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天一览楼》1部4章(4)善因寺
第04章 中学毕业 崔锡麟初探社会(4) 善因寺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讲四年之前,外公为崔锡麟找的绘画师傅乃是一位和尚,法号铁桥,是本县最大寺庙善因寺的方丈。
铁桥和尚生于同治十三年,比崔锡麟年长28岁。他本姓秦,高邮张轩乡人氏,其父秦介甫乃清朝举人,未入仕,教书为生,家贫。铁桥和尚十岁出家,在高邮三圣庵拜高僧指南为师。铁桥和尚自幼聪慧非凡,并在三圣庵饱读诗书,成就书画篆刻大才,在高邮这藏龙卧虎之地,他的书画造诣也能称得上首屈一指。他年少时,曾出外云游,在句容名刹宝华山的隆昌寺受戒,归来后主持善因寺。
要说这个善因寺,更有来头。此古寺自明朝起,被唤作地藏庵。1762年,乾隆大帝巡游江南时在高邮停留,就住在此寺之内。
那天天气炎热,乾隆从北门外御码头上岸,换乘十六抬的轻步舆进城。去往地藏庵的一路上,他已经是热得不行,心里不免烦躁。可一到地藏庵,便有一片参天大树连成的林子出现在眼前。走进去,巨大的树冠株株相连,蔽天遮日。凉风吹过,林涛低吼,飞鸟高歌,乾隆顿觉身心清爽,龙颜大悦,遂赐寺名:“善因寺”。从此该寺香火更旺,成为高邮八大名寺之首。
到如今这样的寺庙早就踪迹难寻了,好在汪曾祺在他的文字中,还能让后人看到它们昔日的情景。他在小说《地藏庵》和《受戒》中,对高邮的寺庙有过详细精彩的描述。也塑造了指南、石桥等僧人的鲜明形象。石桥的生活原型就是铁桥。
善因寺就坐落在吴家大院的旁边。
这天,外公带着崔锡麟到善因寺拜访铁桥方丈。拿了几张崔锡麟的字画,让铁桥过目。铁桥惊讶这些作品竟出自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铁桥当年云游苏州时,结识了被后人称为“后海派”的代表人物,当时就是大师级存在的吴昌硕。后来,铁桥画风受“吴派”影响极深,尤其善书石鼓文。崔锡麟从小学习吴昌硕,他的字画已有几分吴派的神韵,铁桥自然喜欢。可听崔锡麟说要拜其为师,他哈哈一笑后连连摇头,对崔锡麟说:“你外公知道的,本僧从不收徒,只会画友。你若真想学画也不难,你就住在善因寺的边上,有空就过来,我们在一起画着玩,可好?”
崔锡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忙说“不行,不行,学生羞愧难当,哪敢和师傅称画友,还是恳请师傅收我为徒弟吧!”
“哈哈!不碍事!明天午饭后过来唦。一起画,假如有什么要我帮忙,我不推辞。”
自此,崔锡麟每日在善因寺向铁桥大师讨教。铁桥名义上不收徒,可经不住聪敏伶俐的少年软磨硬泡,最终跟授徒已无区别。弄得铁桥直呼后悔,再也不提会画友的话,甚至以石鼓文写一横幅挂在堂中,上书八个大字:“只交酒朋,不结画友”。崔锡麟更为得意,明着自称是铁桥大师的“关门弟子”。
铁桥和尚当年四十岁刚出头,身材高大,五官俊秀。他才气横溢,却随性为人,洒脱行事,常常不拘小节,更不守戒律。喝酒吃肉也就罢了,他还有个情人,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子,有时也来看“画友”们作画写诗,并不避人。现在脑补这幅画面,崔哥还是觉得奇特无比。指南和尚向来信仰虔诚,循戒尊规,从无越轨之嫌,却能忍受自己的高徒做个花和尚,还把他推上高邮第一名寺方丈的位置。这首先表明,指南和尚确实修行到了极高的境界。其次,高邮之社会早已有了自由开放的氛围,对于有才华的人,常以宽容待之,而非过分拘泥于小节。
在善因寺的画友中,还有一位眼科大夫也常来,并很快成了崔锡麟的好友。他姓汪,叫菊生,字淡如。他在高邮的名气大,有两个原因。一是会玩,在南京上中学时成为体育健将,此外,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他样样拿得起。二是其父汪嘉勋是高邮卓有名望的财主。汪家有田地两千余亩,在高邮那些大地主的眼中,不足为奇,可汪嘉勋的布店和药店办得出色,尤其是两家药店,享有鼎鼎大名。一曰“万全堂”,开在北门,一曰“保全堂”,开在东头的东大街。汪老爷诚信经商,所售药品,货真价实,好似店里挂着的对联:“修合虽无人见,存心自有天知”。高邮人最信得过汪家的药店,就连其它大药房的伙计生了病,居然也到汪家的药店来抓药。
现在,互联网上很容易找到有关汪菊生先生的信息,倒不是因为他有个出色的父亲,而是他有一个非凡的儿子——汪曾祺。如今这个名字如雷贯耳,但当时没人能够想到,汪淡如会生出中华大地上的“最后一位士大夫”。
崔锡麟第一次见到汪菊生时,他中学毕业没几年,还是个尚未谋婚的大小伙子。铁桥,汪菊生,崔锡麟,三人年纪虽不同,但总是聚在一起,除了画画、写字,也好谈古论今,他们很快成了莫逆之交。
一日,三人一边画画,一边神聊。铁桥讲起自己的父亲虽取得功名,但没能当上官,在家乡开馆教学,一生贫穷潦倒,自己本是出于无奈才出家当了和尚。然后,他问起崔锡麟的祖上是否一直在湖西生活。
崔锡麟解释:“那倒不是。我父亲和我们弟兄三个都生在菱塘。而我的祖父向上,都是广东人氏,世世代代在广州行医。太平天国时期,天下大乱,我祖父几经碾转,流落他乡,最后在湖西菱塘落户,我们就成了高邮菱塘人,直到如今。”
汪菊生问:“听说你父亲高中过进士,还当过官。”
“是,他是三甲进士,在浙江当过几年官,但后来卷入了革命党造反事件而被罢官,回乡之后就靠号脉治病为生。近来,他的眼疾越来越严重,家里的生活更加困难,没钱供我读书,我只好跑到高邮我外公家,有了他老人家的帮助,我才考上六合的益智中学。”
“叔仙,淡如家也是医药世家,而且淡如专攻眼科,治好了不少疑难眼病。下次请他给你父亲看看。”铁桥一概用他们的字称呼他们。
崔锡麟:“求之不得,淡如兄意下如何?”
汪菊生:“医者本份,在所不辞。下次他到高邮,请来我的诊所。他也是大夫,我们可以一起商讨,总会有办法的。”
崔锡麟:“他很快就会到高邮来,我们一家都会从菱塘搬到高邮来住。淡如兄,我这里先替我父亲谢谢你!”
汪菊生:“哎!不必见外!”
这时铁桥和尚又问起他们汪家的来历,汪菊生答:“我们家也是早年间从安徽迁到了高邮地界。要说到更早一些,那要到三国时,汉代龙骧将军汪文和因战乱南迁至安徽的歙县,在孙策帐下为将。他是我们徽州汪氏的第一世祖。大约清初的时候,我们的八十一世祖从歙县搬到了高邮。”
“那就难怪有传闻说,你们汪家和安徽歙县有名的大人物汪直有关联。是不是可以猜想一下?汪直被杀,他的后人逃到这里来了。”这汪直是明末最大的海盗。铁桥就是如此,想到什么就能脱口而出。
汪菊生解释说:“怎么可能的事?我刚刚讲的那八十一世公,名叫汪起凤,他不但和海盗无关,而且还因为做官时,带兵和海上流寇作战有功,当上了广东布政使呐。他过世后,他的刘夫人带着三个儿子回了她的老家高邮。那已经到了崇祯晚期,满清入关以后了。”
崔锡麟帮汪菊生的腔:“淡如兄说的没错。《明史》》上是提到了汪直,的确说他是徽州歙县人。可是我曾在另外一本书上读到过,说是《明史》有误,其实那海寇头子本姓王,而非汪。三横一竖的王,不是三点水的汪。再说,王直被胡宗宪诱杀,是在嘉靖三十几年间,到清初,还相差着七八十年呢。至于你讲的起凤公,也是明晚期有名的大臣。我记得他是因为拒绝给魏忠贤修生祠,被罢过官,到崇祯时,才又被启用。”
铁桥和汪菊生都觉得这说法有道理,并赞扬崔锡麟的好记性。还真是,一个人想成功,书读得再多,没个好记性,读了也是白读。崔家上下几代人,多多少少都沾过记忆能力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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