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乡村男孩眼里的五位上海下乡姑娘 (1)
大概因为俺的出生地和后来的工作城市离上海比较近,所以,俺一辈子里(in-person)接触到的上海人算是比较多。因为太太的关系,家里有一些上海亲戚。出国前俺的研究生导师和老板是上海人,很多同事也来自上海。读高中时,包括一个班主任在内的几个老师是上海人。辨别上海人很容易,因为他们只要有机会,就会说上海方言。
今天,俺想说的上海人都不是他们,而是俺很小的时候,作为一个乡下男孩,在自己上小学,初中和高中时期,自己看到或听到的村子里那些来自上海的下乡女知青。她们给了俺不少印象,但因为年龄上的差距,平时接触的机会也不多,她们并没有给俺留下男孩女孩之间任何和情爱有关的心思,连一点想象的空间都没有,所以平时,也没有什么冲动要写写她们。最近,看到有网友记述他/她在上海读书时见识到的上海人,让俺又想起俺童年时代的那段历史,她们才是俺一生中最早认识的上海人。俺记述的这些事情,后来的知青文学或伤痕文学作品中不见得有过类似的描写,文学城里的上海籍网友,可能还会觉得比较新鲜。
(一)
(照片来自网络)
大概是在1971/72年的冬天,在俺小学五年级快要毕业的时候,村子里在传,将有五个上海女知青插队到村子里落户。那是腊月里的一天,还没有过年,白天,村队长来来回回跑了很多趟,终于在晚上六··、七点钟左右,打着手电筒,从县城接来了五位上海姑娘,并将她们带到生产队会计的家里。平时天黑以后,村子里就非常的寂静,可那天晚上,却异常地热闹。从大上海来的姑娘,在乡下人眼里,肯定是那么的新鲜和洋气,所以很多人拥到会计家中看热闹,俺也是看热闹的人群中的一员。五位姑娘,在俺看来,都是在大姐姐的年龄。她们大概是一生中第一次离开大上海,一头就扎进乡下,人地两疏,姑娘们都闷闷不乐,有几个脸上有明显的泪痕。当时,俺作为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无法理解五位大姐姐的心情。整整半个世纪过去了,俺作为有女儿的父亲,每每想到那一个晚上,想起姑娘们脸上的泪痕,俺心头总会涌上一股酸楚,有一种揪心的疼,那是一个多么黑暗的时代啊。五位姑娘中,只有姓王叫王素珍的脸上有些笑容。她是这个知青点的组长,忙着在村长和知青中做联络工作。俺当时非常佩服她,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完全陌生的村民,她落落大方,侃侃而谈。除了王素珍以外,脸上挂着很多泪痕的姑娘叫毛静洁,后来知道,小毛是五位姑娘中最活泼的一位。其她三位女孩俺只记得她们的姓了,她们分别被村民们称为大王 (比组长王素珍大一两岁),小沈,和小吴。在当时毛的上山下乡政策驱使下,即使在上海,她们也只能读完初中,就被赶到了乡下。
在姑娘们进村以前,村长已经吩咐,按照接待公社干部的标准去安排她们到来时的第一顿晚餐。所以,晚餐是丰盛的,端上来的菜肴有鱼有肉,还有一大盆肉圆汤。姑娘们看着为她们准备的晚饭,脸上才慢慢有了些笑容,王素珍,小小的年纪,还说出了几句感谢的话。在老乡们和俺的注视下,知青姑娘们吃完她们上山下乡后的第一顿晚餐。70年代初,全国经济很差,各地农民的生活更是非常艰难。俺们那个号称江南鱼米之乡的家乡,和西双版纳、大西北或北大荒相比,农民的日子还是好过不少。绝大多数农民家里,平时总有“白米饭南瓜汤”,不会饿肚子,但绝不会顿顿有鱼有肉,可偶尔用荤菜打打牙祭也是寻常人家的事情。记得当时,俺们村里的男劳力一天挣十分工,年景好的时候,十分工折合成人民币能有一块五毛钱左右。因为俺父亲是教师,不参加田间劳动,在年底村里分红时,妈妈看着别人家有好几百元的进账,总是有些眼红。
(二)
晚饭后,姑娘们就被引导到为他们早已准备好的新居。在她们到来以前,村里用知青办拨款,为她们建了那时乡下常见的土坯瓦房。在她们入住后的第二天,村子里每家每户的女主人,按照村干部制定好的分摊计划,为五位插队知青免费做一天炊事员。那些天里,知青们是高兴的,不需要为吃喝发愁,甚至不用洗碗。上海姑娘们的笑声打破了往日村子里的平静,她们还把在上海玩的各种游戏带到乡下,村子里的男孩女孩们都愿意和她们一起玩。待村子里二十几家循环完毕,五位姑娘又被分摊到各家,挨家挨户被当作客人,免费和那家人一起进餐一天。
在食宿被村民持续安排管理了差不多两个月以后,知青们终于开始了她们独立的生活,那才是她们梦靥般下乡插队生涯的开始。她们不会使用乡下焚烧稻草麦秸杆的土灶做饭,不习惯当地乡下人上的茅斯(茅坑)。她们来自中国最大的城市上海,哪里懂得干农活,经常错把小麦当韭菜。。。。。。那时俺太小,也没有机会和她们一起参加田间劳动,没有亲眼看见她们如何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只知道她们开始的日子很艰难,伴着心酸,伴着眼泪。即使在农村一两年以后,也没能完全适应艰苦的田间劳动和日常简陋的生活。很多年过去了,俺也慢慢淡忘了关于她们的那些伴着泪水的往事。
那年的年底,五位上海姑娘到俺们村插队。过完年以后,俺小学毕业,去公社唯一的一所中学上初中。每天早出晚归,上学放学都要经过知青点的门口。有一天,大女孩毛静洁把俺叫住,问俺是去上初中还是小学。也许她看我就那么一点点大,根本不相信我会去上中学, 因为她们也只是初中毕业后就下的乡。她们到底是一毕业就下了乡,还是毕业后在家待了一段时间后才下的乡,不得而知。乡下孩子上学早一些,看上去,她们至少年长我五六岁吧。那时,俺上初中,即使数年以后俺高中毕业,在毕业照里,蹲在前排的我,瘦小得象是发育不全。几年前,俺和同学打趣说,如果把三只老母鸡叠加起来,就和蹲下的俺一样高,差不多也一样的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