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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逢凶化吉 吴玉棠衣锦还乡

第02章 逢凶化吉 吴玉棠衣锦还乡

博客

02章 逢凶化吉 吴玉棠衣锦还乡

 

1 高邮城

 

      用互联网搜索“高邮”二字,GOOGLE的页面跳到了中国百度。关于高邮,百度如是说:

 

      高邮,是世界遗产城市、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国家全域旅游示范区。地处江苏省地理几何中心、江淮平原南端的长江三角洲。是中国民歌之乡、中国七夕文化之乡、中华诗词之乡、全国集邮之乡、中国建筑之乡…。高邮有7000多年文明史和2243年建城史。史称江左名区、广陵首邑,为帝尧故里、尧文化发祥地,是江淮文明、邮文化重要区域…。秦王嬴政于公元前223年在此筑高台、置邮亭,后人又称高沙、盂城。 由宋置军至清设州,有九百多年中等行政区划的经历。

 

      我猜读者一定跳过了上一节的大部分内容。好吧,简单地说,高邮就是一个古城、因最早的邮政闻名、鱼米水乡。可这些全都敌不过高邮双黄鸭蛋更能直接勾起现代人的兴趣。高邮湖的大闸蟹也是一绝,体大、膏肥、极鲜美,宴会时只能最后吃,否则,其后的任何美味佳肴都会较之索然无味。

      1970年前后,高邮出产的螃蟹价格大约是每斤四毛钱,人们嫌贵,一般不买。我父母工资较周围的人高一些,我们没少吃。改革开放后,人们的钱包大多逐渐隆起,去买螃蟹吃吧,可集市上却见不着它们的踪影了。因为出口卖给外国人,每只螃蟹值一美元,换算过来等于将近十块钱人民币,而且行情不断看涨。1996年我回老家,姐姐花了一百五十块,买了四只回来让我过瘾。味道没错,可惜没小时候吃的那般肥美。姐夫笑说高邮的螃蟹在锻炼身体、努力减肥。姐认为就是因为不合标准,才出口转内销的。

高邮水多,宽阔的京杭大运河从城西流过,把高邮湖和高邮城分隔开。中学的暑假里,我几乎天天都和一帮同学跳进运河里游泳,从各种繁忙的船只空隙间穿过,游到对岸。运河的水流急,我们必须逆着水流斜着游,才可准确地返回对岸的码头。码头由宽宽的石阶砌成,从河堤上的路面一直延伸到水中。少女少妇们站在水里,或浣衣,或淘米洗菜。

大运河旧称漕河,官办的漕运一直是各个朝代极其重要的军事、经济命脉。聪明的高邮船主们格外会做生意,使手段买通漕运关吏,那得了好处的稅官们,看到来往的大帆船凡尾部漆成黑色的,便知是来自高邮的“黑屁股”船,会按约定手下留情。加之,高邮的船上常常装运进贡宫廷的大米,因此在漕河上下,“黑屁股”船可优先通行,神气得要命。“高邮黑屁股”的说法,就是这样传开的。

      水为高邮注入无限生机,但也会带来水患,有时甚至是灭顶之灾。上一次高邮段运河决堤,引发特大洪水是在民国二十(1931)年,那次水灾导致七万七千人殒命,三百五十万人流离失所。所以高邮人既爱水,又怕水。儿时听人说,方形的西门宝塔就是唐朝一高僧为镇河妖而建。到明朝水祸不息,又来个和尚说那河妖其实在东门,于是,东门又建起了一座圆形宝塔。河妖怎么还没被镇住呢?这时候来了个道士发现,西边的塔是雄性,东边的塔是雌性,雌雄两塔跑去相会,河堤岂有不破之理!要问有没有解法,有的,便是在两塔之间再竖起一座奎楼,横空截断了这两座高塔的卿卿我我。

      历史上也许确有其事,而我更愿意相信,这些都是当地人编的故事。因为高邮人素有编故事的传统,崔哥也不例外。

说到这东门宝塔,还有一段和战争相关的往事,完全配得上载入史册。1945年8月,日本天皇宣布投降,各地的日军放下武器,同年9月2号,日本正式签署投降书。一般而言,无论1945年的8月还是9月,都可标志着抗日战争的结束,也是“二战”的终点。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个观点并非是天衣无缝。因为在此之后的12月份,中日军队仍旧有一场恶战,就发生在高邮。因此,有另一派军事史学家坚持认为,1945年12月26日的这一天,中日军队的最后一战,或叫 “高邮之战” 的结束,才能真正地给中日战争,乃至整个“二战”画上句号。也可以说,第二次世界大战,始于欧洲的波兰,终止于我的故乡高邮。

事情是这样的,抗日战争期间,日军有上千人驻扎在高邮,驻军司令官名叫林田,是个大佐。就是这个林田,收到天皇的投降令后造反了,居然抗旨不遵,拒不投降。新四军粟裕的部队包围了高邮城。战斗打得异常激烈,最后一批日军钻进东门宝塔,居高临下、负隅顽抗。新四军用了七天的时间取得最后胜利,同时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从此,宝塔塔身多了累累弹孔,塔下则多了一座烈士陵园。我小时候和哥儿们去那一带用气枪打麻雀,走累了,就在烈士墓旁坐下歇息,看见有一座斑驳的墓碑,上面写着墓主人的姓名和职务,他生前是新四军的一位营长,牺牲于1946年的元月2日。当时我们几个还认真探讨了一番,最后认定,这位营长与日军作战时为国捐躯,当然是抗日烈士,尽管他的牺牲之日是在公认的抗战结束几个月以后。

      您如果造访高邮,我建议去这两座宝塔看一看,当然别忘了两塔间的奎楼。奎楼也在东门外。

一改旧时风貌,今天的奎楼早已陷落在城市之中,它紧邻商业街道,车马喧嚣、人来人往。你若想找个漂亮的食肆酒楼,尝尝地道的高邮美食,很是方便。

我年少的时候,奎楼旁边有一片树林,树林深处隐藏着一个小院,好像是部队的军营。再往外的四周全是农田,安静得不能再安静了。微风掠过,树梢摇曳生姿,远处的鸟鸣,清晰可闻。

有时候,人是多么希望能回到过去的时光啊!    

 

2 吴玉棠中举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至清代的咸丰年间。

      日后成了崔瑞亭岳父的那个吴孝廉,名叫吴玉棠,出生于高邮城北西街土坝口的一户普通人家。土坝紧挨着大运河的御码头。

那年月,社会底层人士要争取向上层流动,唯一的通道就是科举考试制度。普天下莘莘学子,无不为了一个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达到的目标而用功奋进,吴玉棠便是其中之一。他幸运地挤进了那个“极少数”,于光绪二年,发解丙子科,中了举人。那年科考,全高邮中举的,唯吴玉棠一人。

      不少文学作品制造了一个假象,让人误以为中了举人就能当官。就像范进中了举,马上联想到即将来临的荣华富贵,喜极至癫狂。就连他的老丈人胡屠户也觉得从此有了依靠,再不用杀猪卖肉赚那点辛苦钱了。

      哪里有这么好的事,起码到了光绪时代,举人入仕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吴玉棠中举以后,在家候补了多年也没等来委任命状,他只能顶着老爷、孝廉的名号,在高邮教书为生,依旧是清贫度日。

      十年以后的某天,有媒婆登门找吴老爷,说那湖西的菱塘桥新近出了个进士,叫崔瑞亭,原在其父亲的药店做大夫,考得功名之后已得了委任,打算先娶妻再去浙江走马上任。都说吴孝廉家的小女儿是百里挑一的美人,配那有才有貌的崔进士,无论怎么说,都是无比的般配。吴家人一听,也觉着很好,请算命先生看了两人的生辰八字,也好!天作之合。

两边都是读书人家,一会亲,双方甚是投缘,高高兴兴地定了亲。好日子一到,崔家人天没亮就敲锣打鼓到高邮镇来接新娘。迎亲队伍在城北御码头过了摆渡,翻过湖堤就见着花船在湖边等待,一行人上了船,张起满帆,沿湖岸顺风使舵,正午前便到菱塘。来看新娘子的人把码头围得水泄不通。新娘的花轿抬过跳板上岸前行,约走一里远的路程就到崔家。看热闹的人们也一路跟随。

在这之前,崔家为了给儿子办喜事,在后院又接了一进三间,张灯结彩作新房。新娘子一进家门,按高邮风俗,要吃“三道茶”,也就是要上三道早茶,分别是红枣、莲子、汤圆。食毕,新娘就改口唤新郎父母为爹娘,新娘自此便算是夫家的人了。婚宴后还要闹洞房,但洞房必须在午夜前关闭留给新人,其余人等各回各家,喜事结束。婚礼次日新郎陪新娘回娘家,吴玉棠一家人见新郎谦逊随和、不摆架子,满心欢喜。

把女儿嫁到湖西崔家的第二年,吴玉棠的官运冷不丁地冒了出来。

在京城陆军部任主事的宣哲是高邮人,他是吴玉棠读书时的同门旧友。此人诗书画都是高手,且精通古玩鉴定,朋友也多,在京城混得是风生水起。日后,著名的“京城四少”之一,袁世凯的公子袁克定,便是拜了宣哲为师。

这年,宣大人回高邮省亲,专门找过吴玉棠,说是陆军部现有一缺,虽然职位低,但也是个八品的官职,不知吴兄可愿低就。如果愿意的话,他可以在朝中上下活动一番,帮老朋友踏上仕途。吴玉棠想着,这大小也是个京官,总比私塾先生的地位高得多。于是,他当下就答应愿意前往。事不宜迟,他不日就随着宣大人一同进了北京,通过宣哲的努力,加上吴玉棠的品行和才能也得到了京城官员的认可,他终于获得委任,即刻就去陆军部履职。

      新差事薪水不多,但清闲,无非是这里跑跑腿、那里打打杂。吴玉棠忠厚老实,与人无争,在陆军部一做便是十余年,官位提升虽慢,心情倒是十分的愉快。

      这一年,宣哲大人另有高就,调离了陆军部。新来的主事带来了自己的人手,吴玉棠便被调至北京城的江擦门做了一名门丁的班领,也叫门吏。江擦门是民间的说法,其实就是左安门,位于外城南垣东端,门上建有箭楼,从登城马道下来一拐,迎面的一排平房便是公干和吃住的值房。来到这较偏僻的所在做个小头目,对于京中官吏来说是非升反降了。但他不在乎这些,自己已经年过五十,孙子也有了好几个,再干几年就要告老还乡,回高邮去尽享天伦。眼下还是以平安为重,无病无灾便是有福。至于官阶变低,也能想得通,运气不太好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岂不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年后,中国发生了一件大事,最初带给他一个灾祸之相,后来却如戏剧一般,让他逢凶化吉,因祸而得福。

 

3 庚子国变

 

      发生在清光绪二十六年,即公元1900年的庚子之乱,是一场过程异常复杂的事件。它牵扯到多个国家的多方势力,对清政府造成了直接的严重后果,也对之后的中国乃至世界的近代历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关于这一历史事件,现代人本着不同的立场或视角,对其正反两面的作用还存在不少争议,但对于当年的吴玉棠来说,事情再简单不过了。他不仅在北京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甚至对皇宫里面的事都有耳闻。

有关皇家的小道消息,来源于他手下一个二十岁的哨长。此人姓恩名召,满洲八旗人,祖上是正黄旗的一个将领,清军入关时进了北京。恩家原本也是京城大户,过着锦衣玉食、富贵荣华的生活。但到了恩哨长父亲这辈,家道中落,恩哨长虽分得瓦屋三间,但家族的旗地早被父辈卖光,他不得不在禁卫军中谋份差事,养家糊口。吴玉棠初到任时,人地两不熟,需要地头蛇恩哨长帮忙,恩哨长则钦佩吴门吏的为人,一来二去,两人成了至交。有一次,吴玉棠得疟疾,病得不轻,恩家夫妇把他接到自己家照顾了近一个月,直到他痊愈。平时闲来无事,二人一起喝口“二锅头”,是无话不谈。恩哨长有亲戚在宫里做官,能听到一些大内里的事情,正好是酒桌上的谈资。

      恩召是这么品论时事的:“嗨!那是朝中一帮文人闲得无聊,整日价搁光绪爷跟前说那洋人的好处,皇帝觉着有道理,就要跟着学,没曾想惹了太后老佛爷不高兴。这个呀,本来是人家姨侄俩人儿的家事,外人他管不着不是?可洋人非要插一杠子,仗着他们有洋枪洋炮,非帮着光绪爷拉偏架,还护了康有为、梁启超一干人犯。山东巡抚毓贤会做官,眼瞅着洋人们惹恼了老佛爷,就暗中鼓动山东的义和团去杀洋人、灭洋教、讨老佛爷欢心。这下洋人又不干了,正和咱朝廷闹着呐。”

      过了些时日,北京城内关于义和团的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吴玉棠能明显感到一股不详之气,正在北京城的上空弥漫开来。这天,恩哨长提着酒又来找他吴大哥。吴玉棠说:“外面都乱套了,你倒有心思喝酒?”

      他说道:“吴大哥有所不知,没啥大不了的,洋人催得紧,太后只好派袁世凯到山东去弹压义和团。义和团哪打得过袁世凯的新军?他们逃出山东,奔北京来了。太后听说了这帮人不怕死,还标榜自己是神灵附体、刀枪不入。正好,老佛爷就想让他们进京,灭灭洋鬼子的威风。洋人一看,这哪成啊?赶快派兵到北京来保护他们的人。好像咱朝廷已经派兵马去天津一带拦他们去了。”

      “这两边眼看着不是要打起来了吗?”吴玉棠不无忧心地问。

      “嗨!没事儿。洋人的兵马才几个人啊,凑足了也就千把来人。而且,你知道不?听说洋人的腿不会打弯儿,推倒了爬不起来,怎么打得过咱大清?没事儿,喝酒!”

      这话是那年五月份说的。没几天,吴玉棠接到命令:大开城门,迎义和团入城。于是义和团的人从各城门涌入,一路高喊“扶清灭洋”的口号,沿街张贴朝廷的悬赏布告,鼓动市民参与杀洋人、洋孩。不一会儿,东交民巷那边就传来了枪炮声,这是义和团在攻打洋人使馆。北京城就这样乱糟糟地闹到了八月份也没消停。

      恩哨长又来传递过几次消息,但不喝酒了。他说慈禧太后杀了几个主和的大臣,向十一国宣了战。过了些天,他又告诉吴玉棠,清军兵败,丢了天津。洋人并非腿不会拐弯,而是厉害的很,我们几十万兵马根本挡不住,他们就快打到北京了。他最后带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京郊武卫军的李将军战败自尽,北京城外的最后防御已经垮了。

这时,九门提督下达命令,各城门务必死守,临阵逃脱者,斩!吴玉棠加紧布防,预备着一场即将发生的血战。但是看着手中的大刀片子,和那洋枪洋炮比,实在是不顶用,说要死守,和坐以待毙也没什么两样。两三天一过,除了吴玉棠和恩召,其他的门丁全都跑光了。

风声鹤唳。

      这天夜里,恩召匆忙跑来值房找吴玉棠说:“吴大哥,洋兵就要到城外了,宫里的人正准备跑。不能再等了,我们也跑吧!要是洋人围住城,咱就逃不出去了。”没等吴玉棠说话,他又接着说:“虽然我是为了养家糊口才领了这份差事,但要说我怕死,还不至于。可是连常胜军的洋枪队都没顶住,咱们的这些刀啊矛的,怎么跟人打啊?再说,皇上、太后都走了,咱禁卫军还卫个啥?不是白白等着送命吗?我知道你一南方人,在北京没亲没故的,我不能够扔下你不管。你这就跟我们一起走,往乡下避一避吧?”他说着冲门外一招手,就见恩太太走了进来。她抱着女儿,手里挽着包袱,已做好出城的准备。

      吴玉棠看着他们说道:“我也知道事情非常严重,大难临头,门丁各自亡命,我没拦他们。多谢你一直陪着我到现在。你有一家人要照顾,我更不忍心强留。既然想走,那就尽快吧。我绝不会怪你。”

      “谁都知道这座北京城守不了几天,留下来肯定不会有好结果。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

“不啦,恩老弟,我有我的不得已,请贤弟见谅!我一个大清举子,戴着皇恩,背着军令,莫说理应报效朝廷、为国捐躯的大道理,既然叫我做这个一门之班领,守着它、和它共生共死,便是我的职责。你就让我留下来听天由命吧。难为你在危难之际还想着愚兄。我这就去开城门,送你们一家出去。你们自己多留神,等这阵子乱过以后,一定要平安而归。”

      恩哨长见劝不动吴玉棠,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吴玉棠微微一笑,拍了一下他肩膀说:“好啦!别犹豫啦,走吧!希望你我后会有期。假如你回来见不到我了,还要烦劳贤弟着人往我高邮老家报个信,我便心满意足了。”

      恩哨长扭头抹了眼泪,带着一家人出了城门,身影消逝在夜色中。

天快亮了,吴玉棠竖起耳朵听听周围,什么动静也没有,便回到自己屋内。他四下扫视一番,可叹自己来京城十多年,还是两袖清风,身无长物。回想当年寒窗苦读,为的是要出人头地,不想今朝却要因此而赔了性命,真是造化弄人。好的是远在苏北的高邮城里,他已子孙满堂,想想也没有过多的遗憾。

      唉!他轻叹一口气,目光落在桌上一个漂亮的、黑色的小酒坛上。那是前段时间,夫人托人从高邮捎来的米酒。酒还未启封,今晚不喝,明天也许就喝不成了。于是他坐下,把酒坛挪到面前,解开坛口的小麻绳,掀起罩着坛口的一小块四方红布,正要拔那木塞,他又有些踌躇,侧耳听一听城门外,那里更加沉静了。他心里暗自思忖,洋人这会儿到了哪里了? 何时来攻城门? 我又该如何应对?但又一转念,他们该来的总归会来,此时此地就我一人,老天爷让我今日亡,我也活不到明天,多想多做都属徒劳,还不如痛快畅饮一番,后面的事,大不了是个死,这世上谁又能躲得掉这个死字呢?想到此,“噗”,他拔掉塞子,倒出一碗酒,米酒的醇香立刻满屋地飘散开来。看着这清亮、发淡棕色的米酒,乡愁猛然袭上吴玉棠的心头,远方亲人们的笑颜,从眼前一一浮过。料想此生,怕是不能再相见了。

      罢、罢、罢,命中注定,随它去也!

他一抬手,一仰头,一碗酒就下了肚。甘甜的米酒沁入心田,身体仿佛融化在家乡的田野里,好惬意,好轻松。来!自斟自饮,再续一碗。不知不觉中,整坛米酒竟然见了底。他飘飘然然,扶着桌沿站起来,摸到床边,和衣躺下。梦乡安然降临。

 

4 八国联军进京

 

      倒不是吴玉棠不胜酒力,怪只怪这高邮米酒着实厉害。此酒是用高邮当地出产的糯米酿造,入口平滑,回味甘甜,但后劲极大,喝醉了难醒。

1986年的时候,我母亲在高邮粮食局工作,下属单位城南油厂的新任厂长姓陈,原是从泰州市下放到高邮的知青。他脑子活,点子多,在完成榨油生产任务之余,打起了米酒的主意。高邮米酒自打 “社会主义改造” 时就没人再酿了。还好,到这时候,尚能找来几个懂行的师傅。众人捣鼓了一阵子,油厂还真就按古方酿出了高邮米酒。第一批酒装了坛子,每坛大约装酒二斤半左右,光是那乌黑油亮的坛子就让人爱不释手。小陈厂长太会做人,第一批酒正好是在春节前夕做好的,没卖,全部在粮食局内部赠送,母亲也拿回一坛。父亲从不喝酒,母亲酒精过敏,这坛酒安静地躺在了客厅的一个角落里。

      我回家过年,一进门就看见了这个用红绸布蒙着口的小坛子。不用问,非我莫属。节后带回扬州,找来几个好酒的朋友到槐树南巷来品酒。大家一尝都说,从未喝过这么好的酒,于是开怀畅饮。只是到了第二天,至少有两个家伙没能来厂里上班。

      当年的吴玉棠,同样是第二天没上班。

      酒力加上好几天没睡好,他这一觉醒来,已是第三天的早晨。他在睡梦中似乎听到过隆隆炮声,这时分,外面却十分安静。

      他用凉水洗了把脸,然后推门出屋,看不见人。走到城门口,城门依然紧闭,值守的人也还不见踪影。吴玉棠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更不知其间发生了什么,于是他上了箭楼,向城内外眺望。这一望,让他吃了一惊,远处城楼上大清的龙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旗帜有点眼熟,好像在德意志国的公使馆门外见过。难道洋兵已经进来了?正疑惑的时候,忽见一队兵马从内城方向迎面而来,他立刻开始紧张,随即拔刀在手,紧盯着这支队伍。待他们渐渐靠近才放下心,来的是清军,领头的人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见吴玉棠只身站在箭楼之上,手上还握着刀,上司一脸狐疑地问道:“吴玉棠,你这几天一直守着城门,没跑吗?”

      “我,我….没跑,可是我…” 他一时不知任何回答,因为根本就弄不清状况。

话没说完,上司就高兴地说:“什么也别说了,你就站那儿别动,我这就回来。”说着便调转马头,到队伍后面的一顶轿子前低语一阵,然后就看见一人下了轿子并走上前,抬头朝箭楼看过来。吴玉棠认得他,这位不是别人,乃是京城大权在握的九门提督崇礼。

原来,在吴玉棠醉酒酣睡之际,八国联军攻了进来,并很快控制了全北京。各国军队攻城时,分摊攻取各个城门,唯独漏了吴玉棠所在的江擦门没有派兵。在这之前,太后和皇帝早跑了,联军进城以后,急忙找清政府谈判,可留在京城的官员们,都不知道皇家的人身在何处,只好分头去找。崇礼正要出城去寻庆亲王,不料在这江擦门并没见有联军把守,唯有吴玉棠一身戎装,手中执刀,站在箭楼之上。我的天啊!却原来咱北京城并非全部沦陷,这个城门竟然还在清军手中。他招手叫吴玉棠下来,问了姓名,好一番慰问夸奖,告诉他可以暂且回去休息,遇见联军不要抵抗,等待朝廷和联军议和。说完就出城而去。

见到崇礼的事,吴玉棠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糊里糊涂地与死神擦肩而过,实在是值得庆幸。过后的一段时间里,他有好几次用手拍拍自己脑门,确定不是在梦幻之中。

等事态完全平息,恩召回来了。他们又照常当差,照常喝酒聊天,生活回归原样,和先前并无二至。

直到一年后的某日,忽然从皇宫传来太后口谕,命吴玉棠即刻入宫晋见。吴玉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高高在上的慈禧太后为何要见我一个小小门丁班领?容不了他多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就走呗。

 

5 吴巡抚荣归故里

 

            慈禧太后在庚子事变之初便已乱了方寸。对义和团是剿是扶,对洋人是战是和,先是模棱两可,后又左右摇摆、忽右忽左。搞得像荣禄、李鸿章这样的重臣也不知所措,只能观望其变。最后是太后老佛爷一怒,不管不顾了,竟以一国之力向十一国下了战表。可等到联军的枪弹打飞了宁寿宫的琉璃瓦,她一下又慌了神,立刻就匆匆忙忙地逃出了北京。

      太后带着光绪帝等一行,一大早乘轿车(一种带棚的马车)出了神武门,过德胜门,到了颐和园,吩咐守军断后,她一路逃出北京,经山西逃到了陕西西安。等到庚子国难落下帷幕、老太后凤鸾回朝,已经过去了十六个月。在逃亡路上,慈禧蒙受的屈辱,尝到的艰辛,无以言表,都令她终身难忘。

      我的外婆生在北京长在北京。当我还是个七岁的孩子时,她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慈禧太后西逃时,因为走得慌张,所带的食物很快就吃光了,只能向沿路的农家买食物。但是,出了长城的居庸关以后,眼前一片荒凉,走了两天也没见人烟,弄得慈禧是又饥又渴。后来终于在山里看到一户人家,太后连忙让手下敲开门,见家中只有一位老妇人。太监拿了一个金锭给老妇,请她烧水做饭。老人家虽不知道进来的是太后和皇上,但这么大一块金子还是头一回见,高兴坏了,立刻就用家里最上等的食材做了一顿饭。慈禧饥饿难耐,掀开锅盖一看,眼睛直冒光。只见满满一锅二面窝窝头,金黄的玉米面夹着红色的高梁面,那模样赛过紫禁城里所有的玛瑙宝玉。送到嘴边咬一口,真香啊!慈禧太后在宫里的时候,每餐都有御厨给她烹制的一百多道菜,什么山珍海味,什么满汉全席,都是家常便饭。但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太后吃饱了,传旨:“问清老妇这顿饭的方子,回去叫御厨天天做来享用。”

      再后来,慈禧太后从西安回到了北京,满汉全席吃了几顿就又厌烦了,忽然想起在山里人家吃的美食窝窝头,就叫御厨照方子去做,可等端上来一尝,凤颜大怒:“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难吃。把这个愚蠢的厨子斩了,换个人重做。”

      第二次又端来,慈禧尝后只说了一个字:“斩!”

      第三次:“斩!”

      然后便是:“斩,斩,斩…。”

末了,就剩下最后一位还活着的御厨,轮到他来做这窝窝头了。他看到前面所有御厨都被砍了脑袋,知道他们死得冤枉,太后那时是饿极了,才会觉得窝窝头这种粗粮好吃。可眼下怎么做才能让太后满意呢?他搜肠刮肚想了一宿,终于想到一个方法。第二天天不亮他就起床,先做糖炒栗子(崔哥最爱),做好了,乘热剥开碾成粉,过细筛筛成面,再加入高邮州进贡来的血糯米粉,再配上些许玫瑰花蜜,调和后揉成面团,做成鸽子蛋一般大的小窝头,搁在那儿醒上三个时辰,再用苹果木料文火慢烤,终于做好了。

他战战兢兢地捧着这锅费尽心机的冒牌窝窝头,呈给太后去尝。太后吃了一个,皱了一皱眉头。御厨一看,心想这下完了,太后下面又该说“斩”了,不禁两腿发软,冷汗直流。可是太后吃完并没说话, 又拿了一只吃了,这才慢悠悠地说:“嗯!这回呀,好像有点儿像那么一回事。下去吧!” 这位御厨总算是捡了条小命。

我当时对这个故事信以为真,长大后回想起来,这最多算一个颇具想象力的民间趣闻。晚清时代的朝廷已呈弱势,太后再狠,也不会为区区一个窝窝头杀了一串御厨。都杀光了,谁给她做饭吃?

但在真实的历史上,慈禧太后西逃结束回到北京,还真就开过杀戒。她一回来就先忙着设宴,邀请各国公使和公使夫人,好一番盛情款待,说光了好话,陪尽了笑脸。完了就要召见大臣们,看看怎么掏银子赔人家各国的战争经费。当初要想将打进北京的八国联军请出去,就得跟人家签那不平等的《辛丑条约》,答应共计赔付白银四亿五千万两,也就是当时全中国的四亿五千万人口,每人赔一两。洋人说现在拿不出这么多,可以先欠着,分期付款,不过得算利息。这是何等的羞辱。

太后想到自己的出逃之行,美其名曰西狩,结果一路坎坷,吃尽了苦头,还被迫下了罪己诏书,这在满人入关,夺了汉人天下以后的数百年来,还是头一次,确实够丢脸的。后来还听报,说那八国联军进京以后抢劫杀人也就罢了,还非要进紫禁城行军,以示军威,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大逆不道。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怨愤难平。

所有的这一切,在慈禧太后看来,当然不是她的错,全都是手下的大臣和他们手下的军队不给自己争气。平时养着你们,管着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到我遇到难处,你们一帮孙子跑得比我还快。留着你们还有何用,杀!

主和的大臣杀过了,现在该杀主战的大臣了。三天两头,老佛爷一不顺心就要杀几个消消气。几位军机大臣知道,太后心中窝了太多太多火,杀人解气是免不了的,可是得赶紧做点什么,让太后消停下来,要不,没准哪天自己的脑袋瓜也要搬家。

几个重臣私下商量对策。李鸿章老谋深算,想出一妙招,跟“哥儿几个”说:“我看太后老佛爷的这趟西狩之行吃了太多苦。回来了,又是一连串不顺心的事,每日都惹她心烦。咱们最好能弄点值得高兴的事,让她换换心情,最好还能挽回一点咱大清脸面。”

“这年头,哪儿还能找到让人脸上有光的事情啊?”荣禄摇着头叹道。

坐在一旁的庆亲王奕劻也在思索。“唉?”他抬起头,用手拍了一下脑门,说:“想起来了,你别说,还真就有这么一个。我记得去年夏天,九门提督崇礼到丰台接我进京,在路上跟我讲过一件事,说那联军进攻北京之时,夺了各内外城门,唯独左安门从头到尾都没丢失给洋人,有个七品门吏一直守在那儿。好在洋人对那个城门没兴趣,要不,这个门吏定是要为国捐躯了。咱们何不把这事禀告太后?兴许,老佛爷听了会高兴点儿。”

“想不到还有这事儿。我看行!”几位都觉得这主意不错,便叫来崇礼问明详情,再统一好口径,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大家伙都心领神会。

下一次上得朝堂,大臣们跪在那儿又被猛训了一通,太后数落到最后,还是那些话,什么我泱泱大清国,竟然无人能替哀家守住家门。再说下去,恐怕又有人要掉乌纱、丢性命了。

“启禀皇太后!”庆亲王抓住时机,向太后奏报:“据臣所知,八国联军也并非什么不可战胜的虎狼之师。当日夷兵攻打外城各城门的时候,我左安门守军在门吏吴玉棠的率领下,英勇抗敌,激战一昼夜,未曾使夷兵踏入城门半步。联军只好放弃进攻,转而由它门而入。这足可证明,联军其实并没有完全占领北京城,至少那左安门至始至终都在我大清的手中。”

“此事确切?”慈禧问道。

荣禄忙说:“禀皇太后,此事千真万确,乃九门提督崇礼亲眼所见。”

“那崇礼你仔细说说看。”太后有了精神头。

崇礼接着禀报,免不了又添枝加叶。

慈禧太后听着听着,脸上果然露出了一点笑意。

凭着慈禧的冰雪聪明,自然听得出这其中的水份,可她太需要这个故事,也太需要这个英雄人物来挽回大清国的颜面,提振朝廷的威望。要不然,就像她从西安回京时,在紫禁城门前看热闹的人群居然无人下跪,成何体统?如果让老百姓知道,大清在八国联军面前,竟如此的不堪一击,她这个皇太后还能当得下去吗?谢天谢地,心中切切盼望的转机终于出现了。她马上叫大总管李莲英宣吴玉棠即刻入宫晋见。

吴玉棠满心忐忑地进了紫禁城。宏伟的皇宫他是第一次进来,但是无心它顾,跟着引路的护卫一路来到了养心殿外。殿外等候的太监叫崔玉贵,见着他满脸堆笑,问:“你就是吴玉棠,吴门吏?”

“下官正是吴玉棠。敢问公公,可知宣我进宫所为何事?”他想打听一下,好在心里做些准备。

“哎哟喂!吴门吏还不知道啊?你在江擦门打败了夷兵,立了大功,太后都知道了。这不,找你来问话呐。你八成是要升官发财了!”

吴玉棠一听急了,忙说;“不对啊,这是误会了。江擦门没丢是没错,可我也没见着洋兵,一仗也没打,谈何大功之有啊?来,我们赶快去见太后,我会当面说清楚。”说着,他抬脚就要往前走。

崔玉贵上前一把拽住他说;“嗨!先别急呀,太后正在和几位大人议事,我得先去禀报,等宣了你,你才可以进去。”看看周围没人,崔玉贵小声在吴玉棠的耳边说:“不过在这之前,我有话对你说。庆亲王和李中堂让我带话给你,等会儿见了太后万不可多言,尤其不能说江擦门没见到夷兵的事。太后说什么你都要应承下来,几位大人会在里面帮你说话,只要这事办成了,太后心情变好了,不再杀大臣了,你可就又立了一大功啊!”说到这里,崔玉贵突然收了笑脸,语调阴沉下来:“你若把这趟子差事办全活了,内阁总理府即刻会差人,赶到你苏北高邮的府上去报喜。你心中有数吗?”

吴玉棠听得明白,这话其实是在用他家人来胁迫他,自己已经成了几位大臣做的局里的一颗棋子。木已成舟,为了高邮一家老小的安危,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顺水推舟。

崔玉贵何时离开他进去禀报的,他都不知道。忽然就听到:“宣吴玉棠进殿!”

      吴玉棠进了养心殿,面向正中坐着的慈禧太后行了跪拜礼。几位军机处的枢密大臣也在一边站着,这里面有文华殿大学士荣禄、政务大臣瞿鸿禨、体仁阁大学士王文昭、还有礼部尚书鹿传霖。

      太后发话问道:“吴玉棠,起来说话吧!我问你呀,你名字中的棠字是哪个棠啊?”

“启禀皇太后, 是甘棠的棠。”

“不错,是个好名字。”太后抬眼看了一下旁边的鹿传霖,问:“鹿尚书,你进士登科有多少年了?”

“回太后,到今年正好四十年。”

“那你倒是说说看,好像有句诗这样说:春日迟迟春草绿, 野棠开尽飘香玉。用的就是这个甘棠的棠字吧?这是谁的诗啊?”太后接着问道。

鹿传霖略一思索说:“启禀太后,这是晚唐李洞的诗,出自于他的《秀岭宫词》,这里面的棠字的确就是甘棠的棠。”

“哦。” 老佛爷听后问:“吴玉棠,你可知道这两句诗的后面是怎么说的呀?”

      “这…。” 他心里知道后两句是“绣岭宫前鹤发翁,犹唱开元太平曲。”说的是唐玄宗荒政误国之事。这还得了!分明是太后想要试探他,打死都不能说,不行,要把她引到别的的诗上去。他略一停顿,想到了一首,说:“微臣不才,只知道董其昌的‘依依棠樹逼丰茸,朗朗玉山高崒嵂。’”

慈禧又看一眼鹿传霖,见他点头,心中明白吴玉棠是个聪明人,心理试探算是通过了。接下来就可以轻松话家常了:“你是哪儿人呐?”

“微臣是江苏高邮人氏。”

“哦,高邮。高邮是个好地方。秦观,秦少游是你们高邮人吧?嗯,从高邮进贡来的健脾八珍糕,宫里也是常备着的。说说看吧,你是如何到北京来的呀?”

“微臣是丙子恩科的举人,候补到陆军部供职,后调任左安门任班领。”吴玉棠心想再顺着往下问,就不好回答了。

谁知道慈禧太后的话锋在此一转,说:“丙子科的举人,还是七品官,也太委屈你了。可你还能把班领当得好,足见你是个老实厚道的人。对你这样为国尽忠的英才,黄金万两的赏赐是应该的,可目前国库吃紧,我就赏你两千两吧,你就别嫌少了。”

      根据我的推算,清朝的一两黄金,等于31.25克。两千两黄金,大概是今天五百多万人民币的同等概念。

吴玉棠“扑通”一声跪下说:“微臣真的没做什么,实在不敢贪功受赏。”

慈禧太后没接话茬,接着又说:“嗯!黄金千两还真是少了一些。这样吧,授你从二品顶戴,到福建去做巡抚吧。”

吴玉棠听了就差没昏过去,这都是什么呀?乱七八糟的!不行,一定要把事情说清楚,否则太后治他个欺君之罪,同样要把小命交待了。他壮壮胆开口说:“启禀皇太后,微臣,微臣我,其实···真没···,”

刚说到此处,荣禄大人接了他的话说: “吴玉棠,还不赶快谢恩!这是何处?岂容得你多言?”

吴玉棠看到再无挽回余地,只好说:“谢皇太后隆恩!可微臣不胜惶恐,还有一个请求,望太后容臣禀报。”

“尽管说吧,看哀家能不能办得到。”

“启禀皇太后,微臣的确是不善为官,实在担不了巡抚的重任。况且微臣年近耳顺,堂上有慈母,膝下有孙儿。所以想求太后开恩,允微臣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皇恩浩荡,微臣永志不忘!”

太后笑起来说:“你看看,你还真是怪老实的,福建巡抚这么大的油水你都不要。也罢,哀家就准了你。不过,你也别老闲着,许你专折奏事之权,回高邮州之后,每半年三个月的就上一道折子,把你在下面听到的新鲜事儿跟我说说,也不枉朝廷发给你的俸禄。好不好啊?”

吴玉棠领旨、跪谢。

慈禧站起身,打了个哈欠说:“哀家有点乏了,就这样吧。崔玉贵呀,难得今天高兴,去趟御膳房,叫尚膳今晚加一道高邮血糯米粥。另外,记得带点生米过来,让几位爱卿也带回去尝尝。”

“谢太后!”几位大人暗暗相视一笑,这心就放回肚里了。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吴玉棠完成了门禁的交接,准备打道回高邮。恩召过来找他,绕了半天弯子才说:“我太太听说吴巡抚要走了,想请吴大人今晚来家里吃顿饺子。可是您现在是从二品高官,我也不知这事儿是合适呢,还是不合适。”

吴玉棠对恩哨长说:“哎!我们兄弟二人不谈官阶,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老朋友。弟妹要请我吃饺子,我当然要去。我走前也应该去看看你们一家人的。”

当天傍晚,吴玉棠去了恩家,顺路在街上的金店买了一把长命锁送给恩家的孩子。一进门,见着恩太太,才发现她的肚子隆起已怀着老二。再去买礼物是来不及了。他灵机一动,将金锁送给他们的女儿,然后,从腰上摘下自己的玉佩交给恩召,当作礼物,留给即将出生的孩子。

恩太太做的饺子是白菜猪肉馅的,放了很多的葱姜,按待贵客的方式,只包得如拇指般大小。大家都高兴,吴玉棠记得那日他吃了有四十多个饺子。

在清代的高邮,能吃到的美食很多,但这北方水饺,却是当地很难见到的稀罕物。即使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饺子仍旧稀罕,全高邮的小吃店也都卖“饺子”,可他们的“饺子”实为馄炖。备受高邮人喜爱的“饺面”,便是面条加馄炖,带汤一大碗,随处可以买到。而真正的北方水饺,买是买不到的,因为没人会包。然而好吃的高邮人又总是馋水饺,怎么办呢?只好求人,求北方人。像我母亲的同事们,老是问我母亲说:“你是河南人,一定会包饺子吧?什么时候到你家吃饺子啊?”所以到了星期天,我们常常要切菜、剁馅、揉面、包饺子请客。饺子的制作,我从小就学会。自上高中,家里再请客吃饺子,我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爸妈不必插手,只要跟我说一声,一下班,带着同事回家,饺子已然包好可以下锅了。后来在扬州,去女朋友家,看见未来的岳母正戴着围裙、护袖,在方桌上用力擀一张大饼,擀平后,用玻璃杯反过来扣出一张张饺子皮。再一看馅,包之前已做熟,因为南方人怎么也想不通,如何才能保证既要将饺子煮熟,皮还不破。弄得不好,就只能喝“疙瘩汤”了。那天,我好好表现了一番,让大家吃了一顿正宗的北方饺子。岳母的邻居都传开了,说我女朋友一家真有福,大女婿会做“红案”,现在找了个小女婿会做“白案”。

吴玉棠离开北京时,是个早春。恩召将他一直送到天津的运河码头,二人挥泪相别。

帆船从天津南下,一路顺风顺水,十来天就到高邮地界。船到高邮北边的界首镇上岸,扬州知府、高邮知州一行人已在界首码头等候。待接到吴巡抚,换轿车沿古运河堤向南,从北门进了高邮城。先不回家,高邮知州已在城北焦家巷的天乐园里备好了酒席,为吴巡抚大人接风洗尘。扬州和高邮衙门的官员皆恭敬热情,都表示有吴大人回乡居住,是我等地方官的光彩,日后还要靠吴大人多多提携等等。他们整晚都在推杯换盏,直到半夜时分,几位大人已是面赤耳热,才送吴玉棠回府。

吴玉棠自从前次回乡省亲,已过去了五年。今日家人见面,分外欢喜高兴。一家老老小小欢聚一堂,说不完的话。

吴家小女儿也从湖西菱塘过来探望父亲,带来了她的两个儿子,老大叫崔金麟,字伯仙,小名大龙;老二叫崔玉麟,字仲仙,小名二龙,吴玉棠上次都见过面。而吴氏近来又怀上一胎,请人把过脉,还是男孩。她想请老太爷给这三龙起个名字。吴玉棠说:“你们崔家也是书香门第,名字还是由孩子的爹爹起为好。”

吴氏告诉父亲,这就是崔家老太爷关照的,说这次亲家公官加从二品,衣锦还乡,是何等的荣华富贵。因此,务必请吴巡抚给孩子起个名。这孩子沾了吴巡抚的荣光,必定会前程似锦、福分无量。

虽说是外孙,孩子的大好前程当然也重要。“好吧,我就不推辞了。”他想了一下,三龙的大名就有了:

崔锡麟,字叔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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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Cui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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