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妹与市场街》(3)
陈三娃住在市场街尽头的89号院子,父母都姓陈。他爸爸陈天歌原本是区委书记,文革后造反派依据江青同志关于“川东地下党都是叛徒”的指示,把他关了起来。他大哥陈大娃无法忍受从天而降的变故以及紅衛兵的冷嘲熱諷,在一夜之间精神失常,后来一发不可收,不得已把他送到江北金子山(精神病院)去了。幺妹亲眼看过陈大娃发病时扑上去咬他妈妈陈玉娥的耳垂,只一下就咬得血珠子往外冒,吓得她和陈三娃拔腿就跑。直到现在,你无须仔细瞧,就可以看见他妈妈耳垂上那一道深深的齿印。他二哥陈二娃属于立场坚定、内里強大的那类人,在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毅然发表严正声明和叛徒家庭彻底决裂,之后就像泡沫一样消失得无踪无影了。现在只剩下7岁的陈三娃和母亲陈玉娥相依为命。
陈玉娥是下江人,祖籍上海长在南京。日本鬼子制造南京大屠杀的时候,她和家人在逃难中失散,孤身一朵小浪花随难民洪流涌进重庆,一落脚就是二十多载。二战后费不尽的力四处寻亲,结果连亲人的一根头发都没有找到。二十多年來,只要一听到“九一八!九一八……”的歌声,她就会默默地掉眼泪。她和刘小珍是至交,两人都是市场街的居民委员,且相貌长得极像,走在一起常被人误认为是双胞胎。鹅蛋脸,柳叶眉,会笑的大眼睛。市场街的人都说她们是一对洋娃娃。事实求是说,陈玉娥更妩媚、摩登一些,这种迷人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的,不是打扮出来的。你一看到她自然就想起夜上海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和周旋的旗袍与金嗓子。
其实这一对“双胞胎”的个性大相径庭,以往刘小珍啧啧道:“陈玉娥很不简单哟,要是我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早就撑不下去了。”如今刘小珍自话自说:“陈玉娥真让人不可思议,要是我的爱人被抓了,儿子疯的疯跑的跑,那我早就倒床了,你看她居然还可以强打精神去摆老荫茶摊摊。”也是的,有一段时间长航局的造反派诬陷路船长有历史问题,刘小珍就当着全家人的面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把幺妹的心哭得七上八下的。
一想到這些,幺妹就不自觉地佩服陈阿姨。但她对陈阿姨的悄悄话——你陈伯伯不是叛徒,这是一个误会,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将信将疑。
陈三娃坐在门槛上,眼睫毛上挂着亮晶晶的泪花花。他旁边的猫儿小花仰起脸儿用体贴入微的目光抚慰着他。奇怪的是小花好像从来不曾饿过肚子似的,长得滚圆滚圆的,缎子般的皮毛油光水滑。就像幺妹原先在“人民画报”上看见的那种刺绣的猫儿一样靓丽,再说它的灰白相间的花色也很独特,是一个人见人爱的活艺术品。
“猫儿,咪……”幺妹一只手背在后面,一只手去抚摸它的脑袋。
“喵嗷……喵嗷……”它起身回应,好像闻到了烧饼香味儿,围着幺妹团团转。
陈玉娥一大早就饿着肚子去街口卖老荫茶去了,她没有发现给儿子留下的那碗泡饭是馊的。陈三娃扒了一口就吐了出来,这不,嘴里正难受呢。他一眼觑见幺妹手里那诱人的东西,禁不住垂涎三尺。他抹了一把眼睛,站起来喜出望外地叫道:“哎,幺妹!”
“不准喊幺妹,喊姐姐!”幺妹把手背在后面纠正道,像老师教训学生一般。
“姐!谢谢幺姐!”聪明的陈三娃先发制人,摊开双手来要烧饼。
他在狼吞虎咽之前,没有忘记撕下一块给小花充饥。幺妹在一旁带着大姐大的满足和享受,乐呵呵地看着这动人的一幕,情不自禁伸手为小弟弟拂去眼睫毛上的泪珠,模仿着当下流行的那句“列宁在1918”中瓦西里安慰老婆的台词,说:“不要哭,不要哭。面包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
“金(真)的呀,以后还有面包七(吃)呀?”陈三娃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问道,烧饼沫沫填補了缺牙,活像一只对大萝卜充满幻想的小兔子。
“哈……嘻……”幺妹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干脆转换话题,问道:“好不好吃?”
陈三娃不假思索地回答:“好七(吃),好七(吃)。”說着撕下一塊餵餄小花。
两个小娃儿牵着手,打着荡气回肠的烧饼饱嗝,向解放碑跑去。
4
大街成了一片红海洋。红袖章、红胸章、红旗、红条幅、红标语……人们的脸庞眉眼全都被染得通红通红。幺妹心里痒痒的,她牵着陈三娃边走边挖空心思地想,啷个才能打进革命队伍去呢?实在当不了威风凛凛的红卫兵,哪怕能当上神气活现的红小兵或者小闯将也不错噻。想到这里,她突然甩开陈三娃的手。心里自責道,要想参加革命,就不能成天牵着一个小屁孩兒到处跑噻。陈三娃停下来,莫名其妙地望着她高傲的背影。只见那只骄傲的小天鹅伸长脖子、扭着小腰、开步如风。陈三娃跟在她屁股后面紧追不舍。走到会仙桥,他们被一个带着军帽的红卫兵推攘了几下。 “闪开!闪开!刑车来了!”红卫兵的吼聲刺破青天。
敞篷大卡车。一辆二辆三辆……陈三娃伸出食指点数。每辆车的周围都站了一圈犯罪分子,他们后面是荷枪实弹的解放军和红卫兵。犯罪分子乖乖地低着光头,胸前标明身份的大牌子從脖子掛下來,有的写着“现行反革命XXX”,有的写着“里通外国的特务XXX”,有的写着“历史反革命XXX”,有的写着“大叛徒XXX”……还有些罪名上加了大红叉。
陈三娃扬起桂圆脑壳,小心翼翼地问:“幺妹,打红叉是啥子意思嘛?”幺妹低头训斥道:“你又搞忘了嗦,应该叫我啥子呢?”陈三娃尴尬地嘿嘿一笑,说:“喊错了,我重喊过就是嘛。”接着他脆生生地喊道:“幺姐,那个红叉是啥子意思嘛?你晓不晓得?”
“就是枪毙的意思噻,这个都不晓得嗦!”幺妹略带鄙视地说,一副先知先觉的样子。
一个叉,两个叉,三个叉……这么多大红叉,多得他们都数不过来了。到底要枪毙好多人呢?
幺妹想起妈妈杀鸡的情景。绑住鸡腿,扒掉颈项上的绒毛,用雪亮的菜刀咯吱咯吱地割断喉管,一刀两刀三刀……鲜血如注,赶紧把鸡倒提起来,血就喷到装盐水的小碗里,渐渐凝结成血旺。受害者那活甩甩的头被夹在两个翅膀之间,它用残存的力气蹬腿踹脚,幺妹的眼睛被踹得一眨一眨的。嘭地一下它被扔进木盆,开水壶的長嘴子伸过来,从里面流出滚烫的液体对即将断气的生命施以酷刑,血淋淋的头颅从翅膀下摆脱出来,翅膀和脚在拍打踹蹬中作垂死挣扎……幺妹连忙閉上惊恐和怜悯的眼睛,隔了好一阵子才敢睁开,看见妈妈正在奄奄一息的生命之上翻来覆去擦净菜刀上的鲜血。她心想,市场街谁都不知道这个美貌善良的“洋娃娃”原来是一个熟练的刽子手。奇怪!妈妈啷个可以在杀鸡的时候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呢?夜晚躺在床上发问,幺妹不自觉地将身体从母亲身边挪开,隔着鼻息的微波用陌生和狐疑的目光,重新审视母亲的慈眉善目。这只天天用肥大的翅膀护守三只小鸡娃的大母鸡会不会有一天变成头上盘旋的黑旋风呢?幺妹被自己荒诞离奇的想法弄得心惊胆战,以至于难以入梦。
她晃了晃头,眼前血肉模糊的杀鸡场景消失了,抬眼望去满是红叉,她打了几个寒战,不由自主地抓过陈三娃温热的小手,紧紧的不再丢开。
后面几辆车,押的是强奸犯。陈三娃又发问了:“幺……幺姐,啥子叫强奸犯嘛?”
“就是流氓噻,这个都不懂嗦。”幺妹发现那些流氓的头比反革命和叛徒的头低得更厉害一些。
“哦……”陈三娃揉着被老婆婆戳得很痛的脑门,满意地点点头,一边又目不转睛地望着一车又一车的流氓从眼前鱼贯而过,撅着嘴巴嘟哝道:“哦,啷个恁多流氓哟?” 陈三娃穷追不舍。这个求知欲很强的小崽儿,凡事都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
幺妹解释不了这个天问,于是摇了摇陈三娃的手儿说:“走!”
刘伯承题词的“人民英雄解放碑”上面竖挂着两条红底白字的巨幅标语:“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战无不胜的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万岁!”
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摩肩接踵的人多数都是神气活现的紅衛兵造反派。幺妹牵着陈三娃站在解放碑碑下仰首张望,感觉到自己渺小如蚁,随时都有被人踩死的危险。
马克思列宁主义到底是啥子东西?小蚂蚁弄不懂,于是感到焦灼而空虚。毛泽东思想倒是知道一点,毛泽东就是毛主席,思想大约就是指他的头脑了,可是他的头脑装了一些什么伟大的东西呢?马克思列宁是哪一个?主义是啥子呢?小蚂蚁怀着极度的自卑和惶恐埋怨自己是个大笨蛋,难怪大妹二妹都瞧不起我,难怪红卫兵不要我。可是,满街的大蚂蚁难道都知道马克思列宁主义是什么吗?他们真的和毛泽东思想是好朋友吗?
满街是密密麻麻的大蚂蚁,每一只都舞动着细长的臂膀、张着飢渴的大口,虔诚地欢呼:“战无不胜的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万岁!”
也许,越遥远越神秘的东西对人们越有吸引力;越抽象越难懂的东西就越能够彰显其价值。把这种富有价值的东西写得大大的挂得高高的喊得亮亮的,让成千上万男女老少蚂蚁顶礼膜拜,它的便由此得到了升华。当它升华到人们无法企及的月宫,必然产生怨天尤人的悲哀,这种超人孤独的悲哀和凡人无法琢磨的空虚通过哧溜溜的冷空气糅合在一起,形成了冰天雪地。
幺妹最近老是在夜里重复一个红白交替的怪诞的梦。
诸多“红袖章”蜂拥而至,然后又轰然作鸟散状,变成了无数个那吒,每一个那吒踩着两只风火轮在滚动飞旋,越旋越快,那吒和轮子模糊成一团鲜红的不可名狀的物體,滚向远处……而幺妹感觉自己像一只轻盈的燕子,在空中急速跟踪这团怪物,然后,看见它落在冰天雪地,变成了無數個身纤腰婀娜、玉腿修长的芭蕾舞演员,她们着魔般地跳起了冰上芭蕾。丝绸红舞鞋在雪地上画出各种几何图形,它们的主人最大限度地舒展着四肢,时而双手背在后面,身体尽可能前倾 ,像徜徉于公园的人老心不老的长者;时而单腿前伸、身体后仰,像沐浴在阳光中的游客;时而像一只尖头火箭,哧地一下向天空射来,令幺妹避之不及,趕緊闪到云层里躲了起来。稍事片刻,她撩开云帐一瞥,只见火箭又重重地落到地上。她们立即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冰凌子,尝试再次冒险……她们哪里知道冰天雪地下面埋伏着大大小小的窟窿,更不知道每一个冰窟窿正在被一只黑手掘深和扩展,很可能在顷刻之间连成一气,让整个冰之舞台轰然坍塌。而幺妹以燕子精准的目光看穿了这一切,她焦急万分,想用鸟语告诉这些跳得如如痴如醉的芭蕾舞演员,但是,无论把口张多大就是叫不出来,急得她在天上飞来飞去干瞪眼。
他们依旧风风火火地跳着冰之舞蹈,身陷雪白的火炉之中心甘情愿而在所不惜。转啊,转啊,变回了那吒,转啊,转啊,变回了“红袖章”,转啊转啊,转到了冰之悬崖……“哎呀!”燕子从天上跌回床铺。
为什么会做这种稀奇古怪的梦?红卫兵绝不是封建神话里的那吒,也不可能是资产阶级的芭蕾舞演员,更不可能……幺妹带着负罪感想着,于是,乘家人都不在时便站在一楼堂屋的毛主席像面前请罪:敬爱的毛主席,我不该做那种怪梦……我知道哪吒和芭蕾舞都是封资修的东西,都是您老人家不喜欢的。毛主席呀,求求你饶恕我,求你让我以后再也不要做这种怪梦吧。可是,毛主席好像没有听见幺妹的忏悔和祈求。是夜,刚接触枕头,一模一样的梦境又拉开了帷幕。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幺妹又心惊肉跳地在毛主席面前忏悔。不过,这个古靈精怪的女孩,她只对毛主席一个人讲悄悄话,这个梦她连母亲和陈三娃都没有敢告诉。
现在,那个精力过剩的男那吒还在交电大楼上恣意呐喊:“完蛋就完蛋!为毛主席而战……”喊声震耳发聩,幺妹和陈三娃赶紧用手捂住耳朵。完蛋广播站,像一匹恋战的军马,起早贪黑不知疲劳地嘶叫着,成为解放碑的一道独特风景。假如哪一天它突然间哑然失声了,那么解放碑就肯定出问题了,那些红卫兵造反派肯定会因此变成遭霜打了的茄子秧。
友谊商店对面的街心花园周围挂了一圈大字报。两只小蚂蚁引颈仰首检阅了一遍,幺妹口中唸唸有词:“打倒李井泉!打倒任白划(戈)!打倒鲁大东!”
“ 哈!哈!任白划!白字先生。四川人奸又奸,認字認半邊。”两个英姿飒爽的女红卫兵从他们身边过,其中一个戴軍帽的扭头取笑幺妹,又说:“小娃儿不要乱说嘛,毛主席教导我们,不懂就不要装懂。”说话的女娃儿看上去和二妹差不多大,幺妹瞟了她一眼,鼻子哼了一声,心说,你又有什么了不起,最多比我大两三岁,不就是多了一个红袖章?哼,我回去用红布做一个就是了。她拉着陈三娃赶紧离开,唯恐别人在粉絲面前诋毁自己的光辉形象。
谁知这陈三娃还拉不走呢,他煞有介事地皱着眉头看着一张大字报。幺妹用力一拉,他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脸红脖子粗地埋怨道:“拉啥子嘛?没有看到我在看大字报嗦?”
“你看得懂啥子哟,毛主席教导我们,不懂就不要装懂。”幺妹活学活用,立竿见影。
“我看得懂!我就是看得懂!”陈三娃爬起来跑向那张大字报,踮起脚来指着最上面的那行字带着几分哭腔说:“打倒陈天歌!” 幺妹冲过去捂住他的嘴,生怕他不知天高地厚地当众说出那是他老爸。她做贼心虚地四下张望了一圈,幸好人们都在聚精会神地看大字报,无人注意到小蚂蚁。于是,她趕緊拉著陳三娃跑開了。
小蚂蚁立马变成梅花鹿,撒开蹄子到處看稀奇。
群林市场斜对面的工艺美术商店门口排了一前条长龙。那些排轮子(重慶方言:排队的意思)的男女老少的脸上交织着虔诚与焦急,不时踮着脚跟朝前看,嘴里唸叨着,不晓得排拢了以后还有没得哟?从里面挤出来的人个个衣冠不整头发蓬乱,但却喜形于色,自豪地欣赏着手中金灿灿沉甸甸的巨宝,他們站在長龙旁邊,当着无数艳羡的目光用颤抖的手将超大的宝物别在自个胸前,立即引来一连串啧啧的赞叹声。自毛主席像章出世以来,人们从未曾见过大如菜碟的这种。兩只小螞蟻目不转睛地盯着大人们胸前的宝物,眼珠都快掉了出来。其实那些被羡慕的人心知肚明,买了這個宝物今天的饭碗绝对没有着落了。管它的,天大地大不如毛主席的恩情大,他们勒緊褲帶打精神牙祭,觉得太值了。
一会儿,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手捧巨宝从里面退出,不无得意地宣告:“劝你们后面的不要排了,没剩两个了。”此话一出,犹如一枚重型炸弹落地开花,轰地一下,长龙散架了。为了得到至爱的宝物,好多人排了了整整一个通宵加半个白昼。秩序算什么?冲呀挤呀,男女老少个个拼着性命往里冲撞。
“哎哟,你啷个哩嘛,踩到别个的脚了!瞎了眼睛嗦……”
“龟儿子的莫要乱挤!看到点嘛!老人X你妈哟……"
……
人们像饿得失去理智的野猪一样,不顾死活地朝前面又拱又钻又骂。渺小如蚁的幺妹和陈三娃,被一阵狂浪卷到了里层,很快就被冲散了。 情急之下,幺妹转头朝陈三娃消失的方向大喊:"三娃子!各人往原路回去哟!"又是一阵浪潮,把她推倒最前面的铁栅门前。为了防止混乱,卖巨宝的人把自己关在栅栏里面,他们倒是很安全,可外面却乱成了一锅稀粥。身无半文的幺妹眼巴巴地看着剩下的几个宝物被人买走,那种遗憾就像夏天长江的洪浪冲击岸边的石板那样浸湿了她的整个心房。万分失落地往后退,尽力撇开周边的人突出重围。突然,一双又大又长,长满汗毛的手从后面伸了过来,胡乱地搓揉并非异军突起的小胸脯,她本能地向前挤去想摆脱这双魔掌。可它们却紧追不放,在幺妹瘦骨嶙峋的搓衣板上又胡乱地抓了两把。"哎哟!"搓衣板爆发出一声尖叫,那双手慌忙松开。她继续突围,并惊恐地回望了一下,满脸铁青的络腮胡簇拥着一对撲朔迷離的红眼睛,像一只发烧的猫头鹰。
流氓!就是刚才刑车上那种强奸犯!就是妈妈平时说的那种坏人!幺妹赶紧埋头向另外一个方向突围,心跳成被猎槍恐吓后的野兔子。她披头散发地突出了人围,好不容易来到空旷地带,不时回望有没有红眼猫头鹰跟踪。
“啷个恁多流氓哟?”幺妹蓦地想起陈三娃的问话,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