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记事(355) 一炮中的
【这一年的7月,我又获得一次探亲假。先到北京三姐家,她的居住条件比大姐要强得多。吴俊贤业务过硬,又会为人处世,所以在厂里很吃得开,现已升任副总工程师。女儿前年降生后,他就搬入苏联专家住过的一套三居室。三姐依靠他的关系,在厂宣传科谋了份清闲差事,所以也不再惦记当记者了。
我此行的一个重要目的,是在北京找一家出版社看我的稿子。《大荒无极》进度不快,搞了5年,还不到15万字。我有个不好的习惯:老是炒冷饭,在已写出的部分改来改去,而不是一气呵成地把初稿写完。这跟写作状态不连续有关系。无论在生产队还是总场机关,工作事务都相当繁忙。加上我又喜欢热闹,朋友来往多,很难有完整时间搞创作。这些文字大都是熬夜写成的,还得在完成各种报告之后,所以我一直在两个世界里跳来跳去,常常面对稿纸枯坐一个钟头,才能把脑中塞满的各种表格和数字清除掉,让创作激情重新注入。这种写作方式非常磨人——的确,手中硕果仅存的稿子完全是磨出来的,磨掉的那些字少说也有五六十万了。
不过三姐看完后,评价非常高,说已达到出版水平。我不怀疑她的专业能力,但我怀疑她的客观公正,于是又请姐夫看。吴俊贤虽在外人面前比较圆滑,对我这个小舅子却无此必要,尤其我是诚心诚意请他提意见。他很认真地看了一遍,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还用铅笔做了记号,然后跟我交流了两个钟头。他对这部小说还是蛮有兴趣的,觉得看得进去,不像时下大多数作品那样令人生厌。当然他也指出了一些问题,比如农场领导的形象还不够高大——“我个人是觉得够高大了,但你这个东西要出版,政治上还得拔高。现在写书都这么个套路。你后面注意加点料,应该不难解决。”我感到相当振奋。这老兄家学渊源,品味不俗,我的书能入他的眼,实属不易。
根据我的愿望,三姐特地把敞亮的厨房收拾干净,临时搭个铺,放一张小桌,让我可以安安静静地在里面改稿。我花了两周时间,把前9章约10万字整理完毕,然后寄给北京出版社。第二天,我就启程南下杭州。在那边住了十来天,忽接三姐一封快信,让我迅即回京,说是周日下大雨,出版社来了一男一女两位老编辑,到家访我未遇,于是给她留话:对我的未完稿很感兴趣,请我回京后去出版社面谈。
大哥一家都为我高兴,似乎我马上就可以出书当作家了。返京后,我先打电话给出版社,约定时间,然后到西长安街登门造访。该社文艺组的编辑们热情接待了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在漂亮的会议室里为我特地举行了座谈会。到会约有8位,看上去年龄都比我大。组长先让我把作品结构作一介绍,再谈谈主要人物的设计及其结局。
接着他们轮流发言,一致认为我的文稿主题很有教育意义,生活气息浓,人物个性鲜明,情节能吸引人,是一部很好的青年读物。他们鼓励我要抓紧把文稿写完,并希望我今后及时与他们取得联系,写出几章就可以寄给社里,听取意见,使后面章节的质量不逊于前面的10万字。他们还特别关心转变人物余抱一,问他的结局如何?我说他最后开了小差,在逃跑途中不慎掉进冰窟窿,给冻死了。他们当即提出异议:要允许年轻人犯错误嘛,不该判他的“死刑”,不仅要让他活下来,而且要帮助他转变思想。
这次意外的成功大大增强了我的信心。回到农场后,我抓紧时间往下写,花去大半年工夫,又写出近10万字。不过我的胃口大了,嫌北京出版社是地区性的,想要改换门庭,找一个国家级出版社。鉴于小说题材是反映青年垦荒生活的,所以我优先考虑中国青年出版社,而北京出版社那边,我后来没有再去过一封信,真有点负恩忘义。】
202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