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向真：我眼中的新加坡（4）漫谈新加坡鞭刑

漫谈新加坡鞭刑

说起新加坡，人们能想到的，除了花园城市、高效廉洁、安全有序之外，大概就是严刑峻法，在所有严刑中，令人闻之色变的当属鞭刑和绞刑两种。下面我说说自己对鞭刑的了解。

年轻时读历史书，看到咱老祖宗用鞭打惩戒罪犯的记录，以为鞭打早已成为过去。1993年，18岁的美国少年迈克.费伊在新加坡因偷窃告示牌和涂鸦被判鞭刑，媒体广泛报道，我才了解到如今新加坡依然有鞭刑存在。记得当时《环球时报》和《参考消息》报道过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出面为迈克求情，报社同事间议论“这个美国坏小子就是欠揍，该抽！”我则惊讶于大国总统肯出面替坏小子求情。近年又听闻中国公民竟然也出现在新加坡被鞭刑的新闻报道中。
   鞭刑有国法规范
   新加坡人以遵纪守法著称，据不完全统计，20世纪末，人口刚满500万的小国新加坡，每年约3000—5000人被判鞭刑，近年陆续减少到每年1000余人。
   其实这只是司法判决中被执行的对成年罪犯的鞭刑数字，新加坡人最早接触鞭刑的机会是在学龄期间。新加坡学校里的鞭刑也是政府认可的合法惩戒方式，公立学校的体罚，被教育部门认可并严格监管，每一例鞭刑都必须记录在案。
   1957年颁布的《学校管理法》规定：只能对12—18岁的男生施以鞭刑，不得对女生鞭刑，对未成年人施刑的鞭子较细，只能打在手掌或被衣服覆盖的臀部，必须经校长明确授权，学生每次挨鞭不得超过三下，最多两次六鞭。校园鞭刑需在办公室有校长或者副校长在场的情况下执行，必要时在全校师生面前公开行刑。校园鞭刑最常见的原因是吸烟，2019年，新加坡最低吸烟年龄被提高到19岁，警方一旦发现有穿校服的人吸烟，就会通知学校，由学校出面实施鞭刑。你想想，在这种教育与法制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新加坡人，遵纪守法的概念焉能不铭刻心头？
   在国家司法判决中，鞭刑实施对象的年龄段规定为18—50岁之间的健康男性，刚好与学校的鞭刑无缝对接。不少人误认为，在新加坡随处吸烟、乱丢垃圾或吃泡泡糖，都会挨鞭子，其实没那么邪乎，吃口香糖不会挨鞭子。鞭刑的常见罪名有绑架、暴力抢劫、团伙抢劫、故意伤害、吸食毒品、破坏公物、暴力骚乱、非法拥有武器、拥有腐蚀性或爆炸性物品、在公共场所携带攻击性武器、强奸和性侵犯、走私贩卖毒品、非法贷款，还有签证过期非法滞留超过90天。

法律规定最高可判处24鞭的刑罚。执行鞭刑前，安排犯人接受全面体检，患有心脏病或高血压可豁免执行。鞭刑一律在专设的行刑室执行，有法官和医护人员现场见证，负责行刑的狱警经过专业培训，务求令犯人感到最大程度的疼痛，并留下最低程度肌体损伤。鞭刑后，挨鞭者通常会和行刑者握手，行刑者是为政府工作，没必要遭怪罪。行刑后医生每天给鞭伤处换药治疗，鞭刑会在犯人身上留下永久性疤痕，作为犯罪后的耻辱标记伴随终生。
   新加坡鞭刑可不是吓唬人玩的，不仅每一鞭留疤，实施过程与力度都有严格的技术规范。官方的《监狱条例》132条第2款：鞭子由藤条制成，长1.2米，宽1.27厘米。行刑前，鞭子需在清水中浸泡一夜使之柔韧，鞭打前需要消毒，若被鞭打者患有艾滋病，鞭子在行刑后必须销毁。对刑事犯的鞭刑都在监狱内施行，现场除行刑官、记数官之外还有医生，每抽一鞭就要对受罚者进行检查，以确定可以继续行刑，医生还负责伤口消毒及应对各种突发意外情况，譬如犯人昏迷需停止，余数康复后再补足。
   为了让被惩戒者终生难忘，行刑者一律由体格粗壮者施行。他们都曾经在模型上反复训练，确保每一鞭力度相似并准确落在臀部的不同地方。鞭刑有专用行刑架，高2.74米，犯人被脱去衣物后，手脚被绑缚固定在行刑架上，腰部和大腿会被保护起来，撅起裸露的臀部。行刑者根据现场记数官报数的指令挥鞭，每鞭大约相隔10秒，受刑者的惨叫和鞭子的抽击声，会让室外排队等候的受刑者魂飞魄散。

据受刑者描述，超过十鞭，臀部多半已血肉横飞，好在新加坡鞭刑判决中很少达到十鞭。

凡经历过鞭刑的人，个个饱尝了它的剧痛，曾有人挨过三鞭就休克过去。有个被判处鞭刑六下的中国人回忆说：“头两下我还勉强扛得住，后来几下打得我痛不欲生，连叫的力气都没了，只剩喘粗气的份儿。”他还说，受刑后一个多星期根本无法行走坐卧，只能趴着调养。鞭刑后的伤口长达一个月才能愈合，伤疤则永久无法消除。新加坡有传言：“宁可牢底坐穿，也不要被抽鞭。”父母用挨鞭警示不乖儿司空见惯，可见鞭刑多么令人闻风丧胆。
   帝国与鞭刑延续
   新加坡之外，当今司法判决中保有鞭刑的还有马来西亚、文莱、阿富汗、伊朗、坦桑尼亚、尼日利亚、博茨瓦纳等国，另外印度尼西亚的亚齐特区也保留着鞭刑，有的国家鞭刑并不限于男性。与新加坡高度相似的香港也曾使用鞭刑，战后，香港追随英国本土新风，弃置掉鞭刑，于1990年正式废止。2020年4月，沙特阿拉伯在国王与王储的提议下公布废止鞭刑，改由监禁与罚款替代，之前许多年，沙特鞭刑之酷烈恶名昭彰，有些犯人竟被连续鞭笞数千下，浑身上下皮开肉绽，血肉横飞，这道终止令，获得国际社会普遍赞同。

新加坡的鞭刑与伊斯兰教完全无关，延续的是英国旧传统。英国本土在彻底废除肉刑之前，鞭打长期是惩罚手段的一种。英国人使用桦树条来鞭打罪犯，英军也长期有公开鞭惩士兵的惯例，随着英国的扩张，鞭笞刑罚传到世界各地。1826年，新加坡同槟城和马六甲这三个英据港口，合并组成海峡殖民地，由东印度公司治理。1867年，新加坡、马来西亚和文莱脱离了东印度公司，由伦敦的殖民地部直接管辖。1871年，英国《海峡殖民地刑法典》颁布，鞭刑正式进入司法体系，成为司法惩罚的一项。1948年，英国本土废除掉鞭刑在内的肉刑，但多个昔日的英属殖民地将鞭刑保留至今。
   1965年，新加坡退出马来西亚独立后，国内外数次推动废除鞭刑，一次次被人民行动党执政的政府断然拒绝，鞭刑的适用范围未减反被拓展。1966年出台的《破坏公物法》新增条款：破坏公物被处三下或以上的鞭刑。鞭刑与绞刑被保留，体现出对肉刑惩戒的尊崇，当各国对死刑犯采用枪决、电椅或注射时，新加坡至今仍沿用残酷的绞刑。

李光耀领教过鞭打

新加坡法网严密，一应事务俱在政府管辖范围之内。新加坡政府出台的法规细致到明文规定：街边人行道铺设安装的地砖必须留有孔隙，让树木根茎得以呼吸。新加坡事无巨细彰显对严刑峻法的恪守，这一切延续和彰显着开国总理李光耀的个人偏好。
   李光耀1923年出生于新加坡一个富有的华人家庭，自幼接受英语教育并到英国读书，成为一名律师后进入政界。鲜为人知的是李光耀在校读书时，曾领教过鞭打，原因是那一天他因违背校规“学生一学期迟到二次要打三鞭”。多年后，李光耀回忆说：“我趴在椅子上，隔着裤子被狠狠打了三下，再也不敢迟到了”。接着，他夸赞校长迈克洛德“为人公正，严格执行纪律，铁面无私。”还说“那次体罚并没使我受到什么伤害，实际上对我和同学们大有好处。”
   2020年10月的一天，我和家人到位于乌节路附近的福康宁公园游玩，公园山坡有一处被保护的历史遗址：英军地下指挥部。1942年2月，当时这里是殖民控制和指挥中心，在日军大举入侵的紧急关头，英军统领在这里发出投降令，日本人取而代之建立了新殖民统治。这段经历对李光耀和新加坡影响巨大，不仅求学历程被意外打断，有一次多亏机警逃脱险遭日军屠杀，日本人比英国殖民统治更严苛的管制带来的效果，给年轻的李光耀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记。他回忆说，黄昏之后，警察开始巡逻直到天亮，他们拿着棍棒，不过是做做样子，因为人们都知道刑罚太重，导致全岛长时期没有犯罪事件可供报告。

新加坡独立后，总有人主张对罪犯应该从宽惩处，认为重罚减少不了犯罪，开国总理李光耀从不相信这套说辞，多次坚定地表态：“这不符合我在战前、日据时期和战后的经验。”谈论李光耀的治国理念，专家学者总爱强调他系统性接受过英国教育的影响，但他本人在回忆录中却坦言：“三年零六个月日据时期的所见所闻，让我学到的东西，比任何大学所教内容来得多。”

李光耀上任时正值新加坡刚刚结束被日本的殖民统治，松绑后治安秩序顿陷混乱、犯罪率居高不下。2012年我儿子初到国外打工，有次打车与司机老先生聊起社会治安，那之前曾到大陆旅游过的老司机说：“不用急，会好的。我年轻时这里也很混乱，连杀人犯花钱都能脱罪，李光耀上来很快就好了。”查看资料求证，李光耀一贯主张“严惩不贷使犯罪活动绝迹”，通过制定严苛刑律和刑罚，使任何违法犯罪都付出高昂代价。他的努力确实扭转了国内治安形势，更奠定了新加坡沿用至今的法治基调。

严刑峻法引争议

（4）2021年4月27日，新加坡法院宣判一起蓄意伤人案，罪犯坐牢3年半和鞭刑8下。2020年10月7日，23岁的男子走出文礼超市时，因拒绝不相识的青年让他帮助买烟的要求，被持刀追砍血流满面，超市职员拉下铁门防止继续伤害并立即报警。行凶者丢弃短刀逃之夭夭，当晚被逮捕，速送心理卫生学院接受评估，医生诊断刚满18岁的他有强迫症和反社会人格障碍，但不完全影响行为控制能力。罪犯13岁时因犯下抢劫罪被判进入青少年改造所，没想到才回归社会8个月就再次犯下蓄意重伤罪，当众砍受难者5刀并在脸上留下永久伤疤。那两天，新加坡舆论一边倒：挨8鞭罪有应得。

（5）亚裔袁明远案引发外交争端。31岁的亚裔袁明远，父亲是来自中国的成功商人，母亲是新加坡的企业高管。伦敦出生的他2007年在英国因伪造驾照被捕，出狱后搬去新加坡居住，在一家夜店上班。2016年8月袁明远涉毒被捕，2018年警方在调查期间再次查到他贩卖129克大麻和15克冰毒，被判在樟宜监狱服刑20年和鞭刑24下。

2019年1月，《每日邮报》披露了袁明远案，时任英国外交大臣亨特就此案和新加坡外交部长维文磋商，人权组织也公开谴责新加坡使用鞭刑，称鞭刑违反了联合国禁止酷刑的公约。但袁明远最终没能逃脱遭受鞭刑的惩罚，8月18日上诉失败后，袁明远被绑在架子上挨鞭24下，当晚，英国外交部措辞强烈地谴责新加坡在本案中使用鞭刑。

（6）2021年7月8日傍晚7时13分，新加坡一个30岁男子进入一座商店内的信贷银行，扬言包里有刀要抢劫，女职员被迫按照指示，把2万2000元现金交给男子，得手后男子逃跑。警方全面调阅电眼，并在11个小时内在芽笼8巷房屋内将该男子逮捕。媒体说该犯面临坐牢14年至少12下鞭刑，如被认定犯案时使用过刀具，则会被追加12下鞭刑。

（7）2021年7月12日，在新加坡开足疗店的大陆人被起诉，面临鞭刑。被告是“康福足疗”的冉伟东，冉老板35岁，有位女顾客去店里按摩，40分钟的足底按摩却变成一个多小时的“身体按摩”，当他肆意触摸女顾客私处时，吓得女子三次叫停才罢手，事发后被告人到警司报案。冉老板向警方求饶，称自己背井离乡来新加坡，失去按摩店难以生存，有年迈父母在中国大陆，因疫情无法和家人见面，恳求法官看在老父母面上予以轻判。然而，据熟悉新加坡法律的人士透露，像他这样故意猥亵女性的犯罪，面临鞭刑是大概率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