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现代社会的意识形态 （全文）
自私为我和爱护子女是天性，是大自然赋予的人人共有的本性。这两条之外，生活在同一个社会中的人，从思维方式，到价值观社会理念，也还会有很多的共通之处。这些共通之处，就不是天性是教化，是人的社会性。一个社会的思维习俗，审美观念，价值判断，道德伦理，是这个社会的意识形态。
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是相辅相成的一对。不同的社会制度下，有不同的意识形态。新旧文明的社会制度不同，人的思想方法，价值观念，社会理念，也就截然不同。中国古代的道德伦理规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忠孝节义，比对现代社会的天赋人权，自由平等，个人主义，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
这一章里我们讲现代社会的意识形态。科学是现代文明的源头，所以第一节里我们讲科学的思想方法；第二节讲现代社会的思维逻辑价值观念；第三节讲自由平等博爱的现代理念。
1.科学的思想方法
人的行为本能，是自私自利，自我利益最大化；人的思维本能，是利益驱动，知错不改。这样的思维本能，是人类认识世界改造自然的障碍。 一个人为了现实的利益，会本能地利用一切办法手段，曲解事实坚持错误。 毕达哥拉斯学派一直以为只有有理数，但喜帕索斯 (Hippasus) 却发现了无理数。相信只有有理数的人们，不但不认错，反而把喜帕索斯扔到海里去了。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问题的人，是人类社会几千年的传统。
人类文明最近这几百年的进步，归根结底，是科学的进步。科学是真理吗？不是。用康德的话，科学在此岸，自然真理在彼岸，人的理论人的认识，受人类思维的限制，到不了彼岸。什么意思呢？用眼睛看世界，是一个样子，用望远镜看，就不一样，用显微镜看，又不一样。看世界，用的工具不一样，看到的东西就不一样。时空框架，因果逻辑，是人脑理解世界的工具，也是对人理解世界的能力的限制。人的思想，永远摆脱不了这些限制，所以思想在此岸，自然真理在彼岸。人的理论人的思想永远到不了彼岸。
科学不是真理，那科学是什么？ 科学从根本上，是一种思想方法，是对别人的思想主张的一种难得的好态度，是允许鼓励讨论辩驳，有错就改的态度。对一件事，我有我的见解，我把它告诉大家。但是我的说法看法，不一定对。你要是觉得我说得对，俞伯牙遇到钟子期， 高山流水，你是我的知音，你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对，你也说出来，我们来做理性的讨论，一起想办法验证，看谁对谁不对。牛顿力学对世界的解读，绝对时间，绝对空间，时空物质独立分离。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的解读，时间空间物质，相互依赖，相互关联。爱因斯坦的理论，是对牛顿力学颠覆性的挑战。挑战来了，科学家要做的，不是把爱因斯坦扔到海里去，而是大家群策群力想办法检验谁对谁错， 看光线经过太阳附近的时候，有没有弯曲。弯曲了，牛顿肯定就不对。这样不停地认错改错，人对自然的认识理解，才会不断有进步。
一个命题，同意的和不同意的想沟通，就要讨论。但是因为各人的出发点不同，往往说不到一起去。所以遇到一个和你观点不同的人，要想沟通，做有意义的讨论，最好用换位思维的方式。就是说，无论你认为对方的观点有多么地荒唐离谱，你最好先把自己的道理放在一边，不要光想着怎样去反驳别人，而是去想对方为什么会相信他说的道理，要弄清楚别人的思维逻辑。也就是说，不是总去想别人的道理为什么是错的，而是去想他为什么相信他说的道理，他这样想，有没有对的地方。这样想完了，说不定不用讨论，就知道自己错了，至少，这样也可以对别人的观点，多几分理解同情，再讨论，就不会过于偏执。换位思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其实蛮难的。但是不同的观念要沟通，至少有一方，必须做，不然就是鸡同鸭讲，不是讨论，是吵架了。
人类的思想方法，本能传统的模式，定性不定量，一大堆似是而非的理论，从打卦算命，到天人感应。中国有阴阳五行说，古希腊有辩证法。古圣先贤的教导，透过现象看本质，包罗万象，什么事都说得通，什么事又都说不清。阴阳五行说，是定性思维的范例。阴阳是个筐，什么都能装，装起来省事省力。 古希腊哲学也一样，开讲是泰勒斯 （Thales），他的理论，就一句，说世界是水做的。定性不定量的理论，对世间万事万物的描述概括总结，大而化之，简明易懂。 但这样的理论，在细节上，模糊不清似是而非，几千年下来，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到最后都成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自己把自己绕糊涂了，还揣着糊涂装明白。
中医理论，是阴阳五行说的应用，几千年的实践总结，治病救人，也不是全没有它的效果道理。中医诊病，望闻切脉，你病了，要么是寒气入体，体虚肾亏；要么是阳气重，肝火旺。体虚肾亏要保养，要补；肝火旺，要用清凉的药。接下来开药，本草纲目里有一堆，用什么不用什么，用哪一种用多少，没有定规，医生跟着感觉走。 病好了，药多多少少是有帮助的，但这病有多少是自己好的，有多少是药的功效，谁也说不清。久而久之，就成了治得好是病，治不好是命，治病一半是本事，一半靠运气，医生的队伍里，鱼龙混杂，就有了四方被他医死了三方的赛卢医，不少的江湖郎中。
科学的思维，是定量的思维。现代医学，用数据说话，到了医生哪儿，他不望也不闻，先让护士给你量体温血压，体温37度，正常，37度5，低烧，38度 5以上，高烧。 接下来给你开个单子，抽血化验，一大堆的指标数字。然后就是一堆仪器，透视成像。医生根据这些数据图像，判定你得了什么病，病有多重。用药，每一种对症的药，有没有效果，有没有副作用，都必须通过长期严格的临床试验，用精确到小数点的数据说话。
定性不定量的思维，发挥到极致，一等于一百，做一件和做一百件，退一步和退一百步，没什么不同，不要说五十步，一步就没有资格笑一百步，大家都一样。 现在跟防火墙内的朋友讨论问题，最不愿听到，但又听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总而言之其实都一样。我说中国没有言论自由，他说美国其实也没有。如果有，为什么川普被脸书推特封号？ 中国政府搞共同富裕，抢马云马化腾的钱；我说美国不一样，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他就问我为什么美国政府可以冻结俄罗斯富豪的在美资产？我说这能比吗？他说为什么不能？结论是中国政府美国政府，都不尊重私有产权。
科学理论，除了定量的数据分析，还必须有可重复的实验验证。人类社会宏观的在大的时间跨度上的演变，没有做重复实验的可能，所以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科学。政治学家，社会学家，经济学家，都不是科学家。在这些领域里，现代社会能做的，正在做的，是引进各种具体的统计数据分析，用尽可能多的定量思维，取代传统的定性思维。
思想自由，知错能改，是科学的根本。科学的进步，是人类从知错不改，到知错能改，再到有错善改的思想方法的进步。 科学研究，对一件事对错的判断，有客观统一的标准。强词夺理，以力以势，自私为我的利益算计，用不上。科学要有进步，就不能给思想设禁区，由一个或者一群人，根据自身的利益，规定什么能想什么不能想，甚至于什么人能想什么人不能想。对纳粹希特勒，相对论对不对，没什么要紧，但是犹太人对了，就要不得。希特勒烧爱因斯坦的书，是因为爱因斯坦是犹太人。斯大林的独裁体制下，李森科 (Trofim Lysenko) 狐假虎威，给所有和自己见解不同的遗传学家贴反党反革命的标签，让他们吃牢饭，一统江湖，把苏联的生物遗传学带上了绝路。毛泽东更是奇葩，科学家，有思想做学问的人，在他眼里，都是潜在的敌人，是大麻烦。他对付这些人的办法，是把他们全体赶到农场去。你们不是不服管吗？不是有思想吗？让你们一天天下地劳动，累到你们没了力气想。
2.现代文明的思维逻辑价值判断
虽然人贪婪自私的本性无法改变，但随着人类知识智慧的积累，人的思维逻辑可以有改进。洪荒时代，杀人越货，简单直接。武力征服，形成人压榨人人剥削人的人类社会，比杀人越货，要复杂麻烦很多。与之相应的思维逻辑，是拳头小的，服从拳头大的；谁的拳头大，天经地义，大家就该听谁的。
科学兴起前的人类，没有有效的改造自然的手段。凭想当然改造自然，结果不是洪水滔天，就是大饥荒。对比改造自然，人征服人压迫人奴役人，要容易很多。所以人类就把绝大部分的聪明智慧，都用在人征服人的利益算计上。中国历史几千年，改造自然最著名的故事，是大禹治水。水有没有治好，不好说，但是治人比治水容易。所以禹就成了夏朝的开创者，成了中国封建王朝父位子续的传承制度的创始人。他的事业，从治水开始，到治人结束。旧文明几千年，人类全体都在人征服人的事业上下功夫。古今中外都一样。
现代科学在欧洲兴起，人类有了改造自然正确有效的途径。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人类改造自然变得愈来愈容易可行。不过靠科学技术改造自然，旧文明人奴役人人剥削人的方法，效率低下不能用。但是，大家不可能一下子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很长一段，欧洲人停留在旧文明的思维定式之中，大家比谁的拳头大，搞殖民主义帝国主义。打了几百年，直到二战结束，才终于回过神来想明白了，自由民主，合作共赢，改造自然，才是正道。现代社会，终于从做强盗征服人，转性成了商人做买卖。这就是做生意不做强盗的现代思维。
新旧文明对很多事的认知，截然相反。一个例子，就是人怎么看自己。是过去的人聪明，还是现在的人聪明？旧文明的回答厚古薄今，古圣先贤最聪明。中国是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欧洲是基督的教导天天讲。你要是说自己悟出了比孔子比耶稣比我佛如来还要深刻正确的人生道理，你肯定是疯了。世间最原始的智慧规则道理，要到故纸堆，到埃及的金字塔里去找。武侠小说里，成为绝世高手的途径，是找古人的武功秘籍。中国人治病，遇到疑难杂症，找祖传秘方。西方当年也一样。意大利文艺复兴，新思想新文化，直接说出来没人听没人信，要借两千多年前古人的口。说是各位，我现在讲的道理，不是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两千年前某某古圣先贤说过的，所以这一回，我们不是创新是复兴。 美国有个有名的系列电影， 《印第安那琼斯》 (Indiana Jones)， 都是些古怪离奇的故事，居然说纳粹希特勒派人到埃及的古墓里，找征服世界的秘方。
现代人相反，厚今薄古。讲打，古人的兵器，是笑话；讲治病救人，过去的方法，是胡闹。过去治不好的病，现在能治好，现在治不好的病，将来能治好。现代人解决不了的问题，古人更没招。 古圣先贤的学问理论要研究。研究过了，挑出来的是一堆毛病。旧文明社会，做梦发财，是找到了古人强盗的藏宝；现代人做梦发财，最不济也是买彩票中大奖，藏宝值不了几个钱。为什么对这些问题，古人今人的答案会如此不一样？简简单单，因为旧文明数千年，没有科学。没有科学，人类的知识能力，几千年少有进步。现在有了科学，人类的知识能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进步增长。
旧文明的思维逻辑，一个人看到的想要的，是别人手上的东西。武力征服，你手里的蛋糕，先抢过来，然后再逼你接着给我做新的。如果做蛋糕的办法相对简单，征服强迫别人的利益就不小。然而现代文明，不停地有把蛋糕做好做大的新办法，但是这些办法，做蛋糕的人，要用心才能做得好。一句话，给自己做，就做得好，被别人逼着，就做不好。现代科学现代技术，你要怎样，能让一个被枪逼着的人，给你写计算机程序？想要印度人中国人帮你写程序，武力征服做强盗，有什么用？所以现代社会，做生意不做强盗。
旧文明社会，受推崇的人物，是征服人的英雄，受推崇的事业，是开疆拓土，征服奴役平天下的帝王们的事业。战争，是令人心醉的浪漫，征服者的胜利，是无上的荣耀。尼采式（Nietzsche）的英雄崇拜，极端美化旧文明的英雄，把他们视人命如草芥，杀人放火的罪恶，看作是人类文明最浪漫最壮丽的事业成就。普通人有吃有喝平凡美好的日子，在他眼里不值一文。
现代社会，受推崇的人物，是征服自然的英雄，受推崇的事业，是让普通人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让人类的知识，从已知向未知迈进的科学的事业。人征服人的事业，是疯子恶魔的游戏，是惨烈无比的人间悲剧。人类最浪漫最壮丽的事业，是航天登月；人世间最值得珍贵的，是普通人有吃有喝两情相悦的平凡日子。狮子扑向猎物的那一刻，现代人看到的，是猎物被撕裂肢解的苦痛，而不是狮子撕裂猎物时的力量。
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社会理念，思维逻辑，和现代文明，格格不入，根本对立。片面强调劳心者和劳力者的阶级对立，煽动仇恨，把劳心者阶级当做是邪恶的化身， 鼓吹阶级斗争，暴力革命，推翻现行的社会制度，大错特错。根植在自私为我的行为法则之中的邪恶，劳心者劳力者，人人都有人人都一样。人类社会几千年，政府公权力强加在全体社会大众身上的制度规范，不仅仅是压迫人剥削人奴役人的锁链，也是镇压人性邪恶的降魔镇恶的锁链。每一次破旧的暴力革命，都是人性邪恶的大爆发，对普罗大众，都是炼狱式的灾难。即便是现在的欧美社会，真正破了旧立了新，但是在社会生产力飞速进步的同时，三百多年，也还是战祸连连，残酷血腥，生灵涂炭。
人类文明最高的智慧，是中庸妥协的智慧。孔子的儒学理论，做事做人，最根本的原则，是中庸之道。世界近代史上，最懂中庸妥协的，是英国美国。1689年英国的光荣革命，君主立宪，美利坚合众国的诞生，都是英国人和英国人中庸妥协的结果。不是不打架，但是打到大家都头破血流的时候，再打下去，就是愚蠢，对谁都没好处，就各退一步不打了。法国人缺少妥协退让的精神，所以法国大革命，演变成了革命者自相残杀，革命反噬自己的优秀儿女的恐怖血腥。不同的社会群体之间的矛盾纷争，越是看起来不可调和，就越不能走极端，越需要双方退让妥协。
什么人最懂得最愿意退让妥协？当然是成天讨价还价做买卖的生意人。做生意不是做强盗，做买卖讲你好我好大家好。互通有无，合作共赢。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商人会本能地各退一步不打架。一打架，生意就没得做，钱也就没得赚了。什么人最不懂妥协退让？自然是把平天下武力征服当做了无上的事业荣耀的旧文明的英雄们。不幸的是中庸妥协的智慧，必须起争执的双方都有，有一方没有就不行。张伯伦的英国政府，为了避免战争，对纳粹德国，妥协再妥协，退让再退让，但是不幸他碰到的，是想征服世界的纳粹希特勒。希特勒一心一意，想要做德意志民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英雄，结果把全人类，拖进了尸山血海的大战之中。
3.自由平等博爱的现代理念
旧文明人征服人奴役人，治国平天下靠枪杆子加笔杆子。枪杆子具体有形，是无处不在的政府公权力；笔杆子，是宗教伦理道德，天天讲的教化。欧洲旧文明天天讲的教化，是一神论，是以爱你的邻居为核心的基督教义；中国两千年集权社会的教化，是忠孝节义，礼义廉耻的社会伦理。现代社会，不再征服人奴役人，但是维护社会的秩序安定，也还是靠政府公权力加天天讲的教化。
现代文明根本的理念教化，是自由平等博爱。不少人望文生义，把自由平等博爱这三个词，当做空泛抽象的概念口号，认为她们代表的，是西方社会的伪善。这样想，也不是全没有道理。一个人不管在哪里，都不可能有绝对的自由；人类社会，人与人之间，到处都不是平等而是不平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以也不会有什么人，不自私不为我去爱全世界。再看看欧洲人近代这几百年的殖民主义，帝国主义，把这三条当伪善，可以理解。人类社会的教化，无论新旧，其实都是用天天讲的说教，约束自私为我的人性，说到底，都有违天理人性。有违人性的教化，多多少少，都有些伪善的模样。
自由平等博爱这三条，是现代社会根本的人文理念，每一条都很具体。这里我们从博爱说起。博爱的原文，是 brotherhood (Fraternity), 意思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中文翻译成博爱，多多少少有点词不达意。基督教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基本的理解描述，是大家都是神的儿女，在神面前都是兄弟姐妹。 Brotherhood，是欧洲人对基督教旧文化的保留继承。
现代社会，鼓励个人主义，博爱，不是要求个人放弃自私为我的算计，不计私利去爱全人类，而是说在个人利益没有严重冲突的情况下，对周围的人，特别是对处在困难之中的人，要有同情心同理心，能帮就帮，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即使与别人的利益起了冲突，算计斗争，也要有底线，讲人道主义，能不伤人就不伤人。具体的标准，大概就是孔夫子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其实不单是现代人打仗有日内瓦公约，中国古人打仗，也讲人道主义，不擒二毛，不逐北，不重伤。人心都是肉长的，对人对事，即使是对仇人，也要讲仁恕之道，不能铁石心肠。博爱，是现代社会做好人的标准。这样的标准，社会大众，普遍达得到达不到？事实上达不到。但是办得到办不到是一回事，社会的道德标准是另一回事。做人做事要有同情心同理心，是现代社会对个人行为的道德要求。
平等，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一条，不是社会对个人的要求，而是每个人对社会公权力的期望要求。人类社会，每个人都必须讲规矩守规矩。不过旧文明社会，同一件事，不但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规矩，而且有权拿刀的人，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改规矩。他们说什么是规矩，什么就是规矩。现代文明社会不一样，法制社会的规矩是法律，对事不对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现代社会真正能做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吗？大多数情况下做得到，也有不少的时候，做不到。但一个人人从小被洗脑，相信法律面前，人人必须平等的社会，和一个大家接受权比法大，规矩可以变通的社会，是不一样的。 现代社会，什么是公平正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是理想中的公平正义。
平等的第二层意思，是说人的社会地位有高低，人也有穷有富，但是每个人，在人格上是平等的。人格平等的理念，是从罗马帝国衰亡时期的一个哲学流派，叫斯图克主义 (Stoicism) 那儿来的。斯图克主义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在的价值力量人格，这一种内在的价值力量人格，是生而为人，最为宝贵，最值得坚守的东西。个人生命价值的终极体现，不在于他在世上享受了多少荣华富贵，而在于无论他经历了多少艰难苦痛，疾病贫穷，都能够坚守自己的人格。罗马帝国最有名的斯图克主义的哲学家，一位是爱比克泰德 (Epictetus), 一位是马库斯·奥勒留 (Marcus Aurelius)。 爱比克泰德是别人的家奴，马库斯·奥勒留是罗马帝国的皇帝，这两个人的社会地位，天差地别， 但是他们的人格价值理念，却没有不同。这样的人格信念，在现代社会，落实到个人身上，就是人与人相处，要自尊自重，同时也要尊重别人。这一条是现代社会对人与人之间相处的规范要求。总统部长，老板雇员，饭店的服务生，每个人干的，都是一份挣钱养家的工作，人格上没有谁高谁底。
最后讲自由。每一种社会文明，对个人的行为，都多多少少有限制。没有限制的个人自由，是无政府主义，是个人对社会最不通最脑残的诉求。法制社会宣扬的自由，是在现有的法律框架之下的个人自由。现代社会的法律，对一个人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有严格细致的规定。法律没有规定不能做的事，个人就有做的自由。宪法规定能做的事，就是你与生俱来的权利。美国社会的个人自由，第一条，是言论自由。 这是美国宪法的第一修正案，第二条，是拥枪的自由，这是宪法第二修正案，接下来，是结社罢工示威游行，还有在哪儿都可以不说话，不回答问题的自由。
个人自由的根本保障，是投票直选的民主制度。专制独裁的体制下，法律法规，是当权者的意志，可以随便改，随时改。所以集权统治下的个人自由，是空话。中国现在也有宪法，宪法里也写着个人有言论集会罢工游行的自由。但是你在互联网上说政府的坏话，轻的，微信封号，严重的，派出所请你去喝茶。这些个人自由的条文，不过是独裁政权粉饰门面的虚文。
不自由，毋宁死，是在专制政权的压迫之下，为民主而战的人们摇旗呐喊的口号。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这些人流血牺牲，从根本上，要的是民主。自由民主，是要用性命去换的。戊戌变法失败，谭嗣同有机会和梁启超一样亡命日本，但是去留肝胆两昆仑，他选择了从容赴死。 秋瑾被捕前，也有逃亡的时间机会。事实上执行抓捕她的李钟岳，做法和水浒传里朱仝雷横抓宋江类似，根本就是在帮她逃跑，但是她和谭嗣同一样，抱了杀身成仁的决心，慷慨赴死。汪精卫当年，也是抱着杀身成仁的决心，从日本回国，刺杀大清国的摄政王，被捕后写下了引刀成一块，不负少年头的绝命诗。可惜他运气奇差，活了下来。 不然的话，他也是中国近代史上和谭嗣同秋瑾齐名的仁人志士。
即使在美国，自由民主也还是需要用生命去守护。美国民间，平均每人有1.2枝枪，时不时的就会出枪击案。民间拥枪引发的枪击死亡，实际上是美国人用生命守护自由民主付出的代价。生命的代价，是伤心惨痛的代价。枪击案，特别是中学小学校园的枪击案，每一起，都是令人伤心落泪的惨痛。你可能会说，民间不拥抢，难道自由民主就会消亡吗？当然不会。欧洲日本加拿大，民间就没有拥枪的自由。但是，人民手中的枪，是限制政府权力的高效手段。类似于新冠流行的前三年，中国政府实行的胡作非为的清零封控，不要说平均每人1.2枝枪，就是民间每一百二十人有一杆枪，他也没法搞。
人类社会不是乌托邦，具体的法律条文，哪一条对那一条不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没有客观的是非对错标准。民间拥抢，是宪法的第二修正案，是美国人当初选择的捍卫自由民主的一种特别的手段，无论对错，除非修宪取消，在美国都是基本人权的一部分。自由民主的社会制度，宪政是根本。法制社会，最要紧的，是宪法的权威。既然当初选择了以民间拥枪为手段去限制政府的权力，整个社会就必须承担这种选择的后果。枪击死亡，是美国人为维护宪政民主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法律和道德信仰价值观念，是社会规范个人行为的手段。但是现代社会，这是两种性质上完全不同的手段。法律是用来要求别人的，道德信仰价值观念，只能用来要求自己，不可以拿来要求别人。用自己的道德观念价值判断要求别人，是道德绑架。 你可以钉唇环舌环，可以同性恋，可以信山达基教 （Scientology），这些是你的自由。不过我认为这些不是好事情，也是我的自由。社会的道德观念，不强求一致，是现代民主社会的一大特征。多数人的观念，只要没有形成法律，就不能凌驾于少数人的观念之上，更不能拿来约束要求社会全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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