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博客

                      四月

 

                    (一)

 

當腳下這片大地經過365天的旅行,走出陰影,迎來它與太陽間最佳角度時,灑落在它身上和煦溫柔的陽光喚醒了沉睡的一切。

 

樹木吐出新芽,一點點的嫩綠,還帶著微微的黃;花兒躲在苞蕾裏,一個勁兒地往外張望,迫不及待地等著怒放;鳥兒們換上新裝,一邊在樹梢間蹦過來跳過去,一邊嘴裏哼著小曲兒,還是高調……

 

除了園中道旁的花草和樹上的小鳥,周圍能感知早春的就數家禽寵物了。咯咯咯咯…耐心待在窩裏孵抱的母雞;呱呱呱呱…下到河中暢遊的鴨隊;喵咪喵咪…打情罵俏叫著春的花貓……

 

當我家四月蹲在後院籬笆牆邊的樹下,使勁叫喚時,我就知道春天要來了。

 

可現在,春將至,卻再也聽不到她的叫聲了。

 

一身黑色毛發,一雙藍綠色眼睛,長長的黑尾巴末端點綴著一圈白色,像不像一個驚歎號!

正歡快靈巧地與同伴們玩耍的她,被大兒子一眼相中—就是她。

作為兒子的生日禮物,我們把她從寵物店抱回家。

那是十七年前的四月份,就叫她“四月”吧,我說。

後來,到寵物醫院登記時被問及“姓什麽?”,遲疑了一下的我很快答道 “周”—周四月 (April Zhou)。

 

                     (二)

 

四月並不是我的第一個寵物。

 

春天到了的時候,總是有人擔著滿滿兩大筐剛孵化出來的小雞在樓下叫賣。看著黃燦燦、毛茸茸擠在一起嘰嘰喳喳的它們,我和妹妹目不轉睛,不忍離去。

父母總是為我們姐妹倆挑上幾隻,讓我們養著玩,以滿足我們的好奇心。

 

我家住在三樓,每天早起,將雞籠的門打開,把小雞們從三樓趕下一樓,再到戶外,讓它們在樓後開闊的菜地和湖邊自由自在地歡撒。傍晚時分,將它們從戶外召集回樓裏,我倆小心翼翼地跟在它們的屁股後麵,將它們護送到家。

每天樂此不疲的我們看著小雞們在我們的照料下一天天長大。

一個夏日的黃昏,我和妹妹像往常一樣,護送著我們心愛的小雞們回家,剛到一樓走廊,妹妹不小心一腳踩踏上一隻小雞—它再無動彈…

淚水奪眶而出的我,口裏喃喃道:“你把小雞的腸子都踩出來了!” 傷心不已…

妹妹見狀,知道闖禍了,遲疑了不到一秒,口中蹦出你絕對想不到的“拷問”:“這小雞是你生的?那你讓它們叫你媽媽?”

我:“……”

完全是胡攪蠻纏—我心想。

 

四月管我叫媽媽—ma-ma-ma-ma, 明顯不同於她稱呼我的兩個兒子。

老大最溺愛她,老二愛逗弄她,我負責她的吃喝拉撒—購買貓食、鏟屎清掃、定期去給她接種疫苗、生病帶她看醫生… 她知道這個家我是全麵責任人。

家庭成員的角色擔當,她心裏有數著呢!

 

                    (三)

 

稍微年長一點,9歲?10歲?家裏有了一隻小貓,灰白黑相間的條紋,乖巧可愛。可不到半年,母親就將它送人了,說是不中意它老是往床上跑,不衛生。

 

決定送它走,讓我鬱悶了些日子,走的那天晚上,我難以入睡,矇在被子裏偷偷地哭了一場,很是不舍。

 

四月從來都喜歡與我們家人一起睡,即使她有自己漂亮的小窩。尤其是夜裏,三張床,任她挑選。

早先,她多與老大同床共枕。大兒子搬離後,她就與我或小兒子一起睡。

十分講究幹淨整潔的我,從不嫌棄、在意她的“髒”,任她在我的床上自由上下。

更有甚的是,這樣的寵溺最終發展至允許她在家裏的衣物櫃中打盹的特殊待遇。

 

有了四月一年後,我們全家要回中國探親,忐忑不安的我們隻好將她送到寵物寄宿處暫居。人在海外心裏一直牽掛著海內的她;適應嗎?喜歡嗎?開心嗎?

從寵物寄宿處接回家後,發現四月總是對著家內走道上的白色壁櫃叫喚。原來在寵物寄宿處,她的“房間”就位於一排白色壁櫃中的一個空間:幹草鋪就的床鋪,食物與水,還有一個衛生間,一應俱全,隔壁左右都住著她的朋友。寵物寄宿處的女士說,四月在此吃得香、睡得好、玩得開心。

 

剛開始,對著不停在壁櫃前叫喚的四月,老大背著我偷偷地將她抱進櫃內。好幾次,找不著四月的我焦急地喚 “四月,四月,四月…” 出乎意料地見她從櫃中跳了出來。

 

壁櫃有四層,從地麵直達天花板,儲存著家用床上用品:被單、床單、床罩、枕頭、被褥、毛毯等,還有日常用的毛巾、浴巾、沙灘巾等。是絕不能讓四月涉足的地方,老大隻好背著我滿足四月的願望。

 

每次打開櫃門,四月見是我,立即扭過頭去,隻當沒看見,並警覺地做好隨時伸出爪子反抗我將她拿下的準備。如果換了是老大打開櫃門,四月就對著他丟媚眼—眨巴幾下眼睛,那雙藍綠色的眼睛在似明似暗中閃著狡詰的光亮。

 

後來,小兒子也有樣學樣地遷就四月,對此,我隻好睜隻眼閉隻眼;

再後來,連我都不得不降,曾幾次親手將四月送進她的臥房—我那幹淨的衣物櫃。

 

                     (四)

 

白天在櫃中臥室裏休息好了,晚上就出去大玩一場。

四月是一個典型的夜貓子。至於她是如何度過良宵的,我們不得而知。恨不得弄個攝像頭綁在她的頭上,老大如是說。

 

清晨5時左右,正是一夜睡眠的最後衝刺階段,我稱之為“最佳時效睡眠完成式”。“睡眼惺忪”通常是欠缺這一時效睡眠的表征,我以為。如同晚餐後的甜點,來上一口,才感覺吃得完滿;如果差了這一口,腹是裹了,但嘴上還是欠欠的。

有段日子,每到清晨5時左右,四月就在前門喚我為她開門,睡眼惺忪的我極不情願地從床上爬起來為她打開大門。

我家後門設有方便她出入的專門活動門簾,隻不過玩了一通宵的她,要麽怠倦地待在屋頂上下不來,喚我幫助她從屋頂下到地麵;要麽累得不願跳過籬笆抵達後門。

如果不是四月,不是寵物,換成任何一個人,就是親媽,你會毫無怨言地在破壞“睡眠完成式”的前提下每天睡眼惺忪地起來為她開門?

 

在外玩餓了,四月通常會在淩晨兩點左右回來吃一頓,每每喚我家老大起來給她喂食。將食物提前備好不就不用半夜起身了。挑食的四月要吃新鮮並合胃口的,否則就跟你叫個不停。關鍵是老大心甘情願地起身喂食她。我曾多次開玩笑地對他說,如果我每天淩晨喚你送一杯水到床頭,一次,可以;兩次,勉強;三次,就不耐煩了…“你怎麽不自己起來呢?”

 

一天,淩晨一點剛過,四月比往常提早從外歸來,沒像往常一樣討要食物,而是獨自呆在一旁,低頭垂目,混身好似在發抖。老大仔細打量,發現四月唇下有血跡,身體也不讓人觸碰…我們當即意識到,她可能遭遇了意外,身負重傷。

 

二話不說,立即急診。

 

那是一個風高夜黑、大雨過後的冬日淩晨,我戰戰兢兢地載著神情肅穆的一家三口,兩個兒子和四月,朝獸醫急診醫院的方向駛去…

厚厚的雲層籠罩著寂靜,黑乎乎的路麵漸近延伸至縱橫交錯的車道,好似通往地獄之門般地在我麵前展開…緊張慌亂中的我走錯了道…

 

急診室外,醫生告之:四月可能遭遇車禍,下頜骨骨裂,需緊急手術縫合;尾骨(脊椎骨的延伸)折斷,即尾巴已失去功能,需手術將之截掉;內髒有無受損,有待進一步檢查和觀察。

醫生接著征求意見道:“如果發生緊急情況,是全力搶救還是放棄?”

“全力搶救。” 大兒子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我看了兒子一眼,淚水在他眼眶裏打轉。

 

“全力搶救”—意味著以最大努力挽救四月的生命,也意味著承諾支付高昂的搶救費用,無論結果如何。

 

我們義無反顧。

 

我鎮定地在文件上簽了字。

 

從此,四月失去了她那長長的、靈巧的、驚歎號般的、極具性感魅力的尾巴。

盡管如此,四月在我們眼中不但絲毫魅力未減,她那獨特的個性反而大大增加了她在我們眼中的份量和光芒。

 

想象一下:一個大雨滂沱漆黑的夜晚,玩得正野的四月被後麵駛來的車輛壓住了尾巴…在這千鈞一發之時,求生的欲望讓她使出渾身解數從車輪下掙脫出來,不惜脊椎骨尾部被活生生地拉斷,下頜狠狠地磕在堅硬的地麵上…

 

後來,四月又因與狗打架右前肢骨折,住院治療一周。期間當我們全家去醫院探視她時,她叫著要跟我們一起回家。

不由地感歎:頑皮、淘氣、精力旺盛、不服就幹的四月真是麻煩不斷,但又聰明可愛。

 

隨著年齡的增長,四月不再像年輕時那樣生猛頑皮,伴隨而來的是老年退行性疾病。因牙齒和口腔問題,做口腔手術,住院兩次;因腎髒問題,住院治療兩次。

 

十六年間,四月是我家唯一一個住過醫院的家庭成員,且是多次住院,也是醫療花費最多的一個,大大超過我們一家三口之總和。

 

                    (五)

 

與四月帶給我們的歡樂、溫馨、陪伴相比,她帶給我們的“麻煩”完全不值一提。

 

陽光下,四仰八叉,露著圓滾滾的肚皮,一會兒翻到這邊,一會兒又到那邊;陰雨天,倚在沙發上,眯縫著眼睛,望著窗外,若有所思…

那種懶慵、閑適、遺世獨立的孤傲,是隻有貓才有的特征。但你會很快在愛貓人士身上發現這些特點。

 

“我要是四月就好了,不用去上學。” 背起書包要去學校的老大,見躺在地毯上悠閑自在的四月,曾多次感歎道;

 

“ 媽媽,四月每天都在想什麽?”老二見望著窗外發呆的四月,常常這樣問我。

“想什麽?想有什麽好吃好玩的。” 我說。

“是呀,我要是四月就好了,不用為任何事操心。” 老二感歎道。

 

一日,我開車送正在讀初中的老二去悉尼遠郊參加一項軍訓活動。回程時正逢傾盆大雨,雨刷開到最大檔也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加上第一次到此地,又是夜晚,我們迷路了…

最後開上了一條沒有路燈漆黑一團、兩則是石壁的山路…恐慌擔憂充滿了一路…

頗費周折地駛到家時,已是淩晨一點多了。門前兩點藍綠色,在漆黑寧靜的夜空下顯得格外明亮,是四月!四月在等待我們回家。

那種“劫後餘生”的筋疲力盡頓時褪去,隻有溫暖、隻有欣慰、隻有安寧。

雨,仍下個不停,我從車上下來,抱起四月,眼前濕了一大片,不知是雨水還是淚花?

 

四月在此等了多久?她在想什麽?

 

四月老了,胡須灰白了,黑色的毛發有了褐色,隻有那雙藍綠色的眼睛仍舊閃亮,這一Russian Blue的顯著特征。

她的動作還是那麽敏捷,捉了老鼠依然會在我們麵前顯擺,春來之際還會使勁叫喚。

最明顯的變化是她更加黏著我們了,喜歡我們陪在她身邊,一起瘋,一起玩,即使發呆也行。

她與老二很親近,常常親吻他,嘴對嘴的那種,但從不與我親吻。納悶?

她用一種特殊的聲音稱呼老二—“阿 悟”,發音十分清晰,抑揚頓挫,“阿”與“悟”之間有明顯的停頓。

在她生命的最後階段,更是享受與老二擁抱親吻,似情人般。

我這才明白為什麽她不親吻我—用情專一。

 

時值病毒大流行期間,“安樂死”開始服務上門。

四月在她熟悉溫馨的家中,在家人溫暖的撫慰下,在媽媽的懷抱中慢慢地閉上了她那美麗的眼睛…

 

不久後,傳來了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二世離世的消息—2022年9月8日。

 

四月—我們家的女王。

 

四月走後,每次購物時我會不由自主地在貓食貓物櫃前流連…再也不需要了…

見四月(照片)朝著我看,會傷感…

兒子說“媽媽不要傷感,四月度過了她美好的一生,應該為她高興。”

家人們勸我再養一隻寵物,並張羅著送我一隻貓,我拒絕了。

 

心裏隻有四月,永遠。

         

                 (六)

 

四月不是我們生活的全部,但她讓我們的生活完滿。

與四月的難舍難分,讓我對動物與人之間的親密關係有了前所未有的體驗和理解,共同生活在這個星球上的人類和動物原本就是相互依存相互依賴的。

與人比起來,為什麽人們更易與動物產生親密關係?

我回答不上來。隻是更深刻地懂得了那些名人說的這些話為什麽成了名言:

 

“ It is humankind’s duty to respect all life, not only animals have feelings but even trees 

and plants. “ 

— Albert Einstein 

 

“ 尊重所有的生命是人道責任。不僅動物有情感, 樹木花草植物也同樣有。”

—阿爾伯特·愛因斯坦

 

“The more I learn about people, the more I 

like my dog.” 

—Mark Twain

 

“ 對人越了解,我就越喜歡我的寵物狗。”

—馬克·吐溫

 

我想說的是:如果沒法與美麗高貴的靈魂為伍,那就與自然和動物相伴吧,她們才是你心靈永遠的慰籍。


 

四月的媽媽

悉尼

2023年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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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四月的妈妈_澳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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