遗憾。但他能够找到刘岩凤这样的好妻子,也算是一种幸运。因为现实生活告诉我们,学历再高,官再大,钱再多,如果家庭不和谐,夫妻感情不好,婆媳之间不和,儿女不孝,那么家庭的幸福就会蒙上阴影。因此,追求家庭的幸福美满,是人生不能忽视的,有时甚至比追求金钱和权力更重要。
(该文在《大中报》和网上发表时,题为《一个打着灯笼难找的女人》,现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