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bor Day 追忆
时间就是这么快,一晃立秋了。但秋老虎张牙舞爪迟迟不肯退场带来了难熬的高温天。周末是小区泳池例行的夏季告别派预示Labor Day那天的关闭进入倒计时。这些年我们也和本地老美一样喜欢在后院烧烤或是带着折叠椅去听露天音乐会。但对我来说更多的时候对大伯的思念会从心底悄悄爬上来。说起来没人相信我和大伯总共只见过三次面。两次在日本,一次在美国。而那年劳动节是我在美国仅有的一次去亚利桑那州Tucson看望大伯。毫无疑问,大伯对我在海外多年的生活成长是有影响的。在家族的长者中他是除了母亲以外唯一一位让我有失亲痛楚的人。每到劳动节我脑海里会浮现出大伯在图桑机场与我挥手道别的情景。今天讲讲大伯的故事。
大伯年轻时候(右一)
大伯长父亲6,7岁,当年考华西大学落榜进了军医大,48年随蒋军去了台湾从此与家人失联,45年后的80年代初期他才辗转找到父亲。89年是个动荡的年份。那年发生了89民运还有柏林墙倒塌等历史性事件。记得是10月份在日本留学的我突然接到大伯电话说要来日本看我。我很忐忑因为我从未见过他。我当外科医生的保人派车把我送到东京迪斯尼乐园门口接大伯。只见一辆观光大巴徐徐驶来,车上下来一位老者,我简直惊呆了,大伯长得和父亲如此相像!场景自然是令人感动万分的。一位离乡半个世纪的老人和他二十出头的侄女相见在异国他乡。我们都努力用亲情去填补最初的违和疏离。我还是发现大伯言辞相当“反动”。他作为战地军医曾参加过韩战和越战,与美国人并肩作战。特别是在越战期间立下战功得到褒奖成为台湾政府总统府医疗主任。因此他对政府高官的健康状况了如指掌,这也是他还不能马上返乡与父亲团聚的原因。谈话中大伯称呼毛泽东为毛匪;讲到解放前他会说沦陷前;他称北京为北平。与我在电影中看到的美蒋特务同一口吻。
大伯第一次来日本看我的时候(右一)
不过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则令我对大伯刮目相看。那天保人外科医生设宴款待我们,在座的都是当地名流,他语惊四座:我们蒋总统在中日战争结束后没有向你们索要战争赔偿,否则日本的战后复兴哪里会来得这么快?你们日本人不应该忘记这一点!一众日本人面色难看现场鸦雀无声。大伯军人坐姿风骨凛然令人心生敬佩!尽管自己的侄女受到日本人关照但在原则性的问题上绝不溜须拍马!大伯离日后日本友人相继对我表达对大伯的称许敬佩之意。
离别之时大伯又尽显铁侠柔情的一面。他给我留下一笔钱,教导我如何与人相处,叮嘱我管理好健康平衡好学习与生活,他是恨不得把一辈子的人生智慧都传授给我。完全把我当成了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并在回台后给我邮寄了一大箱衣物美食让我倍感温暖亲切。从此,我与大伯的联系甚至比国内的父亲还要多。
又过了几年大伯决定移居美国与定居在那里的堂姐们团聚。离台之前他再次来日本看我。那个时候我已经从学校毕业踏入社会。我带着大伯游览了京都,奈良等关西地区。从大伯口中我知晓了更多有关家族的旧事,和他的沟通也更加顺畅,觉得他就是一位邻家老伯,更谈不上有多反动了。
兜兜转转我来到了美国与大伯同住一个国家了。但之后的好多年我们都是电话联系节假日问候,我从未见过大伯母和两位堂姐。我明白在台湾出生的堂姐们高中毕业就留学美国在此工作结婚生子,她们对大陆的认识是遥远模糊的对亲情是淡然的。大伯投奔她们方方面面也到了需要仰仗子女的年龄自然也不太方便请我过去做客。直到大伯年满90我觉得我有责任和义务去看望一下大伯和大伯母,便飞去了图桑二堂姐家。由于白内障手术失败,大伯已处于半失明状态,但精神矍铄,还是那么健谈。和堂姐一家相见也并非想象中的那般疏离。堂姐夫妇都在大学工作一心向学不是喜欢社交的那类人!Labor Day的Tucson还是90多度的高温,大家在后院一起烧烤,享用自家菜地的蔬菜色拉。显然大伯非常开心我来看他,心满意足地看着我和堂姐摆家常。我很庆幸自己来图桑看大伯一家,那个劳动节的下午成为我一辈子的回忆。在机场与大伯道别的时候我心有些隐隐作痛,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并轻轻说道:我还会再来看您的!大伯浑浊的双眼似乎有些泛湿!走远了还看见大伯对我挥手,“到家记得报平安!”,空旷的出发大厅传来大伯有着四川口音的台北普通话!三年后大伯驾鹤西去,被人淡如菊的堂姐们安葬在旧金山。她们甚至没给让我去送送大伯?她们知道每年劳动节我都想他吗?
08/22/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