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如絮》第一百四十七章 越南-1966年 升空
直升机的总旋翼不停加速,周围的长草和树冠被吹得如波涛般翻滚起伏,伴随着湿热的空气和飞扬的尘土,笼出来说不出的焦灼不安。小鸟、猴子尖叫逃避,而湖对面的游击队已经下了水,正在急速靠近他们。
在一阵抖动之后,Dusty调整旋翼角度,飞机开始离地,他们的心也被悬到了嗓子口。可是刚刚上升了没几尺,机身又掉了下去,重重地砸在地上,引擎也忽然熄火了。
“Sh*t!”Dusty气急败坏地拿了工具,再次检修。
“他们上来啦,快!”Tom叫道。
“知道了,再给我几分钟。”
还没等Dusty反应过来,Tom解开安全带,跳下直升机,手里拿着枪和手雷,哈着腰冲到小坡顶一个大岩石后面隐蔽,随时准备战斗。
就在第一梭子子弹打上来的时候,Dusty再次发动了引擎。Tom开始还击,一时间枪声骤起,火光四溅。阿凯在机舱里捂着耳朵开始尖叫。
“Tom,上来!”Dusty喊道。但是他的话音很快被一个手榴弹的爆炸声和直升机旋翼的马达声所淹没。无奈之下,他只得跳下机舱,跑向Tom,一边开枪,一边叫喊:“快,走啦!”
看到Tom终于回头看见了他,Dusty刻不容缓地带头往回跑,却被击中左臂。但是他只是身子一晃,马上稳住脚步向直升机飞奔,等他一跃而上进入机舱后,才发现Tom在半途扑倒在地。“Tom!”Dusty立刻又跳下飞机,猫着腰奔了过去。
在密集的枪炮声中,他终于扑倒在Tom身边,发现他后背中弹,人也几近昏迷。
“天!不要!Tom起来!回家啦!”他将Tom的右手臂搭在肩上,抄起他的左腿,一下子扛起他,向飞机冲过去。
好不容易将Tom托入机舱,Dusty也爬了上去,发现已经有几个游击队员攻上了山坡。他丢了几个手雷,给喘着粗气的Tom一把AK-47,自己立刻跳入驾驶舱,拉升飞机。这次,直升机顺利拔高腾空。
“宝贝,宝贝,你争口气!起来,起来!”Dusty呀要切齿低声怒吼。在他的“祈祷”中,飞机进一步爬升。Tom在敞开的机舱口和下面越来越多的游击队员交火。
“砰”的一声巨响------直升机的起落架被击中。飞机猛烈抖动,却又很快继续拉高。不过转眼间,Dusty发现尾翼的力度似乎不够,无法抵消总旋翼产生的扭钜,飞机开始在半空打转。
Dusty也管不了那么多,他按下机枪按钮,居然还有子弹。虽然命中率不高,但对地面的火力也是强有力的压制。于是飞机一边吐着火舌,一边打转,一时间倒是让游击队无招架之力。
飞机上升到一定高度,尾翼的速度跟上以后,机身开始平稳一些。Dusty立刻调整总旋翼角度,直升机轰然向前飞去。虽然机尾还是有些扭动,但是他们飞离了火力怒吼的山坡,把一片丛林很快抛在了脚下。
“Yes!Yes!”Dusty兴奋大叫,回头看Tom,发现他仰面朝天躺在机舱正中,似乎没了知觉。
“Tom!我们要回家了!你醒醒!”Dusty拼命大喊。
Tom渐渐苏醒过来,他侧头看见外面一望无际的蓝天,知道他们暂时安全了,于是挂上了欣慰的笑容。不过,他哀伤地知道,以自己的状况恐怕是到不了家的。他的家好远,在太平洋的另一端,有母亲,有妻儿,有那么多充满欢笑的回忆,像是一艘满载幸福的大船,无声无息地向后退去。他的眼前越来越黑,那大船的身影就越来越暗淡,直到隐入无边的夜色中......
“Tom!坚持一下,我已经找到了无线通讯的频道了。咱们很快可以和溪山基地联络,请求降落。别怕,闭上眼睛休息,但是别睡着啊。咱们就快到了。”Dusty一边说,一边热泪四溅。他抬手擦了擦眼睛,继续飞行。
“Tom, 你别睡!耳朵后面有痣的是你大儿子还是小儿子啊?我老把他们俩搞混。”Duty哽咽着和无声无息的Tom说话。“你......给他们准备什么圣诞礼物啦?啊?你告诉我......要不我和你买重样啦......”
机舱里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和螺旋桨的“突突”声之外,一片死寂。
“我要回家!”阿凯在旁边的座位上开始放声大哭。
“你闭嘴!”Dusty心烦意乱地吼了他一句,但是很快就心疼了。也许,应该把阿凯留给游击队?唉,一切都晚了。算了,不去想。
Dusty很快联系到了溪山基地。海军陆战队随机派出一架F/A-8C战斗机前来识别和护航。他们磕磕绊绊,总算开始降落。飞机的肚子在跑道上擦出来火花。飞机还没有完全停稳,Dusty就从驾驶座跳起来,冲入机舱,跪倒在Tom身边查看。
一看之下,他便如五雷轰顶。他的好兄弟Tom早就没了呼吸,手里握着家人的照片,黑色的双眸半闭着,望着远方,好像若有所思。
“Tom!”Dusty撕心裂肺大吼一声,随即昏倒在他的身边。
耳边还是直升机螺旋桨的马达“突突”声,左手臂像是浸泡在沸腾的油锅里一样,炙热而刺痛。Dusty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还在机舱里上下起伏着。
“Tom!”他大叫着想猛然坐起来,却被身边的小护士给压住了肩膀。
“你别动,别动,我去叫医生。”护士说着就跑开了。
医生跑进来的时候,看到Dusty安静地躺在那里,扭头失神地望向远方,泪流满面。他灰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让医生护士都担心那溪水一样的眼眸会不会流失殆尽。
医生给他做了快速的检查,说了几句话,Dusty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满脑子都是Tom。他亲兄弟一样的Tom,他发誓要带他回家的,可是在一瞬之间便天人永隔,自己连送他最后一程也没做到......
几天之后,空军派人来确认Dusty和Tom的身份,并且把他们接回泰国基地。Dusty问Tom的遗体会如何处置。
“我们尽快安排棺木乘货机回美国。他的家属已经联系上了,他们说希望把他安葬在夏威夷。他们家人也会搬过去。”空军人员回答道。“你和其他伤员应该在一周后启程回国。”
相比前几次在鬼门关前徘徊,这次Dusty的伤势并不算严重。胳膊上的刀伤枪伤和一些鞭伤出现的感染都在可控制的范围内。他基本上第二天就下床走动了。第三天退了烧。第四天他便吊着胳膊,去探望同在基地医院检查修养的阿凯。
见到阿凯的时候,他正在喝可口可乐,大大的黑眼睛充满了新奇。Dusty还没开口问好,就被阿凯的一个大嗝给吓了一跳。他们俩一起笑了起来。不过阿凯很快垂下眼睛,闷声不响地掉眼泪。
“嘿,怎么啦?”Dusty走过去把阿凯抱到腿上坐着,从口袋里掏出来在小商店买的塑胶小手枪,递给他。
阿凯将温热的小脑袋靠在Dusty肩头,摆弄着玩具,小心翼翼地抽泣着,说:“我想回家。我要哥哥。”
Dusty不敢问谁是他哥哥。他的眼前却自动出现了小猫倒在他枪下的情景,也出现了Tom飘渺无神的眼睛。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呼出去。阿凯没动,模仿着Dusty一样深呼吸。
“我打听了,说会送你回到越南的。在西贡有孤儿院,很多和你差不多的孩子在一起,应该比跟着游击队要好。更安全,吃的好,有房子睡觉,也有小朋友一起游戏。你们还可以上学读书。”Dusty耐心给他解释。
“那你会去吗?”阿凯问。
Dusty摇摇头:“我想,我也要回家了。”
“你家远吗?有哥哥吗?”阿凯抠着宽大病号服上的扣子,问。
“很远。我没有哥哥,有爸爸和后妈。我很想念他们。你以后也许也会有后妈后爸的,希望你会喜欢他们。他们一定会喜欢你,你是个好孩子。”Dusty看着阿凯瘦弱的小肩膀,想到Tom家壮实的孩子们,心里忽然难过得无以复加。战争的孤儿,为你们哭泣的人能有多少?为你们悲哀的声音能持续多久呢?再过一代人,也许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周之后,Dusty要回国了。走之前他再次探望了等待去越南的阿凯,带给他圣诞节的糖果。
军方特别安排伤兵在圣诞节前回到本土,和亲人团聚。飞机上都是伤员,但是大家明显都精神雀跃。不少人知道,自己应该不用再返回战场了,哪怕是失去了一条腿,一只眼睛,总比把命都仍在越南丛林里强。
在报纸上,Dusty他们看到国内爆发了很多大型的反战示威游行。约翰逊总统被愤怒的人群质问:“Hey, hey, LBJ, how many kids did you kill today?”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军人以保家卫国为荣誉。但是越来越多的军人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打越战。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奇怪的战争,敌方的主力部队很少出现,美军几乎看不到所谓的“前线”在哪里。而那嗜血的“前线”又可能随时出现在自己身边。他们也搞不懂,自己在和谁作战:越南人?中国人?还是苏联人?
如果说,他们浴血奋战,是为了维护自由和民主不被独裁政权所吞噬的话,那么他们所拼命维护的百姓当中,有多大比例的人口会理解和珍视这种自由和民主呢?
为什么去打仗?为什么参了军?Dusty时时会感到迷茫。想得多了,他的头就开始疼,连带着浑身发冷,肌肉酸痛。飞机还没到旧金山,他便发起了高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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