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千禧梦 第九章 斗将之殇(1,2,3,4,5)
1
谭辉的特使已经来过了高家店两次了。鉴于方大当家的抗日有功,国军对整编高家店的土匪颇有诚意,双方约定,整编后匪首方大当家的可以当团长,只是其他小匪首的安排还没有谈妥,需要继续讨价还价。估计再谈一两次就差不多了。
终于等来了一个雾天,下午三点以后田野里的雾大了起来。
高家店南边隐隐约约来了一个约60辆大车的车队,赶牲口的都是八路军。车上装得满满的不知什么货,都用帆布严严实实地罩着。车队不紧不慢,大摇大摆地从高家店附近走过,让寨子里的土匪们看得清清楚楚。
这可是块肥肉,押车的八路军100来人。干不干?高家店寨子里的几个土匪头子们紧张地商量着。
上次土匪们抢了韩镇方团5大车黄灿灿的苞米,韩镇方也没敢怎么样。这股八路因此缺粮,却不敢来讨要,而是两天后绕过了高家店,舍近求远去打了上谷。这件事让土匪们很受鼓舞。看来韩镇方也不傻,对他们方大当家的威名十分忌惮。
方大当家的还在犹豫。车队距离土匪寨不到3华里,派几百人去马上就能抢下来。问题是:现在起雾了,八路军会不会有埋伏?方大当家的有点不放心。
“大当家的,我看不会。”一个瘦脸匪首分析道,“八路军刚打下了上谷,那地方我去过呀。非常难打。打是打下来了,八路的伤亡肯定不小,减员七八百也说不定。经过这一仗,韩镇方的部队伤了元气,得恢复个十天半月的。”
众匪首纷纷附和。
“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批货数量很大,韩镇方肯定舍不得。咱们又劫他一回,这小子狗急跳墙了,来跟咱们死磕怎么办?”方大当家道。
“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咱们守住寨子就是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匪首道,“只要捱过这几天,国军的整编也到了。到时候顶多算是国军与八路军的摩擦,最后不了了之。”
眼看车队就要拐弯,再追可就远了。到手的肥肉就这么丢了?方大当家的经不住众匪首的劝说,派了400多土匪冲出寨门,向车队猛扑过去,想来个速战速决。这一切,被两华里外,站在一堵废弃的高墙上的韩镇方和周鸣伟看得一清二楚。
“可惜了,只出动了400来人。”韩镇方放下了望远镜。
“还等吗?”周鸣伟道。
“不等了。400也不少,杀鸡用了牛刀。”韩镇方扭头对韩德伍道,“命令部队,马上行动。”
韩镇方团的四个营早已严阵以待,得到命令后跑步前进4华里,然后迅速展开,十分钟内就切断了那400多土匪的归路。在寨子里方大当家看得真切,知道自己上当了,连忙紧急集合了剩下的700多人杀出寨门,前来接应。方大当家盘算,韩镇方刚打了上谷,这四个营大概是韩镇方的全部可用的兵力了,大车队那边的八路有100来人,也就那么多了。现在杀出去,八路虽有四个营,但腹背受敌,拼个鱼死网破,这个仗未必没有胜算。
“有点意思。临危不乱,敢打敢拚,有种。”韩镇方点了点头,他早有防备。“按原计划马上分兵。命令五营和六营,就地阻击,挡住他们。三营四营,继续追击。”
命令马上传达下去了。
“据说这股土匪的大当家的姓方,是个硬茬。”周鸣伟在一旁道。
那400多土匪并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他们嗷嗷叫着,一阵狂追,七八分钟就追上了车队。押车的八路军战士见状也不逃,马上扯开了各自大车上的帆布。只见每辆大车上都跳下十来个八路军战士,迅速匍匐在地,准备战斗。每辆大车上剩下的两个战士早已在一堆麻袋包上架好了一挺机枪。这60多辆大车里哪有什么货物,分明是两个营的伏击阵地!
一阵密集的机枪扫射后,跑在前面的土匪象割韭菜一样倒下了一大片。土匪们发现中了埋伏,慌忙组织还击,但是火力远远不足,根本招架不住,只好边打边撤。还没撤出百米远,几排炮弹在土匪周围轰然炸响,土匪们完全懵了,根本不知道往哪去。正昏头转向,八路军的冲锋号已经吹响,凄厉得动人心魄,两个营的八路军端着刺刀,杀声震天,在炮火中包抄了过来。那边大车旁边的八路军也趁势猛扑过来。在八路军四个营的包围下,这些土匪无路可逃,只好拼死抵抗。眼看伤亡逐渐增大,土匪们终于崩溃了,很快都缴枪做了俘虏。整个战斗过程,刚好半个小时。
杀出寨门的那700多土匪遇到了几乎同等数量的八路军的阻击,无法前进一步。战事一时呈胶着状态,双方咬在一起,谁后撤一步就可能导致全面崩溃。
方大当家从枪声上判断,大车队那边至少还有八路军两个营。那这400多人?完了!韩镇方怎么有这么多的部队?上谷是怎么打下来的?方大当家的已经来不及细想了,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马上看清了态势。如果20分钟内不撤出战斗,等八路军抓完俘虏,韩镇方腾出手来,哪怕只再调两个营上来,自己这几百人就会被合围。
韩镇方的6个营现在全用上了,手里只剩下警卫连。这可是他的宝贝,不愿意轻易使用。韩德伍焦急地望着团长,跃跃欲试。
战机转瞬即逝。韩镇方终于下了决心,把警卫连派了出去。
“该撤了。奶奶的。”方大当家暗道。但是现在咬得太紧,骤然撤出战斗,会有较大伤亡,所以他犹豫不决。
方大当家的正左右为难,韩德伍的警卫连二百人从侧翼杀了上来。方大当家吓得魂飞魄散,他马上下令撤回寨子里,至于伤亡多少,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韩德伍的警卫连几乎扑了个空,没怎么接上火,土匪们大半都撤回寨子里了。饶是如此,方大当家的也损失了200多人,丢了不少武器弹药。
“可惜了。咱们兵力还是不够。”周鸣伟惋惜道,“这一仗吃掉了一多半,没能包圆。”
八路军的兵力是土匪的两倍,而土匪又中了埋伏,八路军却不能完全吃掉这股土匪。这让周鸣伟感到不甘心。韩镇方却生出了一点爱才之心。
“这家伙,虽然一时糊涂,但滑不溜手。有点意思。”韩镇方放下望远镜,点了点头,“难怪小鬼子消灭不了他们。”
“皇协军在他们手上也吃过亏。能整编他们最好。”周鸣伟笑道,“但是人家不愿意呀。”
“你刚才说,匪首叫什么名字来着?”
“名字不清楚,只知道姓方。土匪们都叫他方大当家的。据说此人一身惊人的武艺,内家高手。如果大家都赤手空拳,他一个人能对付一个排。”
“那还是人吗?”韩镇方吃了一惊。
“放在冷兵器时代,万夫不挡之勇啊。”周鸣伟叹息道,“小鬼子们喜欢拼刺刀,但是都惧怕他的武艺。早年他曾经投奔国军,从列兵一直提到连长。后来他们这支部队被日军消灭了。他就拉了一批弟兄,占山为王,坚持抗日了很多年。”
韩镇方微微点头。国军在河北惨败后,节节败退。河北因此成了敌后,再也没有国军的踪影了。这个方大当家的,倒是条好汉。
“国军没了,为什么他不投奔八路军呢?”
“看不上咱们呗。咱们十八集团军名义上只有3师6旅,共12团。也就是说一直从老蒋那儿领12个团的军饷。八路军这些年扩充得这么快,没枪没粮没钱,穷得跟叫花子似的,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他拿过国军的军饷,怎么肯跟着咱们受这个罪。”周鸣伟自嘲地笑了笑道,“现在周围的小股土匪们愿意投奔这个方大当家的,也是因为他是抗日英雄,远近闻名。”
方大当家的撤得太快,这多少出乎韩镇方意料。此时辛庄那边的土匪开始有了动静,显然这两股土匪有过一定程度的默契。现在强攻高家店土匪窝,韩镇方并没有把握。他下令炮轰土匪营寨。
一排排迫击炮弹在土匪寨中爆炸。土匪们窝在寨子里,一直没有还击。过了3分钟,韩镇方下令停止炮击,抓紧时间打扫战场。约一小时后,韩镇方团退回了武公庙营地。
挨了半天炸也没见八路军进攻,方大当家的战战兢兢地派人去侦查,发现八路军已经收兵了。“他奶奶的给老子示威呢。韩镇方,镇方。”方大当家的喃喃道,“老子偏偏又姓方,这是老子的克星啊。”
这是方大当家的第一次和韩镇方正面交手,不到一个小时方大当家的就损失了一多半兵力,还差一点被人家包了饺子。包括方大当家的在内的大小匪首无不惊惧。
2
方大当家的晚上清点人数,发现只剩下不足500人,不少人还挂了彩。如今之计,还是牢牢地守住寨子,等待国军的整编。几天后,一旦完成整编,八路军不愿制造摩擦,就会放过自己。问题是,打了这一仗之后,八路军仍有6个营,而方大当家的却损失了一半人。兵力对比上八路军已经是土匪的5倍了。土匪们这几天能守得住寨子吗?很多人依旧惊魂未定,心里都有这个疑问。
韩镇方和周鸣伟并没有攻破高家店土匪寨的计划。毕竟扩充实力,拥兵自重从而度过眼前大清洗的难关,这才是重中之重。至于方大当家的那股残余土匪,就由他去吧,被国军整编了也无所谓。况且独立三团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连续打了两个胜仗,俘虏非常多,缴获的武器弹药更是无数。韩镇方和周鸣伟商议,让部队修整一下,同时再扩充两个营。土匪里有不少农民,好好教育一番,可以吸收为八路军战士,至于当土匪时染的恶习,可以慢慢纠正。
晚饭过后,韩镇方和周鸣伟在指挥部坐定,命人喊来了韩德伍和白大禾两人。白大禾是警卫连的副连长,晚饭后正在找人下象棋。被叫到指挥部后发现,连长韩德伍竟然也在。而团长和参谋长则一脸严肃地望着他们二人。
“经团党委决定,解除你们两个人现有的职务。”周鸣伟道。
“什么?”韩德伍非常意外,“团长,参谋长,我们没犯错误啊。”说罢看了白大禾一眼,后者也是一脸懵逼。
“当然没有。”韩镇方道,“部队要扩充两个营,我们需要军事干部。韩德伍同志!”
“到!”韩德伍立正。
“五天以后,独立三团第七营成立。命令你担任第七营代理营长。试用期一个月。这是你的委任状。”韩镇方说罢,递给韩德伍一封信。
“连提两级。嘿嘿。”韩德伍大喜,接过委任状读了起来,落款是团长韩镇方,代理政委周鸣伟的签字。
“实际上是一级。”周鸣伟解释道,“警卫连是加强连,连长是副营级。”
“对对对。俺把这茬忘了。”
“五天后,白大禾同志将担任警卫侦查特务连代理连长。试用期一个月。这是你的委任状。”韩镇方递给白大禾一封信。
白大禾也是一脸喜色。“团长,参谋长。”白大禾挠了挠头,“这个试用期一个月啥意思?俺从排长提职到副连长,没听说过有试用期。”
“这还不知道?”韩德伍解释道,“这是正职,不是副职,所以有试用期。一个月内你干不好,就一撸到底。你从头开始,刚入伍你什么熊样,就什么熊样。”
白大禾难以置信地看着周鸣伟和韩镇方。
“别听他胡说,不会一撸到底。”周鸣伟和韩镇方交换了一下眼色,和颜悦色道,“但是副连长的位置已经给了别人,你如果还想在警卫连干,只好去当排长了。”
“咋这样啊,忒操蛋。”白大禾咕哝道。一旁的韩德伍还是听见了,忍俊不禁。
“你嘀咕什么?”韩镇方喝道。
“使劲干。”白大禾立正道,“报告团长,俺说俺使劲干,一定干好。”
韩镇方哼了一声,转向韩德伍道,“你小子别幸灾乐祸。你在七营干不好,就回去当副连长,连长是白大禾。”
“啥?让他指挥俺?”韩德伍咧着大嘴看了一眼白大禾,马上立正道,“俺也一定使劲干,努力干好。”
“知道就好。你们两个可以滚了。”韩镇方挥了挥手。
“谢谢团长。谢谢参谋长。谢谢,谢谢。”俩人道了谢,随后退了出来。
俩人来到院子里,白大禾推了一把韩德伍。“你刚才啥态度?咋咧,俺就不能指挥指挥你了?俺好歹也是你堂姐夫!”
“亲姐夫也不行!”韩德伍不满道,“白大禾同志,你这叫封建思想,咱们可是革命队伍!你资历不如俺,战斗经验不如俺,功劳也不如俺,就该归俺指挥。”
“指挥就指挥。”白大禾翻了翻白眼,“俺是说你干不来代理营长咋办。好端端的咋干不来哩?你犯错误了呗。”
“你才犯错误哩。”韩德伍道,“白大禾,俺可把警卫连交给你了。以后团首长安全,团部机关安全,你都得管着。你再犯混耍横,想干啥就干啥,又捅个大篓子,可没人罩着你了。你现在成了连长,你就要自己负责了。”
“不用你嘱咐,俺心里有谱。”白大禾拍了拍韩德伍肩膀,“不是姐夫说你。你这两年指挥警卫连,水平也就一般。”
“俺的亲娘啊。”韩德伍被气乐了,“团长和政委都没这么说过俺。”
“团长他们不如俺了解你。俺帮你分析了:你这人前怕狼后怕虎的,胆子忒秃。”
“你胆子肥?”韩镇方正要反驳,远处传来一声枪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非常清脆。俩人互相看了一眼,不再斗嘴。
又是几声枪响,来自同一方向。随后枪声响成一片。“好象是高家店方向。”白大禾眯着眼睛听着。
韩德伍马上叫来两个侦查兵,二人随即骑马出了武公庙营地。
韩镇方和周鸣伟听到枪声,也出门来到院子里。大致了解情况后,韩镇方侧耳听那枪声,竟然稀稀拉拉的没有间歇。他和周鸣伟对望了一眼,摇了摇头,勉强道:“韩德伍,白大禾,通知各营营长及教导员,立即到团部开会。”
3
一股悲观的情绪正在高家店的寨子里酝酿。
沧州八路厉害,抗战时期把方圆百里的皇协军打怕了,但是土匪们并不以为然。日本小鬼子俺们都敢干他娘的,八路还能比鬼子厉害?所以土匪们抢了八路军的粮食也不大在乎。小匪首们聚到方大当家的麾下,主要目的是抱团取暖,这样人数多了可以让国军整编。现在一仗下来,就还剩下这么一点人,国军的整编肯定没希望了。整编不成,再这么打下去,说不定没几天就被八路给吃掉了。方大当家虽然一身功夫,也会打仗,但明显比人家八路军的主官差着一大块呢。他恐怕不能保证大家的安全。
匪首们都有了离开高家店的意思。方大当家是抗日英雄,匪首们还是敬佩的,所以吃过晚饭就跟方大当家的明说了。方大当家又惊又怒,自然不允许。几个人不欢而散。匪首们回去后就收拾东西,然后集合队伍准备偷偷出寨。方大当家早有准备,安排了部队阻拦,双方因此火并了起来,都不肯罢手。
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到武公庙指挥部。
“咱们现在扑过去,他们说不定就停止内讧,枪口一致对外,那咱们就等于是强攻高家店。”韩镇方分析道,“咱们今天刚打完一仗,部队很疲劳。强攻是赔本买卖,咱不干。先让他们打着。咱们出动两个营,在外围监视。”
“他们真的火并了,咱们正好收拾残局。”周鸣伟点头道,“可是出动两个营,有点少吧?”
几个营长和教导员一起点头,表示同意参谋长的意见。
“再加上一个警卫连。咱们亲自去。”韩镇方道。
“还是有点少。”周鸣伟道,“出动四个营怎么样?万无一失。”
“现在是深夜攻击,打不成歼灭战,只能是一场击溃战。”韩镇方耐心分析道,“抱着打歼灭战的决心去打夜战,必须有优势重兵。出动四个营是合适的。”
“团长,那你同意了?”众人望着韩镇方。
“我不同意。”韩镇方继续解释道,“这黑灯瞎火的,土匪们跑不了,必然做困兽之斗。天太黑,咱们一时收拢不了,就会遭到土匪的冷枪,防不胜防。这样就会大大增加咱们的伤亡,不值得呀。”
爱惜部队,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从来都是韩镇方的治军原则。
“所以我们不打歼灭战了。而打一场击溃战,两个营够了。”周鸣伟明白了韩镇方的算计,“寨子肯定能夺下来,跑了几个土匪,咱们也无所谓了。”
高家店的土匪火并了三个小时,双方互有伤亡。方大当家手下还有近300人,兵力占优但也吃不掉其余的土匪,而匪首们的部队也逃不出寨去。天渐渐黑了下来,双方都打得疲惫不堪,不想再战,但是又缺乏信任,无法讲和,只好这么僵着,互相打着冷枪。
方大当家的暗暗着急。枪声如果引来了武公庙的八路,那就不妙了。现在寨子里所有的人都精疲力竭,这一夜不可能有机会休整了。八路只要守在外围,凌晨发动攻击,到时候大家心不齐,又都打不动了,只能一起完蛋。沉吟片刻,他下了决心。
“对面的弟兄们,我是方先勇。咱们都曾经是抗日的队伍,兄弟一场,今天自相残杀,方某很痛心。现在方某决定网开一面,放各位一条生路。你们离开了高家店以后,咱们各谋生路,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对面的土匪们议论了一番,显然不信任他这番说辞。“方大当家的,口说无凭。你先把守在大门口的人撤了。”有人先嚷道。
“对!先打开寨门,让我们走!”几个匪首纷纷赞同。
方先勇果然把守在寨门的人撤了下来,并把寨门打开了。土匪们小心翼翼,先派了20余人摸索着出了寨门,果然没有受到攻击。剩下的土匪渐渐放心,也慢慢地涌出了寨门。见人走得差不多了,方先勇令人关了寨门。
韩镇方和周鸣伟在外围看得真切。等土匪们走得近了,韩镇方下令攻击,顿时枪声大作,八路军伏兵四起。土匪们惊惶失措,四散溃逃。韩镇方见好就收,命令部队不再追杀逃出包围圈的土匪。战斗很快结束了,战士们抹黑打扫战场,抓了上百名俘虏。
方先勇在寨子里的高处,看得分明。现在他的部下有不少伤员,能战斗的只剩二百来人。韩镇方如果真的调来6个营强攻,他十有八九守不住寨子。好在现在已经是半夜三更,自己又有了准备,韩镇方应该不会强攻了。他正在盘算,忽然看到一个八路军战士走到寨门附近,大声喊话。
“方大当家的,你听好了。我们团长说了,你们这些残兵败将,没剩几个屁人啦。放弃无谓的抵抗吧。我们团长念你抗日有功,愿意整编你们成为八路军。方大当家的愿意,可以给个副营长当。咱们不打不相识,只要方大当家的接受整编,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
方先勇十分意外,思忖片刻,招呼来一个手下,耳语几句。小土匪点了点头,走到寨门口,扯开大嗓门开始回话。
“我们当家的说了,谢谢韩团长的好意。抗战前,我们当家的就是国军营长,当然要接受国军的整编了。你们八路独立三团,连正式编制都没有,这个芝麻官,我们当家的还真看不上。这些天我们正在接受沧州国军的整编,你们这是在制造摩擦。请你们立刻停止一切敌对行动。”
对面的八路军战士早已归队,此时又跑到近前再次高声回话。“我们团长说了。你们还没有完成整编,又抢了我们八路军的粮食,你们就是土匪。我们有仇必报,现在就报。”
“那是误会。我们可以把粮食还给你们。”
“不必了!我们团长说了,方大当家是武学奇才,却是战术庸才!你们今天早上还有上千人马,到了晚上,就让你们方大当家的玩得没剩几个屁人了。方大当家的,空有一身本事,不过是匹夫之勇!这样的人,怎么配领兵打仗呢?我们是智勇双全的沧州八路军,方大当家的,你要认清形势。”
“放屁!放屁!”小土匪大怒,“有种的你放马过来!我们连小鬼子都没怕过,还会怕你们这些土八路?他奶奶的,有种的放马过来!”
听了韩镇方的贬损,方先勇脸腾地红了。好在夜里没人看到。他马上让人把小土匪叫了回来。
“我们团长说了,”八路军战士没有用脏话回骂,“方大当家的既然不愿意整编,就等着明天的决战吧。现在你们已经是瓮中之鳖,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战。”说罢敬了个礼,回身渐渐跑得远了。
方先勇一阵深深的沮丧。韩镇方的话戳中了他的软肋。方先勇原本对自己用兵颇为自信,直到跟韩镇方正面交手后,才知道天外有天。
武艺高强是一回事,打仗却是另一回事。在冷兵器时代,斗将有很大市场,但流芳百世的名将却无一例外的都是智将。霍去病,李靖,速不台都非勇武猛人,却能成就不世奇功;而张飞,秦琼等斗将虽于万军之中来去自由,却多存于文学演绎之中。他方先勇武艺高强,在冷兵器时代可以做一名合格的阵前斗将,现在却早已不是那个时代了。方先勇思前想后,终于意识到,在军事上自己根本不是韩镇方的对手。即使一开始双方兵力对等,几仗打下来,只怕还会是现在的结局。每个人的天赋都是不一样的。这韩镇方或许手无缚鸡之力,却真的是少有的良将。这种天赋,不得不服。就如自己的武学天赋一样,也是羡煞旁人。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方先勇暗自叹了口气,吩咐手下好好休息。天一亮自己肯定凶多吉少,唯一的办法是趁黎明前雾气最大的时候,悄悄突围出去。
4
武公庙军营里的起床号已经吹过了。战士们纷纷从地窝子里爬了出来,列队集合,准备出营操练。韩镇方和周鸣伟来到了警卫连的队伍前,俩人也是刚爬起床,正系着皮带。
韩德伍不明白为什么团长和参谋长一大早出现在这里。他跑步上前,敬了个军礼。“报告团长。警卫连连长韩德伍集合队伍完毕,准备操练。请指示。”
“操练取消。”韩镇方道,“你马上带上警卫连去高家店整理一下,我和参谋长准备去那边吃早饭。”
“啊?”韩德伍听得云山雾罩,脑子疯狂地转着。他想理解这个命令,却乱糟糟的毫无头绪。他怔怔地望着他的团长和参谋长。
“有什么问题吗?”韩镇方见他发愣,猛然喝道,“韩德伍!”
“啊,是是。”韩德伍连忙回答,“不对呀,团长。高家店,那是敌营啊。您让俺们去敌营收拾东西?他们可也还有200多人呐。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我饿了。听说高家店土匪寨子里有不少肥羊,我想去那儿吃碗羊杂汤。有那么难吗?”
韩德伍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十四叔了。他饿了?要吃羊杂汤?这都是什么鸟话。昨夜大好的战机,本可以轻松攻下高家店,团长却把部队撤回营了。那就是放弃了呗。团长爱兵如子,不愿意部队有太大伤亡;大概又爱惜方大当家的是条汉子,不愿意趁人之危。所有这些,都还可以理解。可现在一大早的,又要去打高家店了?就警卫连这么点儿兵?疯了吧。
“韩大连长。”周鸣伟笑笑,“团长和我算计过,现在的高家店,肯定没有土匪了。你们警卫连去打个前哨,等部队吃过早饭,我们再派一个营过去驻扎。”
“路上可以朝天上放几枪。方大当家的就能跑得快一点。”韩镇方补充道。
韩德伍一脸懵逼,他看了一眼白大禾,后者也半信半疑。“俺们还没派人去侦察哩。”白大禾迟疑道,“首长们这么肯定?”
“可以打赌啊。”韩镇方与周鸣伟交换了一个眼神,“你白大禾输了,去河里给老子抓两条大青鱼。我们要是输了,给你两包哈德门香烟。赌不赌?”
“俺是旱鸭子,俺不赌!”
虽然不能跟首长打赌,但是命令还是要执行的。韩德伍和白大禾马上带着警卫连出了营地,跑步向高家店挺进。半个多小时后,远远出现了高家店的轮廓,俩人胡乱向天空中放起枪来。
此时方先勇正带着队伍向外突围,一路上竟然没有见到八路军,这让他颇感意外。选择突围的时间点最为重要,太早了天太黑,容易找不到方向;天亮了容易被八路军发现,就更跑不掉了。方先勇身经百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一行人摸黑出了寨子,一枪未发,一直默默潜行。
方先勇跑出了至少4华里,终于松了口气。昨夜韩镇方如果乘胜攻寨,肯定会有不小伤亡,但自己肯定也完了。今天韩镇方只要事先在外围埋伏一哨人马,自己九成也要完蛋。可偏偏韩镇方没有这么做,他这种人,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韩镇方,这是故意放我一马啊。他奶奶的,这个狗屁人情,老子不想收也得收着了。”方先勇暗自叹息,“这狗日的,倒也没那么可憎。”
方先勇在韩镇方手里吃了这么大亏,现在仔细想想,战场上兵戎相见,生死一线,双方都是一样的,韩镇方也没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地方。想到这一层,他心里倒也释然了。正思忖间,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枪声。他侧耳听了听,是高家店方向,却是胡乱朝天上放的,在晨曦的雾霾中格外响亮。
“这是韩镇方给老子送行呢。”方先勇道,“弟兄们,快些走,别掉队。”
“神了。”身边的一个弟兄喜道,“神不知鬼不觉,从八路军重重包围中杀出来,毫发无伤。大当家的,您这次指挥,太神奇了。”
韩德伍和白大禾首先冲进了寨子。果然是座空寨。方先勇因为要轻装突围,留下了几个重伤员和所有的重武器,以及粮食弹药等大量军需物资。
“老白。团长和参谋长料事如神呐。一枪没打,咱们就拿了个现成的兵营,存货还挺多。”
“那方大当家的也抗日哩,放了也就放了,不冤。”白大禾点头道,“咱们团长心太软。”
俩人随即叫炊事班生火造饭。不一会儿,韩镇方和周鸣伟果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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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先勇在路上没遭遇任何埋伏,自然也没有损失。他带着手下二百多人来到了柳园国军的营地前,终于松懈下来。方先勇派人前去叩门禀告,部下随后在营门前躺倒了一大片。
国军的刘团长是个厚道人。他接到禀报,出营与方先勇相见,了解情况后也暗自吃惊。因为早有备案,刘团长没有难为方先勇,他命令打开营门,放大家进入军营,又安排了早饭。刘团长随即向沧州发报,说明详情。
谭辉和李贤同接到电报后颤栗了。方先勇也算个人物了,而且部众不算少,这才几天就被打垮了。眼下的问题是,方先勇只剩下这点残兵败将,是否应该继续整编?如果继续整编,就这两百多人,方先勇该授予什么军衔?俩人思忖再三,觉得还是应该说话算话,否则国军一旦失去了信誉,今后的整编工作会增加很多困难。方先勇的情况属于个案,谁让他招惹韩镇方呢?太高估自己了。
第二天,李贤同亲自到了柳园军营,宣布整编方先勇部二百多人。
因为十四当家劫了国军大批被服,而辛庄的土匪又实在交不出人来,整编的事情只好拖着,辛庄和柳园因此变得不冷不热。这天早上,辛庄的土匪寨里来了一位穿着齐整的国军上校,正是方先勇。他虽然名义上是国军团长,但手下没什么兵。去辛庄完成剩余的整编工作,是李贤同交给方先勇的第一个任务。
方先勇听说了十四当家的故事后啼笑皆非。他坚持抗日这么多年,对韩镇方这支八路军自然有所研究。韩家做为大族,自南宋以来就在此地繁衍生息,而此时主掌家业的正是韩家镇字辈的十四兄弟,方先勇自然听说过。这十四当家的,不是韩镇方又是谁?方先勇轻松地解开了谜团,误会消除,众匪首大喜过望。
后续的整编工作顺风顺水。方先勇有了前车之鉴,尽力约束土匪们,不给韩镇方可乘之机。韩镇方和周鸣伟原本也没有制订攻打辛庄的计划,辛庄毕竟太靠近国军在柳园的兵营,战役空间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