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多伦多(六)咖啡店的浮世绘
咖啡店其实就是一个小世界,各种各样的人来来往往。如果想了解本地的人和事,到咖啡店打工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店里,陶然时不时会碰到一些“怪人”。愕然之余,也让自己单调平淡的生活有了一些生趣。
店里为了促销,买一个中号的咖啡或茶加一个donut,只要$1.79。有一个女士,每天中午来要一个小号咖啡和一个donut,总共是$2.03。陶然告诉她如果买促销的组合,便宜而且咖啡还是中号的。那女士想了想,笑着说:“哦,不了。咖啡对身体有不好的影响,我还是喝小杯的好了。”继续付更多的钱买小杯的咖啡。
还有一个老年男子,穿着医院的病服乐滋滋地跑进店里,他刚开口说话,陶然就感到有股气喷到了自己的手上。再仔细一看,原来那老人的气管切开了,插了一根小管子,怪不得他说话发音很怪而且还往外喷气。他要的是香烟。陶然犹豫了,看他的状况,似乎是不能答应他的请求的,于是问:“你有医生的允许吗?”老人转过脸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才笑着很诚实地说:“医生知道了,会杀了我的。”于是陶然拒绝卖给他香烟。老人家求了半天,陶然还是说不行,终于老人放弃了,无可奈何地说:“我只闻一下,就闻一下。”陶然见他如此执着,终于点点头。老人两眼放光,立刻告诉陶然他要的香烟牌子和型号。看他抚摸着烟盒陶醉地做深呼吸,陶然只有在一边无奈地微笑。
还有一个在附近律师事务所工作的女士,她每天都穿着庄重,并画上得体的淡妆,但——她秃顶,整个头上稀稀拉拉没几根头发,而且她还不戴帽子什么的遮掩一下。她的优雅和蔼与突兀的秃顶组合,很让人错愕。但那女士似乎并没为秃顶烦恼,继续谈笑风生、温文尔雅……
开始,这些人都显得很“怪”。时间长了,陶然才慢慢领悟到,这些人才是活得“自我”的人,他们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们在意的是自己的感觉。
店里还经常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华人光顾,但他并不懂中文。听Jane说,他很小的时候就来了加拿大,是个老实人,在一家工厂上班。四年前,他从中国大陆娶了一个年轻漂亮的老婆过来,可不到一年,老婆就跟“有钱人”好上和他离婚了。他受了打击,从此神经就不正常了。他常常买一杯咖啡走到店外,在店门前走过来又走过去,边走边喃喃自语,但却始终记得把咖啡杯放进分类垃圾箱。有一天下雨了,那人来了,买了咖啡在雨地里走来走去。雨越下越大,他也不知道避一避。陶然回过脸,走进里间清洗刀盘杯叉。再出来时,那人还在雨里走来走去……
所谓的感情,其实也是很自以为是的感觉吧。所以,一旦“感情破裂”,伤的都是自己。“多情总被无情误”,是无可奈何地真理啊。
想想自己当年,那所有的付出最后却是一种嘲讽。如何还可以去信赖一个人,在那么多的谎言和欺骗之后?
感谢上苍,给了她对感情始终执着的父母和朋友,所以,在那样的伤害之后,她还能依然相信世上有种感情总会是真诚的。
店里每隔三五天,都会来一个印度女孩子,总是坐在靠窗边的位子上等一个印度男孩。女孩告诉陶然,她家住在北面很远的地方,她过来坐公交得要两小时,而且还要背着家里人,因为她父母不允许她和这个男孩子交往。“可是没办法,我真的很喜欢他。”女孩说着,脸上漾起情不自禁地幸福微笑。她手里没多少零花钱,来了只要一杯中号咖啡,坐在那里等,有时一等就是大半个小时。男孩子来了,两个人坐在窗前,share一杯咖啡,聊上二十分钟半小时,女孩子就该回家了。男孩为她开门,两人都深情款款地对望微笑着,似乎那一瞬间就是天长地久。
一个黄昏,女孩又来了,等了很久很久,男孩还是没有出现。两小时过后,女孩不得不离开了。她走过来,不好意思地对陶然说:“如果等会儿他来了,你对他说……”她羞涩地笑了一下,不知如何说下去。陶然体谅地笑了笑,给了她一支笔和一张纸。女孩感激不尽,匆匆在纸上写下了几行字,然后离开了,边走边往男孩来的路上看。
八点多,陶然快下班的时候,男孩终于出现来,一身工作服上沾满了油漆。陶然把纸条给了他,他看完,半晌不语,过后才给了陶然一个微笑:“太谢谢你了。”然后默默走掉了。
再一个午后,男孩子坐在窗前等女孩,手里握着一束黄玫瑰。陶然听女孩说过男孩家很穷,所以他很小气,他家到学校有七站路,他总是走路去上学,为了节省两块多的车票钱……女孩收到花,居然哭了。但——她不敢把花带回家,于是两人过来想把花转送给陶然。陶然略一思索,拿了个大玻璃杯,把黄玫瑰插好,放在了他们经常坐的桌子上。“你们的玫瑰,在你们的桌子上。我会照看它们的。”女孩又一次流泪了,男孩没做声,只是看着陶然,最后才说:“你真是个好人。”
看着他们远去,陶然在心里感叹:无论未来如何,而此时的相恋对两人来说,都是一生的幸福。上天并不曾亏待这两个单纯傻气的孩子,给他们的,是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寻觅不到的。
最近,每天下午六点,一个新顾客就到店里来了,总是点一个中号的regular咖啡和一个Boston Cream,往小费筒里放两块钱小费。他看起来五十多岁,表情温和,中等身材,微微发胖,架了副眼镜。
他第一天来时,是过来问路,顺便买了杯咖啡。当然,陶然很抱歉地告诉他,自己刚来,并不熟悉这里的路况。只是后面,他又来了好几次。
六点钟,正是店里顾客不多的时候,陶然忙着拖地擦玻璃。那顾客在一边看着,就和陶然聊了起来。
陶然才知道,这个人叫Johnson,是个小建筑商,刚娶了个中国的妻子,他的妻子英文名字叫Rosemary,是他给取的名字。Rosemary在中国离异过,还有个14岁的儿子Mike。
“他现在也是我的儿子了。我妻子的英语很不好,所以我打电话过去,都是Mike接听。我们聊着男人的话题,他妈妈都嫉妒了。”
陶然也笑了笑,自然对Johnson也产生了一种亲近和好感。毕竟,在中国很少有人能对妻子带来的孩子如此不介怀。
Johnson和Rosemary是在网上认识的,才三个月,他就去中国和Rosemary结婚了。现在,他正在办理他的妻子和儿子的移民手续。
Johnson还半开玩笑地要陶然以后做他妻子的英语家教。
“我答应过她,要给她请一个会中文的英语老师。”
陶然在心里感叹,白人的家庭观念果然不一般。
“我可以问你叫什么名字吗?”Johnson问。
陶然笑了笑:“我叫Tao。”
刚来的时候,她告诉别人自己叫“然”,店里的顾客张口结舌,发不出来。Jane笑了:“就用你的姓好了,陶。老外好发音一些。”陶然也觉得不错,从此就对外宣称自己是Tao了。
“哦,Tao。很高兴认识你。等我妻子过来后,我一定会带她过来看你的。”Johnson笑着说,“我希望她来了,能多一些朋友。”
陶然也笑,心里比较感慨。
陶然回去给杨萧聊起,杨萧也感慨:白人的素质果然高,对家庭照顾得这么周到。中国男人应该羞愧而死!
杨萧对中国男人从来没有太多的好感。这一切,都拜她爸所赐。
“他毁灭了我对男人这种生物最后的一点好感。”据杨萧说,她老爸就是个“脓包”。他在一家事业单位当会计,业务水平不怎样,待人接物又不行,所以总被同事和领导打击嘲讽。他在外面受了气,回到家就虐她和她妈。
“我小时候,大热天想吃冰欺凌,他不给买;想喝冰镇果汁,他不给买。他自己买了成箱的啤酒冻在冰箱里,自己一边喝,一边看球赛。我那个气啊。最大的愿望就是快一点长大,快一点离开这个龌龊的男人。”
杨萧说着自己好笑起来:“后来我气不顺,把他喝过的酒瓶里灌上菜油,再加上两坨我的鼻屎,放进冰箱里…….他那蠢货居然打开冰箱,拿了一瓶,瓶盖自己掉了,他愣了愣,也没管,就仰着脖子灌了下去……哈哈哈哈……居然喝了下去……哈哈哈……后面发现不对,才猛吐出来,口里、鼻子里只往外喷……哈哈哈哈……全都是油……”
杨萧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笑死我了,肚子都笑痛了。”
“你这样整你爸?”陶然诧异。
杨萧还收不住笑:“是啊。他是我的第一个敌人,我对敌人,从不手软。”
陶然没说什么,只是心里不以为然。
“我知道,”杨萧一看就知道陶然的心思,“你觉得我狠。你是不知道他过后怎么打我——他把我吊在门框上用皮带抽,一直把我打昏了……”
“啊?”陶然震惊了,“不会吧。”
“什么不会?”杨萧耸耸肩膀,“他打我就是家常便饭。那时我妈忙着做生意,就让我爸管我。我爸每次打了我还威胁我,不让告诉我妈。”
杨萧说着还满脸不以为然:“小时候,笨!挨了打,就想死。自己拿了刀片割手腕,想死了都比呆在那个男人跟前强。割完了,躺在那里等死,才又想,凭什么要我死,他现在比我强,总有一天他会老。那时我长大了,想怎么整他就怎么整他……于是我就在心里盘算如何整他,越想越乐……于是不死了,爬起来把伤口一包扎,就开始了我的报复计划。”
“我的童年史,就是一部和凶残老爸斗智斗勇的血泪史!”杨萧自豪地说,“好在我妈把我送了出来,要不然,我现在不知道怎么折腾他呢——算他走运!”
“你妈一直不知道这些吗?”
杨萧笑:“那次我爸把我打昏了,她才知道那男人一直对我心狠手毒,气得和我爸大吵,要离婚……她问我是否答应她和爸爸离婚,我赶紧说:‘好啊,好啊。’我妈直哭,抱住我说对不起我。”
“那后来……”
“后来?”杨萧脸上挂着一丝轻蔑的笑,“那男人就跪下来求我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自己在单位里如何不顺,我妈生意忙如何不管他。他的委屈,他的烦恼,他的郁闷……真的是鼻涕眼泪满脸都是,看得我直恶心。他又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我,对我好什么的……又搬出我奶奶、我姑姑来劝我妈……我妈心一软,就没离成。”
“他后来不打你了?”
“怎么不打?”杨萧撇撇嘴,“只是不那么严重,了不起扇两耳光、踢几脚,不像以前那样动大刑就是了。”
陶然愕然。杨萧看看她的表情,笑了:“幸福家庭里的大小姐,哪里知道我们小市民丫头的苦哦。”
“哪里?”陶然叹了口气,感叹,“人在世上,各有各的苦。”
“哦,那你有什么苦?”杨萧故意逗陶然,“说来听听。”
陶然勉强笑了笑:“不足为外人道。”
“Qie~~”杨萧翻了个白眼,“还给我跩文言文。”
说着,杨萧凑近给了陶然一个鬼脸:“你,就是这点不可爱——不坦诚!”
陶然愣了下。杨萧伸了个大懒腰:“很晚了,我要去睡了,希望能做个春梦——偶尔在梦里强奸一下帅哥也可以。”
陶然讶然,只有挂了一脸似是而非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