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一年(13)他们都爱我
本打算把拉斯维加斯五天的行程,用一篇小作文写完,没想到,作者年轻时沉默寡言,年纪大了倒啰嗦起来,埋头写着写着,又写成了日记。照这趋势,等我们九月中前往亚洲,这美国篇还不能完稿啊。不得不收敛。剩下的三天,就一鼓作气,浓缩在这一篇里了。
书接上回。蒋先生买了四张城铁票,我们一家大小得以进城寻找大圆球。他买的是24小时的通票,只用一次,未免可惜,所以第二天一早,他又催我们出门,说要带我们去坐摩天轮(High Roller )。
High Roller,中文名豪客摩天轮,由凯撒娱乐耗资三亿美元建成。豪客摩天轮高550英尺,在2014年3月31日交付使用后,它以些微的优势(大概9英尺),超越了之前的世界纪录保持者新加坡摩天观景轮(Singapore Flyer),成为世上最高的摩天轮。不过,2021年10月,在更豪更任性的中东,高达820英尺的迪拜眼摩天轮(Ain Dubai)横空出世,豪客就此屈居亚军。
豪客摩天轮拥有28个封闭球形舱,每个舱位最多可容纳40人。在入舱后的30分钟内,豪客会带领游客们俯瞰城市风貌,细赏城市地标,饱览沙漠围裹的城市天际线,是赌城登高观景的最佳地点之一。
这摩天轮,本该晚上去乘。拉斯维加斯号称不夜城,夜景多有名啊,满大街闪烁的霓虹,高楼从头到脚镶着金边,再加上新入赘的MSG Sphere,跑到空中俯瞰这座璨若星辰的城市,多过瘾!
昨晚经过时,孩子们就嚷嚷着要坐。他们对景观无感,他们感兴趣的,只是摩天轮本身。爬高落底的,多新鲜。
孩子们的合理诉求,对父母而言,就是圣旨。我们为此特意跑到豪客门前。只见排队者一字长龙,不知要等多久,还挺贵。回到酒店后,蒋先生上网一查,发现摩天轮白天半价,还不用排队,立刻就买了票。为了孩子们,冒着酷暑也得去啊,反正舱里有空调。
白天的豪客,门可罗雀。手持预定票的我们,就像步入了贵宾通道,从大门直接走进了球形舱,几无停顿。唯一遗憾的,是工作人员忘了在球舱门口铺块红地毯。
上到摩天轮,“尊贵感”愈发强烈:偌大一只球舱,只坐了我们一家四口。球舱干净敞亮,黑白灰主打的弧形内壁,带着科幻的未来感。舱内冷气开得恰到好处,播音也似量身定制。我感觉,在处处降维的拉斯维加斯二次游里,我们终于扳回局面,成功当了一次VIP。
我也得承认,大白天的拉斯维加斯,实在没什么看头。那些高楼,不是灰突突的水泥色,就是棕黄的烟火色,全无夜光下的妖娆妩媚。连那只著名的大圆球,也只有紫色和蓝绿两种色系,像只塑胶球般摆在地上,转也不转。
所以,如果不能享受球舱本身,那就白来了。
我们当然觉得物有所值。在哪遛娃不是遛?至少在四十多度的高温里,我们足足享用了半个小时的豪华空调间。
出了摩天轮,没走几步,就是一家名为“I Love Sugar’的糖果店。五颜六色的糖果,犹如一场甜食爱好者的盛宴。各种你想到想不到的软糖硬糖巧克力糖,几乎都能在店堂里找到。
店里甚至设有专柜,专卖哈利波特系列的糖果。有一瞬间,我以为来到了蜂蜜公爵糖果店。不过,我上上下下找了一圈,没能找到巧克力蛙,有点遗憾。毕竟,这是一家麻瓜糖果店。
蒋小诗展示她的彩虹棒棒糖 。
下午,蒋先生照例带孩子们下楼游泳,我躺在床上休息,补充下昨夜暴走折损的体力。
蒋先生带娃游泳,是为了让我放松。我投桃报李,想着也要做点让他开心的事,就上网搜索昨夜路过的墨西哥餐厅Tacos EL Gordo。蒋先生总说要吃墨西哥餐,之前我们路过新墨西哥州时,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让他满意的餐厅。昨晚回酒店的路上,在strip上看到这家店,里面挤满了西班牙裔面孔的食客,一看就够正宗。
对于昨夜的暴走,我记忆犹新,不想重蹈覆辙。我用谷歌地图查找行车路线。发现从酒店坐火车,只需一站地,之后再走3分钟,就能到达Taco店。我很兴奋,跟蒋先生汇报这个重大发现。他不置可否,说从火车站走到strip,不可能只用三分钟,地图出错了。
他又不是拉斯维加斯土著,凭什么这么自信?!
我选择相信谷歌。晚上,风风火火拉着一家人,又去了城铁。
城铁坐了一站,走路三分钟,没能找到餐厅,而是来到了一家名为Westgate的酒店。
酒店一楼正举办台球锦标赛,人山人海。
蒋先生是个台球迷,自然不想错过,拉着我们在里面溜达了一大圈,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
我安慰自己,这也算一种将错就错的圆满吧。
从Westgate走出来,去往Strip大街,足足走了二十分钟。
天气炎热,大家都累得半死,蒋小诗除外。她兴致高昂,一路蹦蹦跳跳,摇头晃脑唱着自己篡改过的儿歌:
Your back bone connected to your shoulder bone
Your shoulder bone connected to your neck bone
Your neck bone connected to your head bone
Your head bone connected to your hair bone
转眼来到了一个红绿灯路口,蒋小诗一个箭步窜出去,拉住一个红灯却往前跨了一步的游客。
看样子,那人是个刚从Westgate走出来的比赛选手,身上还背着台球袋。
蒋小诗目光炯炯盯住他,摊开着的小手不停上下晃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说:“你要等到绿灯才能过马路,不然会有很大的麻烦,你知不知道?”
同行的台球同僚们哈哈大笑。
小姑娘不容易啊,出门在外,从来就没有卸下过道德警察的包袱。
在从Westgate通往strip的路上,意外看到MSG大圆球正在盛放,图案高清,色泽明艳。我赶紧掏出手机掐了一张,给微信朋友苏苏交差。
上到Strip,又走了七八十来分钟,才找到Taco店。前前后后,总计走路半个小时。
谷歌,你给我出来!说好的走路三分钟呢?
好在,Taco不负所望,非常好吃。
一顿没够,第二天中午,我们又来吃了一顿。不过这一次,我们是开了车过来的,因为我们发现,餐厅旁边就有免费停车场。
孩子们不食肉糜,只爱外层包裹的玉米饼。但这不妨碍他们对这家店的喜爱,蒋小诗还主动摆姿势,让我跟店里的“大厨”合影一张。
连续两晚长时间行走,让我们坐车一族元气大伤。在到达拉斯维加斯的第四天,我们学乖了:开车无法到达的地方,不去。
让蒋先生选地方,他带我们去了一家名为PINBALL的游戏室。这硕大明了的招牌,让人想要误解店堂的用意,都没有机会。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肯定是有大量人类学例证为依据的。像大核小诗这样的孩子,从小被蒋先生灌输geek理念,玩老父亲热爱的游戏,除非他们逆反至极,否则,他们怎么能逃脱父辈的烙印?别看他俩年纪小小,玩起pinball已是一把好手。
下午,蒋大核参加了一个在线语言治疗的课程,主打社交培训。话说这一年,大核的社交技能突飞猛进,遇见陌生人,时常会走上前去搭讪几句。大部分时间,他已能与初见面的小朋友进行正常交流,譬如你多大啦,上几年级了。这些别家妈妈看着习以为常的对话,在我耳中犹如天籁。每家的孩子都不一样,我被分到的这个小孩,他聪明善良爱探索,有数不完的优点。他社交方面比同龄娃短了一截,但他很努力,每天都在进步。
入住撒哈拉的当天,在酒店走廊上,我们遇见一个清洁工人。那是一位素面朝天的中年妇女,一张扑克脸,线条近乎严峻,并没有太多女性特征。看见我们,她只是机械地点了下头。
就这一点头的交情,让大核以为遇见了朋友。他迎上前去问候:“你好,请问,你是男还是女?(Are you a boy or a girl?)”
当面问一位女士是男是女,这不是我们的家教。蒋大核心无芥蒂,倒不觉尴尬,尴尬的是我们。蒋先生赶紧补救:“这是一位很奈斯的女士,她帮助我们住上干净整洁的房间,请对她说声谢谢!”
隔天又遇见那位女士,她脸上有了明显的化妆痕迹。看起来,蒋大核的话,对她极有杀伤力。
我们是内疚的,又不知怎样提前过滤孩子们要说的每一句话,只能寄望于“强化训练”。
所以,这社交课程,不能停!
房间小,为了不影响大核上课,我带小诗去了游泳池。
泳池建在四楼屋顶上,抬头可见云霄塔,视野绝佳。不过,不管是星级酒店,还是motel,泳池建在室外,享受到的阳光就全无差别,爱的人爱死,不爱的人只想躲避。
蒋小诗的泳技突飞猛进,不光可以自如地游来游去,还会倒头扎猛子了。
她的脑袋,配上头顶的小揪揪,跟泳池边电梯门上的大菠萝,好般配。
连日暴晒,小姑娘的肤色已加深起码三个色号。不过,她好像一点也不担心,看着自己色差巨大的内外胳膊咯咯笑。
晚上的计划,是带孩子们去Bellagio看音乐喷泉。
7:30PM,蒋先生把车泊在珍宝岛(“Treasure Island”),从那里坐小火车去往海市蜃楼(“Mirage”),再走路去到Bellagio。对于这晚上的计划,蒋先生是用了心思的,相当得意。他说,看完音乐喷泉,我们可以坐小火车回珍宝岛,看9点的火山秀。什么都不会错过,又完美避开了Strip夜晚时段的拥堵。
理想和现实总有落差。先是去程的小火车,我们连坐了两轮,因为到站不知道下车,又给拉回到了起点站。等走到Bellagio,已是8:10。看了场8:15的音乐喷泉,孩子们很喜欢,亲切称之为“跳舞水”(“Dancing Water”),坚决要求再看一轮。所以,我们又等了一轮8:30的跳舞水。
之后,又一轮。
回家时,别说错过了烟火秀,连小火车都关了门。一家人继续暴走。
拉斯维加斯的酒店各各不同,停车场看着却家家相似。明明要去珍宝岛,在迷宫似的酒店绕了半天后,我们不小心走进了海市蜃楼。
在错误的停车场想要找到自己的车,不光考验体力,更加考验智商。我们没头苍蝇般在里面寻找了十几二十分钟,最后在保安的引领下,才勉强绕了出来。
十点过,终于在珍宝岛找到了我们的汽车。我扶着自己那快要折断的腰,差点喜极而泣。回想起过往三天的暴走经历,感慨万千。知道的,我们是来旅行,不知道的,以为我们来这里军训。
在拉斯维加斯的第五天,是我的生日。
这个年纪,早就不想过生日了。每过一次,就像一记实锤,把我向“老人家”的方向多逼近一步。孩子们还这么小,我不需要这么多岁月催人老的提醒啊。
今年就更不想过了:在外旅行,收了礼物,还得从行李箱挤出空间来安放,多不方便。
所以,我早早就告诫过蒋先生:今年啥也别给我买,我啥都不缺。给张卡就行。
当然我也知道,注重仪式感的蒋先生,是不会轻易屈从的。
果不其然,刚过午夜十二点,夜猫子蒋先生就凑到我耳边,悄声说:生日快乐!
我唔了一声,假装翻身睡着了。
早上刚睁眼,蒋先生和孩子们就一哄而上,祝我生日快乐。我就纳闷儿了,他们仨怎么能醒得比我还早,难道他们没有睡觉么?
孩子们分别用自己的任天堂游戏机做了庆生画面,争着给我示范。每个人的屏幕上都有蛋糕,有气球,有红心,还有“妈妈我爱你”的字样,只是图案的方位和材质不同。想来,这是蒋先生给孩子们布置的作业。
蒋先生给我递过一只巨大的塑料袋。打开看,里面一堆小礼物,有手机防水袋,自拍杆,一支牙刷,一管牙膏,还有一个大西瓜。
明明什么都不缺,这些礼物放到跟前,又觉得样样都需要。它们都是我在旅行的某个时段念叨过的,他给记下来了。
牙膏和牙刷有它们的典故。我们出发时,蒋先生忘了带牙刷,我忘了带牙膏,俩人只能合用一套。虽说老夫老妻,彼此也没啥可嫌弃的,可有时候,特别是在营地,分头去洗澡就很不方便。我一直说要再买一套牙膏牙刷,每每到了Walmart,又忘在脑后。这会儿看见这件再平常不过的小礼物,相当温暖。
最贴心的礼物,还是那一套GPS追踪器。
出发前我就跟蒋先生提过,我们得买个孩童追踪器。万一到了国外,小孩跑丢了,人生地不熟的,上哪找去?我上网搜了几款,让他定夺,他说他会研究下各款产品的性能,给我答复。只是,那段时间我们忙着租房打包,杂事满天飞,这追踪器,就像许多我们提起过但又不太紧急的物件一样,过几天就没了下文。
出发后的这些天,我们转转悠悠,一直都在北美区域,相对安全,我也就没把这个议题再次摆上桌面,直到前几天,蒋小诗差点在酒店走丢,我才重又声明追踪器的重要性和迫切性。以蒋先生拖沓的个性,我暗自决定,如果他不尽快给出方案,我就自己下单,买了快递到婆婆家,争取去亚洲前能拿到手。
这会儿,看它们摆在我面前,我的心里既安定又满足。
蒋先生说:“这款追踪器,是卫星定位,应该比你之前搜索的那些产品要牢靠一些。”
我一会儿望夫眼,一会儿慈母笑。抱住贴上来亲吻我脸颊的孩子们,我说:“喔~~爸爸是爱我的!”
蒋先生让孩子们各说一个爱妈妈的理由。
他自己抢先说道:“妈妈总是照顾我们的喜好,包容所有人的坏脾气,然后还很容易就原谅我们。我们是如此爱她。”
小诗说:“我爱妈妈,因为她总是保护我的安全。”
大核说:“我爱妈妈,因为她很漂亮,很可爱。”(他用了pretty和cute这两个词。果然是儿不嫌母丑。)
我眉开眼笑。有这样的一家人,就算成了老人家,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