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声惊雷
反坏秋风触目惊,校园亦有害人精。
初游大海心需慎,莫让鲨鱼毁一生。
这首感怀诗是东山中学某新老师所写,指的是发生在学校里的一场特殊斗争。作者至今不愿居名,只好姑隐其名。
一日,早饭后,施惠雨到矿工区买鞋子。走到东山村头小桥边,迎头碰上了尤书记。书记身前身后还跟随着一大帮人。施惠雨瞅瞅都不认识,只好笑着和书记打个招呼,书记也笑着和施惠雨打个招呼,双方便都各自走过去了。
下午上班的时候,忽然学校召开全体教工会议,主持会议的是果校长。在前面桌子前坐着的还有三个人,在桌子旁边坐着的还有几个人,都是施惠雨上街时路上迎着的那些人。施惠雨前后看看,见两位副校长和几位主任以及秘书,团委书记都在,唯独少了尤书记。
会议室的气氛非常沉闷,没有一点声音。大家见今天市里来了这么多人,好像有不祥的预感,都在胡思乱想。联系以前的情况,大凡有什么运动,有什么大事,上面总要来人,气氛总这么紧张。
校长检查一下人数,见该来的都来了,便宣布开会。并挑明今天的会是专门为尤天罡召开的。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知在书记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下面,紧接着就是教育局古书记讲话。施惠雨方才知道路上遇见的那个高个子原来是教育局书记。并从在座的其他人那里知道,坐在古书记左边的是王副局长,坐在右边的是组织科侍科长,在他们左右前后坐着的也都是教育局的人。看这阵势就知道来头不小,问题严重。
古书记首先宣布:“从今天开始,尤天罡隔离审查。因为他犯了腐败流氓罪。”
众人一听,大吃一惊,天天谈阶级斗争,经常教育别人的人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古书记接着简单地讲了尤天罡所犯的罪行。并且严正指出学校除了尤天罡,还有其他教工也犯有相似错误。所有人从今天开始,一方面要反省自己,一方面要检举别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要想侥幸过关。”
古书记讲后,校长又作了具体安排,要求老师工人,一边认真工作,完成教学任务,一边参加反腐斗争,接受教育。
老教工都知道,每次大的事件,大的运动都会牵连一批人,看今天的架势,没有一两个月,东中不会平静的。一些人已经开始忐忑不安了。
新老师在上学时没有经历过这种运动,头有些懵懵的,不知如何参加。他们压根没有想到一个身上被一枪穿了四个枪眼的老革命会犯这样的错误。
晚上,学校领导又召集各个教研组长和骨干分子会议。党员和共青团员都参加了。会议主要对反坏斗争作进一步发动和部署,要求各个教研组一手抓好教学工作,一手抓好检查和揭发。
果校长说:“学校是教育场所,是培养革命接班人的地方,应该是一块净土。谁知在我们领导层中却出现这样的败类。我们感到惭愧和耻辱。但是我们有决心清除细菌,挖掉烂肉,保证学校的清洁卫生,保护青少年健康成长。我们希望各个教研组同志,按照教育局的要求,首先放开胆量,打消顾虑,深揭狠批尤天罡的罪行。同时,对于有类似问题的老师、工人也要积极揭发,切勿包庇徇私。但是目前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事情不要外传,不要让学生知道。“
果校长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按其资历来说,也是一个革命老干部,澎州刚解放的时候,和尤天罡都是教育界五人接收小组之一。在担任一中校长的时候,因学校一女生谈对象,对其批评教育,不料该生服毒自杀。家长上告,教育局长生气,一怒之下把他贬到澎州东山中学担任副校长,主持校长工作。多年来,学校大权一直是书记尤天罡掌握。两人原是战友,也无矛盾,但果校长自犯错误之后,工作总是放不开手,害怕再出差错,有大事,不敢作主,总是让书记拍板。而尤天罡又是一个好张扬,好揽权,好自作主张的人。平时学校里出头露面的都是书记,事无大小总是书记说了算。就拿尤天罡的生活作风问题,其实果校长并非一无所闻,但既不敢当面劝谏,又不敢向上级反映。时日久了,尤天罡也就越陷越深,问题愈来愈严重,终于发展到如今不可收拾的地步。这叫小洞不补,大洞吃苦。现在疖子化脓了,问题出来了,作为主管学校行政工作的副校长,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有。就像走路,路面不平,本来为了安全,左避一个坑,右躲一个坎,最后还是踩到牛粪上去。面对目前的情势,工作不能不抓,但又不知该抓到什么程度。想到此。自度只有向局领导多汇报,多请示了。
第二天下午两节课后,学生放学。老师以教研组为单位开会,揭发批判尤天罡问题。
语文教研组一共十二位老师,其中四个是新老师,他们到校还不到半年,全校教工能叫上名字的不到五分之一,和尤天罡也没有单独接触过,只知道他是老干部,曾经在战争中负过伤。平时觉得他很热情,很会关心人。事情出来后,又觉得他平时对别人的关心是别有用心,对别人的热情: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觉得自己被蒙骗了。
看来一些老教师早有觉察,不过今天才敢说出来。
教研组长晁开似乎对尤某的问题早有所闻。他说:“一年前,我就发现化学组某女老师经常往尤书记办公室跑,而尤书记看某女老师的眼神也很特别。”
“怎么特别?”施惠雨平时只知书本,对此却不明事理。
“眼睛是火辣辣的,色迷迷的。”晁老师专门给施老师作了解释。但施惠雨还是搞不明白,什么样叫火辣辣的,又是色迷迷的。不过,他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免得被人耻笑知识贫乏。
“有一次,我回澎州,在火车上发现尤书记和某教师坐在一起,下车后,又一起同行。当时我就想某老师家不在澎州,到澎州干什么?”张同营老师回忆说。张老师已年逾半百。平时总叼着烟斗,矮矮的,胖胖的,笑眯眯的,学生背地里都称他“弥勒佛”,或者喊“佛老师”。
“你说的只是一种现象,可以怀疑,但是没有实际价值。当时你应该继续跟踪,看他们有没有进哪个旅舍。”黎清晨老师说,他的话,总带有酸味,听起来酸溜溜的。
“啊嚏,啊嚏,啊嚏——”张老师听了,有些不自在,一连打了三个喷嚏。这是张老师的特点,一打喷嚏,至少三个。受凉时候打,被刺激时候也打。像张老师这样从旧社会来的人,今天敢在小组会上对前书记提出怀疑之处已经很不容易了,肯定是鼓足勇气讲的。平时他在会上是很少发言的。即使讲话,也是一些鸡毛蒜皮,讲和不讲都一样。
“我们班上一个女学生和尤天罡来往也不正常,近来发现情绪很不好。提请领导调查。”商扬老师揭发道。高老师说话带有浓重的淮安口音,平时走路步子不大,有点像舞台上的小生。
“这颗炮弹很厉害,如果爆炸了, 是致命的。”黎老师评论说,不知是表扬,还是奚落。
“可恶,竟敢把手伸向学生!”诸丘山忍不住叱责。
张同营老师不敢再发言,他想起1957年那场反右斗争。原来上级也是发动群众,号召向党提意见。结果,凡是向党提意见的,几乎全部被打成右派。他自己也因为给当时的尤书记提了点意见,差点被列入右派行列。谁知今日会不会旧事重演?想到此,认为还是少说为佳。
“社会真是复杂,许多事情让人搞不明白。你看,尤天罡平时讲话冠冕堂皇,经常提阶级斗争,动不动喊要抓坏人。”傅从老师有些不解地说。眼睛眨了七八下。傅老师小时候就有这种毛病,说话好眨眼。他中学时代就是在东中度过的。受尤书记的教育已经多年,对其一向是顶礼膜拜。今天偶像忽然变成了坏蛋,如何不惊讶,如何不糊涂,说搞不明白是真话。
“也许平时大谈阶级斗争,大喊抓坏人,是吓唬别人,掩护自己。”羊辉也是东中毕业,上大学后又分回母校工作的。这几句话颇见其聪明之处。
“羊辉说得好,你见过乌贼鱼吗?为了逃生,常在水里放烟幕,把水搅浑,让人看不清,自己却乘机逃走。”黎老师的比喻很形象。
羊辉平时好说,只要两人以上的地方有他在,就会听见他夸夸其谈,有时把一滴水能衍生成一个湖泊,把一句话编成一篇故事。今天说的话最少,也最精辟。也许尤天罡是他的老师,不好意思展开说。要是换了别人,也许他又要滔滔不绝,编出一大篇有声有色的故事。
“这件事告诉我们,看一个人好坏,不仅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孔夫子早就这样提醒过我们。现在说假话的多,相信言为心声,往往受骗。”听这话文绉绉的,就知道是施惠雨,仅仅两小时,他好像就成熟了。
“在学校老师就告诫过我们‘莫向海边行,风多浪不平’,刚开始工作,就遇到这种乱心的事。真是令人害怕。”柳红有些忧愁。
“擦亮眼睛,站稳脚跟,任其风吹浪打,我似闲庭信步。”诸丘山十分自信,认为只要把握住自己,就不会出问题。
“在搞不清是羊是狼的情况下,还得小心一点好。装在罐子里的东西,即使睁大眼睛也看不见里面是什么。”皇白没有诸丘山那样有信心。
几个青年老师揭发不出什么问题,只是说些感想。
教研组长又启发大家揭发问题,想把斗争引向纵深,但仍没有人揭发出深层次的东西。
组内还有两位老教师一言未发,一个是刘伯仲,一个是张昭嗣。两个人不久前都被在大会上不点名的批评过。刘是因为到一个学生家家访,主人留饭,他推辞不过,便吃了。校长批评说:“到学生家吃饭是不好的。吃也就吃吧,饮酒不留量,还喝醉了。吃饭时还说这个菜好吃,那个菜好吃,我把汤也喝了吧,多没出息,多没面子。”校长像批评小孩似的,把老师们都引笑了,也不知校长怎么知道那么清楚,连喝汤都知道了。是真有其事,还是汇报者添油加醋,肯定校长当时不在场,不会有第一手资料。这虽说是小事,也不是政治问题,但特别令人难堪。许多事情就是这样:本不足道,但一经渲染,一经分析,就成了新闻,成为笑柄,成为谈资。
张昭嗣,一次在语文课上讲解“雨后春笋”这个词语。这个词简单的解释就是春天里雨后的竹笋,如果要加深一点,就说它味美,鲜嫩也就行了。可是张老师却来了兴致,大加发挥,对学生大讲雨后春笋,如何如何烹调,如何如何好吃,讲得学生咂舌头,流口水,他还自鸣得意,认为是神来之笔,调动了学生学习情趣。谁知这节课有好几位领导和老师听课,课后评论很不好,认为重点没有突出,却抓住小题大做。当时尤书记却上纲上线,批评他向学生传输资产阶级思想,资产阶级情调。后来在教师会上又数落了一遍。
他们都觉得挨批评有些冤枉,但又不好辩解。其他人也觉得他俩可笑,作为笑料的多,同情的少。
今天的会,是揭批尤天罡,张昭嗣几次想发言,都没有胆,怕人说他趁人之危,想报复。
教研组长见他有想发言的意思,便指名道姓地说:“张昭嗣老师,你是学校老人了,知道情况多,你说说吧!”
张老师一听,这下子不得不说几句了。便壮着胆子站起来,组长连忙叫他坐下说,于是他又连忙坐下。他说:“我讲解‘雨后春笋‘,尤书记便批评我是资产阶级思想,试问他这种行为是什么思想?”不知他是想责问谁。
“你怎么还叫‘尤书记‘啊!叫’尤天罡‘得啦!”诸丘山听不下去,觉得这位老教师思维僵化。
“先公后私,你最好先揭发一些其他问题。”黎老师提醒他。
张昭嗣只好又继续说:“尤书记,不,尤天罡平时最喜欢用小恩小惠笼络人,谁生病了,他马上让厨房给做病号饭,谁家有困难了,他立刻叫工会给予补助。”
“停一下,老张,你到底是表扬他,还是揭发他?这些事本身没错啊!”商扬老师有些莫名其妙,打断了老张的话。
“事情没错,目的不纯,想拉拢人,堵人嘴。”老张说明讲此事的目的。
“我发言。”刘伯仲见全组人大都发言了,连老张都开口了,只有自己到现在还一言未发,再不讲几句,一定会被认为在这场斗争中不积极。他说:“大家还记得吧,1958年我们学校被评为全市劳动红旗校。生物教师赵望驰被评为劳动模范,可是当派代表上北京参加全国劳模大会的时候,不是赵老师去,而是尤天罡去了。干活是别人的,而光荣的帽子都戴到自己头上,这叫什么品德?这叫掠人之美,沾人之光”。他自问自答。
这确实是一个欺世盗名的问题。全校人都知道,负责劳动的是赵老师,进行技术革新的是赵老师,培育出四十斤一个山芋,十五斤一个大萝卜的也是赵老师,而当时出席全国劳模大会的竟然不是当事人,而是学校书记,此事在当时人们就有看法,但教育局竟然批准照此办理。
“我说教育局也糊涂,既然评赵老师为劳模,理所应当让劳模去北京开会,怎么又叫尤书记去?”羊辉当时还是东中学生,那时不明白,现在也想不通。
“不是糊涂,你没有见在三年自然灾害时,尤天罡经常派人往教育局送蔬菜水果吗?”黎老师点明问题的症结。
“我们还是把问题限制在尤天罡身上,不要扯远了。”教研组长见人们发言牵扯到教育局了,觉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眼下局领导就坐镇在学校,岂容把斗争引入歧途?所以连忙制止,力求把斗争拉回到正路上来。这就显出主持会议的人的水平了。
学校上空乌云密布,秋风中梧桐树的叶子一片片地飘落。树上的鸟儿到处乱飞,知道冬天快到了,往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反坏斗争正向纵深发展,各个教研组都在排查、深挖、揭发问题。
昨天,理化组传出了惊人的消息。李归生披着教师的外衣,以辅导学生为幌子,屡次诱奸女学生,现已被关押审讯。据说事情被揭露后,王左图气得跳了起来,像鲁智深拳打镇关西一样,一拳就让李归生脸上开了花。
今天上午,体育组又揭露出周勤寿,利用上体育课的时间,经常猥亵、挑逗女学生。许台成气得挥拳要揍他,被袁有法及时拦住了。否则,许台成一拳下去,会山崩地裂的。
下午,数学组在批判揭发两个教师,一个是吉兆时,一个是女教师肖英。
吉兆时年近三十,还没有结婚,正急着找对象。学校女教师很少,即便有几个,已是名花有主。而且学校地处山村,与外界联系很少,社交活动几乎没有,哪里去找异性朋友。俗话说,人急胡乱来,病急乱投医。吉兆时无奈之下,有些慌不择路,饥不择食,竟和学生谈起恋爱来,这是校规所不允许的,而目前正处在非常时期,其挨批的命运已经是注定的了。事情被揭露以后,吉兆时便不得不在小组会上作检讨。
王长新批判他说:“学生是受教育者,年龄还小,正在求学阶段。世界观还没有形成,还没有分别是非的能力,作为教师,你却把黑手伸向学生,扰乱她们思想,影响她们学习,妨碍她们成长。居心不良,用心险恶,失去做教师的资格。”
王长新批评起人来,一点渣滓都不留,非把话说到顶不可。而且批评的言辞特别尖锐,真像秋风扫落叶。例如上面的一段话就用了“黑手”、“险恶”这样的词,令对方心惊胆颤。
“俗话说,师徒如父子。师生关系形同父子关系。老师对学生的关心爱护是应该的,学生对老师的尊敬也是应该的。但是情感和关系不能超过这个界限。”组长黄少杰这样批评,他的批评没有火药味,就像一个年长者教育一个年少者。
“按关系说,一是老师,一是学生,不合适,按年龄说,大小悬殊十岁,不合适,你违反规律,害人害己。”杜诚从数学角度批判吉兆时。
另一个挨批评的是女教师肖英。她对吉兆时和女学生的关系不仅知情不报,有时还穿针引线,起着为虎作伥的作用。同时作为一个女教师,自己行为也不检点。不管在什么场合,任意开玩笑,甚至举止轻佻,有失庄重。常和男同事一起看电影,说说笑笑,动手动脚。外语组程振声就曾说她像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到处乱飞。
“肖老师以后要注意修养,维护老师的形象。你有时行为太随便,像假小子,有时说话不文明,像老娘们。”伍文武从帮助的角度进行批评。
“我们女老师要从更高的角度严格要求自己,出格的事不能做,出格的话不能说,认认真真工作,清清白白做人,这是女人的基本要求。”说这话的人叫杜莲。她平时行为稳重,说话不多。个子不高,声音却不小。课堂上除了讲课,不苟言笑,学生都怕她。连最调皮的孩子在课堂上也不敢违反纪律。但古板得太厉害,令学生不敢接近。有次,班上一个女孩找她哭诉,说被人骂了。她问骂什么。学生说骂“破鞋”。她是南方人,不懂澎州地区的一些骂人话,便劝学生说:“没关系,鞋坏了,补一补就行了嘛!”女孩一听,气得转身就走了。她还以为她的劝解起了作用。后来有位好心的老师,告诉她“破鞋”是什么意思,她才感到对不住学生,自己也有点难为情。
外语组正在集中火力批判蔡天奇。蔡天奇在上课时,为了吸引学生,常讲一些粗俗的笑话。平时只当作笑话,现在分析起来就是思想意识问题。
“蔡天奇平时上课,为了活跃课堂,常常使用一些庸俗的方法。例如在讲俄语”钢笔“一词的时候,把音读成”驴鸡嘎“,引得哄堂大笑,调皮的男孩子大喊大叫,女孩子则一个个低下头去。在讲词尾的时候,故意说成”尾巴“,还问学生你们有没有尾巴。引得男学生互相摸屁股。这种教学手段很低俗。会把学生引到油腔滑调的道路上去。”邹同奋对蔡的行为进行揭发和批评。
“在同事当中讲讲笑话,开开玩笑,不伤大雅,未尝不可。但不能在课堂上信口开河,胡诌八扯。出言更不能低级庸俗,污染课堂,伤害学生。老蔡没有把握好这个分寸,造成了不良影响。”齐力举对蔡天奇的行为提出忠告和批评。
“教师站在学生面前,即使不能成为典范,也应成为模范,不能成为马戏团中的小丑,插科打诨,久而久之,变得油滑。学生只会付之一笑,而学不到真正的知识。”程振声也毫不留情地对蔡天奇进行批评。
江晓蕙只听过蔡天奇一节课,没有发现他的污言秽语,只是觉得他的课堂语言有些生动形象。今天听众人一揭发,一分析,感到真有问题, 便也附和着大家讲了几句。无非是人云亦云,无甚新意。
蔡天奇经过大家的批评教育,对自己过去的教学风格也进行了认真思考,认为某些时候,某些语言的确不健康,对学生影响不好。表示一定虚心听取大家意见,改变教学方法。特别要注意分清什么叫生动形象,什么叫低级庸俗。在课堂上,在学生前,要处处注意文明用语,为人师表。他有些提心吊胆,怕被戴上“坏分子”的帽子。
反坏斗争的秋风,凉飕飕,灰蒙蒙,吹遍学校,就连工人组也未放过。他们正在着力修理白锦生。白锦生能喝酒、能吃辣、能干活、也能说脏话骂人,凡有他在的地方,空气中常有一点骚味。
“白锦生,平时你经常夸尤天罡,这样好,那样好,到底好在什么地方。”传达室姚师傅提出严正责问。
“ 会关心人嘛?老白,真是死心眼,挨训找窍门,什么时候了,还敢说流氓书记好。好像山崩了他还不知道。”
“他关心谁啊?关心过老赵吗?关心过老芮吗?关心过你吗?他关心的是女人。“马车司机老史怒吼着。
芮环琪一听,连连向史师傅摆手,叫别提他。心里话,我才不要尤天罡关心呢,他一关心就是批斗。
“你那么喜欢尤天罡,是不是与他气味相投?“包永固这样批评白锦生,似乎话外有音。
“你胡说,我怎么会和他一个气味。再说哪个女人会看上我这样的臭苦力。“老白才觉得问题严重,在极力否定。
“你平时满嘴脏话,一谈起女人就骚风臭雨。还说自己村里某某女人如何如何, 你是不是和她有一手?”李才的话,说到了要害之处。
白锦生急了,跳了起来,赌咒发誓说:“龟孙子有这一手。”说完像喝醉酒一样,拿出要与人打架的姿势。组长徐解放连忙命令他坐下,耐心听人发言。
“听你自己说,曾经花了两角钱接了一个女人。有没有,好好交待。”娄阿得师傅揭发说 。
这句话像一根大棒,差一点把白锦生打晕在地,堵得他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记得曾经是说过这样的话,而且说的时候自鸣得意,眉飞色舞。今天面对人们的责问,他该怎么回答呢。他又急了,又站起来。组长又命令他坐下。他说坐下说不出话来。组长不答应,叫他坐下来慢慢说。组长知道他脾气不好,害怕他和人打架。
过了一会,平了平气,他才说:“我嘴臭,过去我是说过那样的话,但不是真的,是我胡说八道。我承认,我是口头流氓,我该死。“
“是——真——,还是——是——假——,要由——由——组织——调——调查——才——才算。”顾玉树说话有些结巴,费了好大劲,才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我希望组织上到我们村调查,还我一个清白。”白锦生无奈地说。
“谁也没有污你清白,话是你自己说的,当时你还向人逞能。别人说你胡说,你偏说是真的。现在你又偏说是假的。到底是真是假,你自己清楚,组织上也会搞清楚。”李才又指责他几句。
白锦生现在百口莫辩,急得直跺脚,不敢和别人打架,举起巴掌,“啪、啪”打了自己两个嘴巴,还狠狠地说:“我让你平时喜欢胡说”,就像家长打小孩似的,众人见了又好笑又好气。
“白锦生,你现在不要急。组织会调查清楚的,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总之,你是有错误的,回去以后,好好写检查。工作还得干好。在这期间,不要到处乱跑,上哪去要请示汇报,经过批准。你要自觉遵守。”组长如此告诫他。限制他活动,目的是怕他乱来。同时也不知他平时那些胡言乱语是真是假,稳妥起见,还得防备他。
斗争进一步发展,连新来的老师中也有两个人被牵连进去。不过他们陷得不深,只是与一些有问题的老师有一些瓜葛,因此也未受到公开的批评。
教育局古书记召集学校领导和各个小组的负责人,听他们汇报几天来反坏斗争情况。强调要注意保密,在情况没有调查核实清楚之前,绝对不能外传。
接着由向秘书组织人员,分头找有关人调查核实。有的情况还要进行外调才能搞清楚。
果校长这几天也忙得焦头烂额,夜不能寐,都失眠了。心想,领导层中出了问题,就已经够难堪的了。教师中又出了这么多问题,即使上级领导不批评自己,难道自己就没有责任吗?所以越想越窝囊,越想越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果校长也算是久经考验的老干部,工作也算兢兢业业,认真负责。个人品德也算高尚,无瑕疵可寻,但时运不济,老是碰到倒霉的事情。曾因学生自杀受处分,现又因书记腐败,教师流氓,搞得自己尘灰满面,擦不干,洗不净,道不清,说不明。近来连校门都不敢出,害怕有人问起学校情况。
全校教工虽不是人心惶惶,但也思想混乱,有问题的人,不知罪大罪小,结局如何,没有问题的人,也心中惧怕,不敢和女学生接触。所以人们觉得还是像嵇书贤那样保险,上课从头讲到尾,下课夹起讲稿就走,关门备课,关门改作业,不与任何学生接触。一个班教了两年,还叫不出学生的名字。
学生思想也乱,他们看到教育局来了那么多人,原来满校园转悠的书记也不知哪里去了,老师一个个蔫头蔫脑的,上完课立刻就走,就连平时诙谐滑稽,好说笑话的沈西化、蔡天奇两位老师也好像喉咙生了锈,说话干巴巴的,没有一点趣味。因此,学生常三人一伙,五人一堆,窃窃私议,估计学校肯定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情绪也受到了严重影响。
教育局察觉到学校里这种不正常的气象。因此夜以继日的抓紧调查研究,落实问题,多次向市领导请示汇报。后来澎州市司法部门也介入了工作。
经过一个多月的揭发查证,东山中学的问题基本搞清。于是教育局征求市领导意见,决定在市某中学召开全教育局教师会议,宣布对尤天罡等人的处理意见。
开会那天,东中教师早晨六点钟起床就赶往火车站,坐车到市里参加会议。尤天罡和几位有问题的教师前一天下午便已被押送到市里看守起来。
大会由教育局王副局长主持,古书记作了题为《关于东山中学反坏斗争情况》的报告。报告中详细讲了尤天罡为首的几个教师摧残学生的流氓罪行。与会的各校领导和教师都大吃一惊,这是全澎州市学校解放以来首发的一次特大的流氓犯罪事件,其罪魁祸首竟然是学校党支部书记。这是一个血的教训,也给全市教师工作者敲响了警钟。
古书记报告以后,东中的几个犯罪分子被押到了大会前台。接着由市政府李副市长宣布处理决定。尤天罡,罪行严重,开除党籍,开除公职,交付司法机关法办。李归生、周勤寿摧残学生,开除公职,移送司法机关处理。吉兆时道德败坏,不能为人师表,清理出教师队伍,遣送回家,交地方监管。
宣布处理决定以后,犯罪分子便被公安机关当场逮捕。吉兆时被教育局人武部带走。
会议结束以后,东山中学的教工都立刻离开了会场,立刻赶往车站,准备回校。他们害怕在市里被老同学、老朋友见到,问来问去难为情。知识分子就是爱面子,想得多。本来大多数人都是清白的,与犯罪分子没有任何瓜葛,应该挺直腰杆,走自己的路。可是偏偏都认为自己同犯罪分子都在同一所学校,属于同一支队伍,脸上总没光彩,身上总不自在,心理上都存在着一种压力。
会后,领导又被教育局留了下去,消除他们的思想顾虑,鼓励他们回校抓好工作。并特别强调要接受教训,加强教师队伍的思想建设。同时要求他们鼓励教师,放下包袱,解除精神压力,树立信心,搞好教育教学工作。
回校以后,校领导又召开了全体教工会议。会上,领导首先作了自我批评,承担了治校不严和领导班子互相监督不力的责任。同时也告诉大家,尤天罡罪行被揭露,首先还是来自党支部内部。不过斗争不力,揭露太晚,造成的损失太大。在总结教训以后,校长又要求教工端正思想,正确看待这次斗争。这次斗争,纯洁了教师队伍,保护了青少年健康成长。他希望教师在今后工作中,仍然要大胆管理,积极开展工作。既要关心爱护学生,又要严格要求。他还特别强调,在学校,教师和学生的关系只能是师生关系。
领导虽然这样说了,但教工们心上的阴影一时很难消失,特别在市局召开处理大会以后,社会上很快就知道东中出了什么问题。以致许多老师,很长时间不敢出校门,好像社会上的人都以一种不信任的眼光在看待自己。有些老师不得不出校门,也把校徽取下来,害怕别人知道他们是东中教师,以致被人怀疑。特别是新来的十几个老师,几乎被这惊人的雷声震破了耳朵。他们在这场斗争中经受了锻炼,接受了教训,保证他们日后能够健康的成长。
施惠雨在写给他同学的信中,最后附了一首诗,最能表达他的心情。
平江一别后,不复事雕虫。
社会多风雨,江河浪激洪。
雏鹰毛翅短,力弱怯云空。
树上有枭鸟,暗中啄小童。
乌鸦绕屋叫,老鼠夜鸣凶。
何处得安静,酣然入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