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向真：我眼中的新加坡（5） 高薪养廉面面观
我眼中的新加坡（5）
高薪养廉面面观
多年来，新加坡被公认为全球最廉洁之地，然而据我了解新加坡并非天生如此，是由多种原因共同促成的，都有哪些原因和佐证呢？请让我从开国总理李光耀说起吧：
开国总理率先倡廉
李光耀1923年9月16日生，2015年3月23日故，祖籍广东梅州市大浦县党溪乡，新加坡人民行动党创始人之一，新加坡首任总理，被誉为“新加坡国父”。
1959年新加坡被马来西亚一脚踢开时，有四分之一的人口住在贫民窟，地狭人稠资源匮乏，乱象横生。那年新加坡自治政府初创时，35岁的李光耀拿着一把大扫帚做道具，带领成立不到5年的人民行动党参加竞选，他说“我们病得不轻，贪婪、颓废盛行，为人民而战的人却在掠取！”为此李光耀誓言扫除污秽，打造正直清明的政府，从而赢得了选举。
上任前，李光耀和家人约法三章：“我虽然当上了总理，但权力是人民给的，你们不要指望用我的职务谋取任何好处。”在1959年6月举行的就职仪式上，李光耀率领的人民行动党全部身穿白衬衫和白色长裤，用白色象征纯正和廉洁，以铭心志。从此，只要代表人民行动党出席重要的公众场合，党员都会身穿白衬衫和白色长裤，成为新加坡政治中一道独特的风景。李光耀上任之初，提出公开透明的原则，确保国家每花的一分钱都必须记录在案，这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官员假公济私中饱私囊的后患。
从2015年以来，我更多时间在新加坡生活，特别关注廉政话题，了解到该国各部门所有公务员每年7月都要进行财产申报，无法解释来源的一概会被查，缺乏合理答复的会被判为灰色所得。新加坡对此的惩处，不仅仅是罚款监禁，而是无法在新加坡立足，每遇贪污事件媒体会快速详尽报道，从此涉案人找不到工作，所有福利几乎丧失殆尽，在国人面前抬不起头。最著名的案例就是——
国父不替好友求情
1986年，时任新加坡发展部长的郑章远被查出私受一笔赂款。郑章远是新加坡政界元老，人品出众，与李光耀私交甚厚，事发后立刻找李光耀认错并请帮他说句话，结果李光耀答复“我若帮你，新加坡就完了”。两周后，郑章远引咎服药自尽，留给李光耀一封遗书：“我深感沮丧，对于这样的事我应该承担全部的责任，作为一个有尊严的东方绅士，我觉得只有用最高的惩罚才能赎罪。”据说这封悔罪信至今被保存在政府廉政公署大厅，以示警钟长鸣。其实按照当时新加坡的法律，郑章远最多只会被处10万元罚款与5年监禁，他因无法面对社会的唾弃选择自杀。两天后，李光耀给郑章远遗孀写信慰问，表达了自己的哀伤，同时表扬郑章远在担任部长时作出的功绩。不久后，郑家人离开了新加坡，再未回去。
上世纪60到80年代，先后有几位部长涉贪被查，他们的下场无一例外都很凄惨，此后谁还敢涉雷区，难怪新加坡能够一步一个脚印地成为世界著名的富有发达之地，也难怪李光耀去世后会有民众排队4、5个小时只为了见他“最后一面”，才会有几乎全岛居民冒雨出行，只为了送他“最后一程”。
官员高薪并非富贵
在北京时，多次听说高薪养廉的概念是改开后从新加坡引进的，但我在新加坡从没看到高薪养廉一说，后来查出这种说法并非无中生有，早在1992年，李光耀就对新华社记者说过“（新加坡）公务员的薪金都相当不错，因此公务员不必冒失去工作和养老金受贿的风险。” 《人民网》上有过这一报道。新加坡公务员的薪酬的确很高，标准分15级（中国是26级），公务员最初月薪5000左右，做到议员2万左右，做到部长10万左右，做到总理年薪则高达220万。请注意这是新币，折合人民币需要再乘五。2020年有外媒对全球国家领导人薪酬排名，新加坡总理李显龙名列榜首。
但是新加坡人知道，李显龙的薪酬只是名列国家领导人榜首，并不能名列新加坡收入的榜首，他的薪酬高低只有与本国人收入对比才有意义。新加坡法律规定部长的工资是全国48个薪水最高的银行家、律师、会计师、工程师和企业总裁的中位数的三分之二，其他级别的公务员工资也参照此标准制定。因私企高管工资高，所以公务员的工资也水涨船高；一旦企业不景气，私营企业职工薪水下降，公务员的工资也跟着往下调，如2008年世界性经济危机，新加坡各级别的公务员工资比上一年削减了不少。尽管新加坡公务员比其他国家工资高，但与本国私企相比，仍属于中等水平。
例如新加坡贸工部长颜金勇，他做部长的薪酬按说已经很高了，但比他以前做大众钢铁公司执行副总裁时低多了。不仅薪酬降低，他的一位朋友私下透露“他现在虽然贵为部长，好像很有权势，其实远不及以前在公司做高管时那么一言九鼎。当上部长，他时刻都要笑脸相迎，讨好选民。”文化及青年部部长唐振辉也是，以前他是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年收入在200万新币以上，当了部长减薪75%。内务部长尚木根也曾透露，他现在的收入仅为从政前的十分之一。陈庆炎做过新加坡第七任总统，他做总统的薪水虽然很高，但远不及他做华侨银行总经理时高。
李光耀说过一段著名的话“仅从工资收入的数字看，我可能是全世界政府领袖中领取薪水最高的一个人，但从实际待遇看，我可能是全世界政府领袖中最穷的总理。新加坡公务人员的工资是全亚洲最低的几个国家之一，甚至比亚洲人均收入最低的缅甸还低。”是的，新加坡官员没有任何灰色收入，不享受任何政府福利，他们的房子、车子都要自己掏腰包，政府一概不管。
高薪标准划在哪里
法律为什么要规定新加坡公务员的薪酬要低于市场中线呢？据说一其实是一种非常古老的职业，很多岗位的技术含量并不很高，社会的进步需要把最有能力的人从这个行业中挤出来，转移到更能发挥其特长的行业中去，如果用明显高于社会平均水平的薪金把人才留在公务员队伍中，将不利于经济与科技的快速发展。这就要把握一个合理的度，官吏们俸禄太薄，难免鱼肉百姓，薪水需要保持在足以养廉耻而规避贪腐的水平。我看到的现实是新加坡公务员的薪水，足以免除衣食之忧，满足敬老慈幼、交朋结友的日常所需，足以让他们很体面的生活。比如我的朋友姚大姐，她是印尼排华最凶那年随父母逃难来到新加坡的，她有一子一女，儿子从英国名校毕业后回国进入公务员序列，原来月薪3万多，2018年时因在高等华语竞赛中取得优秀成绩，每月增加薪酬1万元，姚大姐告诉我这个消息时开心极了。
新加坡官员的薪酬制度真正做到了裸薪制，除了正式薪酬之外，官员在职时不享有任何额外福利，卸任后没有退休金或其他待遇，与其他人一样领取统一标准的社会保障金。拿新加坡总理来说，房子、车子，哪怕差旅费都需要自己花钱，现任总理李显龙有晨跑的习惯，安全起见，他自己花钱请个保镖，不远不近跟在后面跑。总理尚且如此，其他人更不用说了。
监管需要落到实处
新加坡公务员收受礼品必须如实报告，政府每年发给每个公务员一个日记本，公务员必须如实每天记录公私活动，定期交监督部门审查，若有隐瞒，一经发现立即处罚。有个狱警接受了一名罪犯15元新币买的一包高档香烟，被判处监禁一年并退赔15新币，开除公职，永不录用，够严厉吧。与我们熟悉的那些动辄贪污受贿几千万、上亿的官员比，新加坡公务员收入真不算高，欧美一些国家，虽然政府也算廉洁，但他们的总统退休后出一本回忆录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可能您想问：新加坡官员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需要层次理论也许有用，在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会友爱归属需要、尊重需要之上，还有自我实现的需要，新加坡公务员们追求的是更高尚的人生意义吗？新加坡选民说了，“以前他们争利于市，现在争名于朝，其实名也是利，说到底他们还是在为自己争利。”我听到这种议论，感觉他们身在福中不知福，古往今来不乏舍生取义之士，他们不为青史留名，也不是为自己争名夺利，世上确实有人怀着宗教般的热诚和信徒般的献身精神，他们的人生境界远高于我们普通人。
当然新加坡公务员不可能人人都是活雷锋，正因为他们的收入比不上私企高管，所以每年都有一些公务员从政府部门辞职，跳槽下海，有人出去，也有人进来，有进有出，对于一支队伍而言，更具活力与生机。正因为新加坡的年轻人不像我国那么热衷于做公务员，所以如何以有限的待遇吸纳高级人才加入公务员队伍，成为新加坡政府面临的一项艰巨任务。要说那还不容易？涨薪就是，可在新加坡，要给公务员涨薪还真不容易，公务员薪酬是有法律规定的，在法治完备的国家，没人敢僭越法规给公务员涨薪。
下面，我举几个实例，看看这个小国是怎么反贪倡廉的。
职总主席潜逃后回国自首
1979年，执政党国会议员、全国职工总会主席（二把手）彭由国，被控四项共涉及8万新币的罪名，同时指他未经部长许可动用公款，为一家私人超市投资1万8千元。职工总会秘书长（一把手）蒂凡那出于对彭由国的信任，相信彭由国是无辜的，提议重新审查。由于李光耀看过调查文件，否定了蒂凡那的建议，批准了深入调查的报告。蒂凡那坚信彭由国无罪，约李光耀共进午餐，谈话时情绪激动，李光耀当他面打电话给贪污调查局局长，指示局长尽快安排在保密条件下让蒂凡那阅读此案相关证据，午饭后蒂凡那就看到真凭实据，什么都不说了。
同年岁末，彭由国弃保潜逃，逃亡到泰国做工维生，穷困潦倒。2015年6月，彭由国到新加坡驻曼谷大使馆自首，次日由贪污调查局派员押送回新加坡。2016年1月，时年81岁的彭由国认罪服法，被判入狱60个月。
轻罪也会丢饭碗
促成新加坡廉洁的不只是薪水，更有严苛的法律和刑法。新加坡在香港廉政公署之前就成立了贪污调查局，对官员的贪腐调查和处理一向毫不留情。1991年，商业事务局局长格林奈为了向单位多借点钱买私家车而伪造了假账单，还伪造文书谎称竞争激烈以骗取某外企投资一个度假村，虽然案发前他已经归还了买车借款，被忽悠的外企也没有轻信投资，但检方认定局长骗贷和欺诈罪名成立，判处他一万多新币罚款和一天蹲监。别看只有一天监禁，局长却因此丢了饭碗，丧失掉全部养老金，以前住在有私人泳池的别墅，这之后他和家人只能先租住出租屋，一切从头来。
申办绿卡切莫行贿
2020年10月27日新加坡移民局的一名客户服务员和女儿因接收新元贿赂，协助一名马来西亚女子申请永久居民（俗称绿卡）。在移民局工作的母亲对“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查询电脑资料”等五项控状认罪，她28岁的女儿也认了罪。申请加入新加坡永久居民主动行贿的那个马来女子被判入狱4周，受贿的移民局服务员母女俩分别被判坐牢18周和6周。
民防部队总监性索贿案
新加坡民防部队的职责是消防、拯救、紧急救护、人防等。2013年2月，民防部队原总监林新邦涉嫌索取性贿赂案开审，指控他在2010年在某停车场让彭姓女士为他提供性慰藉，之后帮彭女士向民防部队提供救援仪器，成为部队供应商。辩方称，林与彭有“真挚的友情”，难免“玩闹”，致使事发日有过一次身体接触。深入调查发现林总监与另外两女性也有染，结果罪名成立，2013年6月他被判入狱六个月，并被正式开除公职。
新加坡政府的廉洁与透明在全世界范围内久负盛名，对于贪污和受贿行为采取“零容忍”态度。对于廉洁的追求，是新加坡政府工作人员必须恪守的行为准则，绝大多数公务员能坚守这一原则。但是总有些人动歪心思钻空子，2020年9月媒体报道过一起32岁的警曹长利用职务之便先后向两名女子索取性贿赂的案件，贪污调查局接到举报，当天就逮捕了嫌疑人，案情很快水落石出，警曹长依法被判入狱24个月。
李显龙买房被调查
高薪只能养人不能养廉，高薪养廉不过是一种误解，高薪只是养廉的必要条件，而非充分条件。世间许多人欲壑难填，即便高薪厚养，仍难免贪欲驱动，没有严格的管理和有效的监督制约，高薪避贪只是一厢情愿。新加坡官员的廉，并不依赖高薪，更来自透明的官员财产公开制度，来自有效的舆论监督，来自独立而严苛的反腐机构。在新加坡，不怕媒体恶意中伤，政府会走法律途径起诉，而不是用行政手段解决问题。比如前些年传说李显龙买房享受了10%的折扣，一度遭到舆论质疑，李氏父子很快出现在国会公开质询现场，说明情况后由独立调查委员会立案调查，证实那笔折扣是商家的促销活动，对所有买家一视同仁，舆论迅速偃旗息鼓。
再一次震慑朝野
2021年4月6日，新加坡两名前处长涉嫌贪污受贿被控上国家法院，案发时两人在国家公园局市政景观处任职，德瓦拉是高级处长，吴九财是处长。在国家公园局任职长达40年的德瓦拉面对两条控状，任职13年的吴九财面对一条控状，法庭指控两人在2018年接受周姓商人的贿赂，在澳门免费入住价值1263元人民币的酒店，周是一家建筑公司的总经理，以此促成与公园局的商业交易。此外控方还指控德瓦拉在2018到2020年，接受过另一家公司的贿赂，享受过6次免费交通服务。这两件在我们看来不是事的罪，在证据面前，德瓦拉和吴九财两人各自上交5000元新币被家人保释在外，开庭后贪污罪名一旦成立，将被依法判处高额罚款，或最长5年监禁，或两者兼施。2021年这条新闻，再一次震慑朝野。
2021年10月30日 北京朝阳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