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一年（2）圣路易斯是只锅炉房
只要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孩子们住哪都开心。一早，俩娃活蹦乱跳地起了床，自己连上电源，看电脑，玩游戏。在廉价的小旅馆里，过得如家里一般自在。
忧愁是属于成年人的。昨晚check in时，已是凌晨三点。我们住二楼。在汽车后备箱找行李，准备拎上楼时，我看到一楼门口坐了位正在吸烟的中年妇女，头发蓬乱，双目惆怅，呈45度仰望星空，看起来满怀心事。早上八点多，蒋小诗嚷嚷着要吃方便面，我下楼去拿，那位妇女还坐在老地方，只是低了头。大概阳光耀眼，不便直视。门前那只水泥砌成的巨大烟灰缸里，躺着上百只烟蒂。有些看起来躺在里面有些日子了。原本棕黄的烟头，在雨水和尘埃的交互作用之下，变得扁平，发黑。一些烟丝散落周围，毫无生气地接受着阳光最后的检阅。看来，妇女是这家旅馆的常驻客，这间房，这只缸，就是她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被孩子们吵醒，我的睡眠并不充足，本是有些无精打采。看了这只烟灰缸，突然感觉，睡眠不足也不是事儿，今晚补一觉就行了。
蒋先生一觉睡到十点，又捧着电脑，专心致志重组他的Fantasy Baseball球队。
我没有催他。今天除了看下午六点半的棒球赛，在圣路易斯（St. Louis）并没有太多的安排。根据网络调研，圣路易斯这座城市并没有太多出彩的地方，除了那只大拱门。蒋先生建议，我们看球赛之前，如果有时间，可以去城市博物馆（City Museum）转转。他说，根据Reddit网友们的推荐，这是一个遛娃的好地方。他还说，虽然比不过堪萨斯，圣路易斯的BBQ也是很有名的，让我找一家口碑好的饭店，我们可以打包去大拱门附近野餐。
在旅馆磨蹭到将近十一点，才出发。
天气真的很热。每次打开车窗，热浪立刻翻涌而入，像是在窗外虎视眈眈了许久。我们只能牢牢关闭车窗，空调更是一秒也不能停，一旦停下，气温立刻超越舒适度。好在，我们的破车，修修补补又一年，空调经过修理，运作良好。而自从换了一副轮胎，汽车行驶平稳，连克朗克朗的声音都没有了。要不是底部开始长出锈斑，看起来实在破旧，我们真想旅行回来再开几年。
四个多小时的车程，一路都是北美常见的旷野绿树，并没有亮点。快进市区时，看到了传说中的大拱门，我这才有些振奋。
大拱门，Gateway Arch, 高630英尺，是美国最高的人造纪念碑，也是圣路易斯城的标志。因位于美国中心腹地，它被称作通往西部之门 （The Gate to the West）。
大拱门国家公园是美国最小的国家公园，游客可以免费参观。据说，它的游客中心非常棒，由政府在2018年花了$380M重新修葺，很是值得参观。我们打算买了BBQ，就去它家游客中心附近野个餐，既养胃，又养心。
在yelp上，排名最靠前的一家BBQ，叫Pappy’s Smokehouse。我们到达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半，时间不早不晚，本以为人会很少，没想到餐厅门口排着长队，生意果然不是一般的好。
室内室外温差得有二十度，我们顶着热浪跑进店里，被空调一吹，立刻改变主意，想要堂食。侍者说等候时间比较长，起码得半个小时。蒋先生惦记着他那六点半的棒球赛，又一心想把旅行项目塞进这中间的三个小时，纠结了一小会，还是点了外卖。
拎着食物，我们走到门外就后悔了。热浪炙烤得实在厉害，想着去大拱门也不现实，这么热的天，谁还有心思去户外看风景嘛。直接去城市博物馆吧，里面大概又不好吃东西。我们决定，就在餐馆门外的野餐桌上快速解决这一餐。
这顿饭，怎么说呢，烤肉的味道应该是好的。只是，用餐时的每一秒，都伴随着强烈的热感。这到底影响了对美味的感知度。我感觉，我们吃着BBQ，自己同时也在被阳光BBQ。
孩子们根本没有食欲，蒋小诗吃了两根薯条就跑开了，跟周边食客招猫逗狗地转移注意力。蒋大核直接躺倒在了长椅上，两只耳朵通红通红，像发了烧。我们怕他中暑，只能不停催他喝冰水。
城市博物馆，本是个可有可无的选项。要不是天气太热，我们一定选择去大拱门打发赛前时光。没想到，这样一个被炎热天气临时推上首席的替补，却成了孩子们一路上念念不忘的好去处。
博物馆前身是一座十层楼高的制鞋厂，后经高手改造，变成了一个充满了探索乐趣，又艺术感十足的主题乐园。博物馆分室内和室外两部分。室外太热，我小小转了一圈，立刻被热浪推进馆内，自此专心在内部小作探索。
说“小作探索”，并非谦逊。我们花了两个小时，也只是涉猎了博物馆的大致框架。它就像一座巨大的迷宫，犹抱琵琶半遮面，一层一层，掀不完的面纱。各种螺旋式的隧道，透明的，不透明的，造型奇幻，色彩绚丽，只是看看，也觉得美感十足，又脑洞大开。
最奇妙的，是地上各个不起眼的角落，很可能就是某个隧道的出口。时常有人在不经意间，像只土拨鼠般，从地上拱了出来。
这样设计的风险就是，孩子们一旦钻入某个洞穴，你就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很多时候，只能去前台失物招领。所以入馆前，孩子们手上绑住的入馆通行证上，会被建议写上家长们的联络信息。
博物馆不仅仅是孩子们的玩乐天堂，成人也玩得不想长大。除了各种爬索钻洞，馆内还有一个弹球机（Pinball）室，绝对投蒋先生所好。
正常的博物馆展览，譬如埃及艺术，建筑，印刷术，动物标本等，稍微找一找，也能找到。只是，玩乐当前，谁还那么热衷求知？我只是到此一游般随手咔几张，免得显得太没文化。
更多时间，我追随孩子们的脚步，看他们在各种设施上拼速度，找平衡。
这支铅笔，据说是世上最大的#2铅笔。孩子们把铅笔当平衡木，在上面跑来跑去。
说起世界之最，据说馆内原先还有另外一项最大之物：世上最大的内裤。只是，有人把它偷走了。。。然后，洗干净，又送回来了。。。然后，又被偷走了。
博物馆很大，我们玩了两个小时，也只是把四层楼粗略探索了一下。据说有个十层的滑梯，从顶楼滑到地面，我们压根儿就没来得及去找。
孩子们玩得不想离开。蒋先生承诺，明年回来，在这里住几天。
从博物馆推门出来，脑子里犹如自带音效一般，轰一声，热浪扑面而来。那感觉，就像博物馆的大门不是通往外界，而是通向了一只巨大的锅炉房，一旦迈入，热风瞬间将你的每一寸肌肤都包围起来，严丝合缝，逃无可逃。
“这种天气，怎么看球赛嘛？”
谢天谢地，这句话不是我说的，虽然它在我脑海中早已超越一切噪音，成了主旋律。这是蒋先生主动提出来的。他说，他实在无法想象在这样的热浪的挟裹之下，怎样在露天球场愉快地坐上两三个小时。
我乘热打铁：“是，是，不如回酒店游泳看电视？”
这个提议得到了全车人的热烈拥护，尤其是孩子们，听到游泳，连冰激凌也不要了。
于是，大拱门也不去了，我直接把目的地设置成酒店。
经过Busch球馆时，发现入口处人山人海。我们感慨，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本地人对高温的适应度，远远高过加拿大的同类啊。
更让我们肃然起敬的，是当天除了棒球赛，还有一桩宗教活动。大街上很多西装革履，或长裙裹身的女子。层层叠叠的衣服，隆重正式，一看就能让体温增加五六七八度。看来，有信仰，就算住在锅炉房，心里也是天堂。
这是我们路过某个红绿灯时的场景：马路这边是短衣短裤看球赛的人群，要多随意有多随意。马路对面，却是危襟正装的宗教人士，就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我们只知道热，却不知具体有几度，因为手机数据没有漫游计划，也懒得多走几步，找有Wi-Fi的地方。后来回到酒店，吃喝玩乐料理停当，将近九点时，我查看了一下天气预报，发现当时的气温是38度，体感41。白天肯定上四十了，所以，不是我们太娇气。
娃们在泳池一直待到关门的一刻，兴奋不已。蒋先生躺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回看电视里播放的棒球赛。在空调的吹拂下，每个人都心平气和，计划似乎被打得稀烂，又似乎什么都不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