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咧咧《山海经》和《徐霞客游记》
胡咧咧《山海经》和《徐霞客游记》
山海经是Newfoundland。徐霞客游记是Nova Scotia 。都临海,前者为海市蜃楼,后者是海鲜超市。
山海经,丈量河山以供收拾旧山河;徐霞客游记,清点有多少景点,供旅游开发。
读《山海经》两三卷,不是毛主席走遍祖国大地的毛主席走遍祖国大地,襟怀咚咚咚,视野咔咔得宏阔;读《徐霞客游记》,总想到梁山泊祝英台,林妹妹宝哥哥偷看西厢记。是男女,饮而食,还?。
《山海经》,瞥山河,掠江海。《徐霞客游记》则“马儿唉,你慢些走,我要把这大好的风光看个够”。
《山海经》,春秋的文采都在,左传的修辞通透。说山的词如岩,读起来时不时像面对山岛竦峙;说水的句子在流,比大江东去急;《徐霞客游记》,像散淡自驾游,找景点,找Airbnb ,找加油站,找吃的地方,做攻略。漱洗毕,眼睛跟着闭。就是记,要不记流水,要不传照片。
《山海经》颇江山因遇到我而出采;《徐霞客游记》则反过来。听以,山海经有几分像《出埃及记》途中所历;《徐霞客游记》则是高级旅游指南。
《山海经》读不小人,学着说写,怎么也有个将军风度的影形;《徐霞客游记》读多,会变成半个苏州人。
《山海经》,紧紧的。这书写了不知多少代人,就是不掉链子。山经海经海内经,见得到重复,但见不到散漫。记得很慎重,很当真,文笔很有雕刻感。《徐霞客游记》,颇“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如果文章有用血写和用水写之分,《山海经》会不小心见到点淡淡的血痕,《徐霞客游记》,则全然用的是墨水。
游记写得如山海经,少时以为easy, 大几岁知道闭嘴,成年后,只读不议。自己下笔记时,才知道山海经的厉害。
刚从纽芬兰玩回来。一直在嘀咕,看了一路的山和水,竟给不出一个准词准字说它们。
玩其他的地方,又何尝不是这样?
《山海经》中随处可见的“又东北二百里,曰龙侯之山,无草木,多金玉”,它好像史书中的“陈涉者,阳夏人也”。笃笃如钉,至简,这可不是一代人能完成的精炼。
自驾游,养猪团,豪华游,背包客,驴友,浩浩荡荡地在天涯海角里漂,犯傻,发呆,狂嗨,可劲的孤独…. 有几个写出这般的状物:“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不去连篇地读大陆人写的文章和长时间地听大陆人说话。譬如网上的演讲,除了陈丹青的,别的,都不曾听完。说的话,太吵。没一句能落地。写的文章,一个调,读得闹。一读《山海经》,幽而静;抄点《徐霞客游记》,舒且宜。读它们,像访问老户人家,听常人说常话,看文人写文章。
《山海经》,艰深,刻刻地写。翻自己旧日日记,耐读的正是不经意记下的诸如“读了几页,累了,去睡”。《山海经》几乎句句如是。《山海经》的着眼,落笔的点,都质量上乘。
由《山海经》转读《徐霞客游记》,像在卢浮宫走出埃及馆,走进希腊馆,心躺平了,气不聚了,步伐也变得小混混了。徐霞客的看,很普罗,落笔,也挺人民。
其实,文至秦汉,质而贵。写文章的,几个不是真格的学而优则仕者?《商君书》,思虑之缜密,就是个当时的Cgpt; 李斯的文采,庙堂气,高干味;司马迁抱怨的尺幅之下,唐宋元明清里的愤青就是个小怨妇。《山海经》正成书于先秦至汉。而《徐霞客游记》,虽五体贴近山河,却不比苏轼的《前后前壁赋》多一点,还弄丢了爽气。
记山河游历,难于记腹中曲里拐弯。亲友一拨拨地天南地北,传来一堆堆的图文,能看完的,一个手数有节余。
《山海经》脱颖,至今鹤立!《徐霞客游记》也还行,不比钟阿城的《威尼斯日记》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