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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犬丹丹系列——一、進駐

黑犬丹丹系列——一、進駐

博客

 

   黑犬丹丹    

一   進駐

一直以來,我極討厭狗,想之生厭,見之生恨。只要提起狗,所有狗的罵名及人性的醜惡便會瞬間湧上心頭。狗,名副其實可恨可憎的狗東西!

先生卻很喜歡狗。結婚不久他就說,將來有條件一定要養一隻狗。之後,只要有機會,他就會嘮叨。開始時,我以為他只是說說,就沒往心裡去,但到了上個世紀的九十年代,隨著城市狗口日增,他說要養狗的次數也日增,我意識到事態嚴重即發出絕令:養狗就不要養我!雖然我多次表明立場,但先生卻沒死心,時常曲直纏磨,有時看到他神情沮喪我有點於心不忍,某次我大度地網開一面:養也可以,不過得住一間帶花園的房子,讓狗呆在屋外。說完心中竊喜:倘有這等好事,養又何妨?

本世紀初,我們移居到溫哥華。看到滿大街溜達,乾乾凈凈,規規矩矩,大大小小的各種狗,先生遂養狗心堅。這次他聯同一雙兒女軟硬兼施對我實施攻堅,且誓言旦旦不用我染指狗事。好多天過去了,兒子見我仍負隅頑抗便使出一招:“媽媽,你不是熱愛民主的嗎?如今三票對一票,除非你是總統,否則,你不能一票否決。”其他人馬上大聲支持,無可奈何,我只得眼睜睜看著一隻八周大的拉布拉多雌性小黑犬,乘民主的春風大搖大擺踩進我的地盤,得意洋洋地到處搖頭擺尾,走跑坐臥,窺探聞嗅,吃喝拉撒。

這天是2005年2月23日。他們商量了半天,給這黑乎乎的小東西起了個紅彤彤的名字——丹丹。

自從丹丹進入家門,兩個小孩放學回家,一進門就直奔丹丹,又摟又抱又親又疼,卻把我涼在一旁。我看在眼裡酸在心頭。這狗東西不是把凳腳墻角啃破,就是把鞋子或什麽用具咬個稀巴爛;夜深人靜,它卻亮開嗓子狂吠不止還不算;最可恨的就是它隨處便溺。雖然不用我清潔,但那經久不散的騷臭味,直熏得我血壓不穩,心律不齊,七竅生煙,怒火萬丈。不行,長此以往,家將不家,我將非我了。某一天,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用一根繩子把它拴到車房,把車房的門窗關嚴,打定主意讓它一輩子呆在那裡。

可安穩日子才過兩天,第三天下午,兩個身穿藍制服的白人男子來敲門,說是動物機構人員,接到投訴來查看我們是否把小狗單獨關在車房,令它煩躁不安,日夜狂吠,那是違反動物保護法的。先生滿頭大汗解釋并保證一番,他們才作罷。他們一走,丹丹在法律的保護下,再次堂皇入室。兩個小孩馬上高興地和它抱成一團,玩作一堆,我欲哭無淚,真想沖過去,把這狗東西一腳踹回老家去。

丹丹卻很放心地依偎在女兒的懷裡,歪著腦袋,睜大一雙圓眼看著我,仿佛在說:“看你能把我怎麽著?”氣得我咬牙切齒,什麽民主法律,全是讓我窩心的東西。我忍不住大聲咒罵:“首先罵那告密者,他一定是個番鬼。聽到聲音就吠那是狗性,狗吠非主你懂不懂?我關我的狗關你屁事,它不過叫幾聲,要你來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再罵那狗續金貂的“狗”官,衣服帽子上粘個狗皮膏藥似的標記,就煞有介事地來管人家雞零狗碎的事情,實在討厭;復罵那些狗屁不通的所謂法律。不就是一條狗嗎?我給它吃管它住不讓牠生病還要我怎麽的?難道要我像對親生兒女那樣待它嗎?可笑!城市裡那麽多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你們不管,卻來管一隻有吃有住的寵物狗,簡直是土龍芻狗,矯枉過正;接下來罵他們父子三,你們狐朋狗黨,欺我良善,硬要養隻瘟狗,致我健康受損,合家不寧;繼而罵自己,明知狗可憎可惡,為何當初不頑抗到底?我這次真是引狗入寨,自討苦吃了。據說這種狗壽數十三年,天啊,我將要和這令我深惡痛絕的狗東西相處十三載,端的是“天上浮雲白如衣,斯須改變如蒼狗”了,看來我只剩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與猴子隨山走一條路;最後罵這小畜生,疼它的人在家時,它對我不理不睬,真是狗仗人威,十足像個得志小人。只剩我和它時,它則對我哈巴討好,俯首帖耳,好一副兩面三刀,無恥奸妄的劣相,天生的奴才!才兩三個月大,所有卑鄙行為都無師自通,真是狗行千里改不了吃屎的本性。中國人吃狗就是有道理,這等劣貨不咬它幾口何以解恨?等那天我沒耐性了也給它一刀,佐以姜蔥大蒜,做一鍋熱騰騰香噴噴的狗肉煲,看你還威風不?”

我開懷暢罵,女兒信以為真,當即慘兮兮嚎啕大哭。我氣上加氣,真想連她一並罵上,但見她淚如飛瀑神情淒慘,緊抱著狗哀哀而哭,不斷重複:“媽媽,我只要丹丹,不要狗肉煲。”我只好對著她和狗狠瞪一眼,轉身撤退時仍不甘心地爆出一句:“惡狗不除,家無寧日!”

接下來,我天天抗議,時刻發泄。先生夾在人狗之間,一面如冰山,一面似火海。我知道,他是笑臉向我心向黑獸。哼哼,人面獸心的家夥,“你已泥足深陷,繼續前進與回頭同樣困難。”我篡改莎翁《馬克白》的經典名句揶揄他,但我清楚沒用,他必定會繼續向前,因為,養狗是他童年的夢,他才不會讓夢想輕易破滅。

一天他遛狗回來,一進家門便興奮地告訴我:有位白人狗主建議他送丹丹上學,並推薦了一家很有名的狗學校,他打算明天先去看看,好的話就報名,末了加上一句:就不信我弄不好丹丹。看著他熱血的樣子,我只剩下講怪話的熱情:好啊,最好送它去全寄宿的貴族學校,保證會出來個三好生高材生。兒子向我投來極度厭惡的眼光,不滿地說:“媽媽,丹丹這麽可愛,你為什麽要這樣冷血野蠻!”說完掉頭就走。那一瞬間,我仿佛在鏡子裡看到一個蠻不講理,歇斯底裡的潑婦。

一周後新生開課,先生說學校規定人狗同學,我們全家都要去。

“哼,我才不陪你們發瘋。”我發泄著回敬,決定頑抗到底。這天,他們牽著丹丹放學回來,父子三人在我面前不住嘴地說狗學校的新鮮事,我明白,他們知道我生性好奇,找準了我的死穴正在按計劃,有步驟地對我再行攻堅。我才不上當。開始時我堅定拒絕,可幾天下來,架不住他們的甜言蜜語加日夜輪番進攻,我只好答應下堂課去看看。其實,我也確實很想知道狗如何上課,只是礙於面子不肯退讓而已。他們給我搬來梯子,有臺階就趕緊下,識時務並非俊傑的專利,師奶也要。

狗學校開在一個萬用建築物的首層,內設一個接待室和三四個教室。我跟著大隊走進其中一室,裡面整整齊齊乾乾凈凈,大大小小各種玩具分布在地毯上,四面墻壁貼滿了圖畫,那架勢和幼兒園別無二致。

這一期共有七個新生,各隨主人一字排開蹲在長凳邊。這群學生令我眼界大開:除了我們那隻頑皮好動,且帶點傻氣的丹丹外,第二隻是德國牧羊犬,它毛色深灰,兇悍勇猛,體型長相與狼無異;第三隻貴婦狗,毛色灰白,神態端莊,步伐優雅;第四隻金毛尋回犬,雖然溫順漂亮,可惜眼尾下斜,有點苦相;第五隻是純白松鼠狗,它被主人打扮得像驕傲的小公主一樣;第六隻是黑白瓷娃娃微型犬,它的體型比老鼠大一點,樣子有點弱智,老是瞪著一雙驚恐且凸出的大圓眼睛,尾巴緊緊夾在兩腿中間,時常莫名其妙渾身顫抖;最後一隻是我叫不出名來的長毛黑狗,它渾身的長卷毛像非洲土人的頭髮,老愛趴在地上,看去都像一堆臟棉爛絮,分不出首尾,更找不著耳朵眼睛。

我坐在墻邊的長凳上,看著這幾個毛色各異,種族相迥,性格不一,體型懸殊,雌雄混雜,良莠不齊的學生覺得有趣。狗老師莫非是懂得狗語的奇人。是再生“公冶長”,?不然的話,則一定與狗“性相近,習相遠”, 有特異功能的奇人。這幫學生能如期畢業,這老師應被評為全國勞動模範,先進教育工作者。番邦的新鮮事就是多,這回我當好好見識見識。

上課了。一位白人中年婦女帶著一條灰白色長毛牧羊犬走進來,先生低聲說:“這是老師,狗叫Lili,是她的助手。別小看她,上節課那隻德國牧羊犬發飆,她兩下子就把它收拾得服服帖帖。”

“揍它?”

“不。只用口令,神態和狗繩。”

“她一定要很兇。”

“不,是目光柔和,語氣堅定。”

三言兩語的開場白之後,老師就開始教導大家如何馴狗。她先講解一次要領,然後和助手示範一次,繼而以每個家庭為單位,因應各家犬種的不同因材施教。輪到我家練習,老師把我們分成兩組,相距十來米面對面站好,然後兩邊輪流向丹丹發出“丹丹,come!”的口令。拉布拉多犬高智商、活潑溫和、善解人意的特點丹丹全部具備。十幾個回合,它毫無差錯地執行命令,老師不斷大叫“good”。接下來要練習複雜一點的命令。老師先問過先生的名字,隨即對丹丹說:“丹丹,go to Jimmy!”先生在另一頭叫了聲:“丹丹,come!”丹丹馬上跑了過去。如是者兩三個回合,只要聽到“丹丹,go to Jimmy!”的口令,丹丹就立刻跑到Jimmy的腳邊搖頭擺尾。之後和女兒、兒子練習,丹丹的反應都沒有令人失望。最後輪到我了,我正想報上名去,不料老師徑直對丹丹發令:“丹丹,go to mom!”啊?我做它媽媽了?我楞在一邊沒反應,聰明的丹丹卻認準了“mom”就是我,從女兒的腳邊直跑進我懷裡,搖著尾巴不住地拿腦袋拱我,親熱地用舌頭舔我。這一刻,我無可抗拒,第一次伸手抱住牠。

九十分鐘的課我看明白了,與其說教狗,倒不如說教人。放學後,我們特意向老師請教一些狗問題,老師耐心地一一回答。臨別時她說:“按我多年經驗,在一個家庭裡,通常先是男主人要養狗女主人反對,到最後往往是女主人和狗的感情最深厚……沒有教不好的狗,只有不會教的主人,這和教育小孩同一道理……只要有足夠的信心、愛心和耐心,給丹丹一點獎勵和紀律,再加以恰當的訓練,牠一定很出色。”老師說的第一點,我很不以為然,至於後面的話卻引起了我的興趣和深思,教狗和教小孩竟是同出一理?看看坐在她腳邊規矩認真的助教Lili,我半信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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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黎玉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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