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仙逝30年记
1993年11月20日上午,我正在教室里上课;班主任曹老师急匆匆把我叫到教室外面。他说:你家人打电话到学校,说你母亲病重;你不用请假了,赶快回家吧。
我当时并没有意识的事情的严重性。毕竟,母亲5年前就已经开始出现中风,还患了半身不遂、高血压、冠心病等疾病;病情一时重一时轻,反复多次了。一个多月前的国庆节,学校放假。我从镇上的长途汽车站下车,走了二十里的山路回家。翻过村北的最后一座大山下来,转过山口,就看到父亲正在田里收割水稻,而母亲就陪在田头和他聊天。母亲看到我,笑着说:我想学校放假,你就会回来的。她还拿出前几天中秋节特意留下来的半块月饼,说我一辈子也没吃过几块月饼。过完国庆节我要回学校,母亲送我出大门时,气色还是不错的。
匆匆吃完午饭,我从学校赶到汽车站,发现县城通往我们那个镇子的长途汽车停运了;因为那年的雪来得格外早,前几天连续大雪纷飞,地上积雪超过二尺。幸好,县城位于信阳到南阳的国道中间,而国道上过路的客车很多;我可以在中途的新集镇下车,然后走另外一条更远、更艰难的山路回家。这条山路,我之前只走过一次。那是一年前的国庆节,我放完假回学校时,山洪导致县城通往镇子的客车停运;大哥用自行车托着一大袋米,翻山越龄趟过几条河,最后把我送上一辆去县城的客车。
天无绝人之路。等我登上一辆客车,发现邻居村的一位陈姓大哥也在车上。他在县城打工,刚好也要回家。我们一起从新集镇下车,他带着我走过几十里被厚厚白雪覆盖的白山黑水;我们一路边走边聊些闲话,而我心里有了一些近乡情更怯的不安情绪。等我们翻过村北的最后一座大山下来,转过山口,看到远处白茫茫的叶庄时,我们听到村子里传出鞭炮的声音。
陈大哥说:哎呀,有人去世了。
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我的母亲永远离开我了!
事后才知道,母亲是前一天晚上去世的。她躺在床上和几个姐姐聊天,聊着聊着,大家发现她不再接话茬,才知道她已经安详地走了。四姐夫到镇上,费了很多力气才用电话联系到县高中。
我进了大门,发现屋里院里全是人。二姐一把拉着我交代我说:舅舅已经来了;你见了他,要跪下陪礼。我到了院子,迎面看见二舅,扑通就要跪下。二舅把我搀起,让我赶快去客厅见母亲。
母亲静静地躺着客厅地上的一个床铺上。我跪在她冰冷的身体边,泪如雨下。
母亲是湖北随州人,生于民国27年;外祖父家是地主,母亲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母亲去世时,享年仅55岁。
当天晚上,二舅安排我们按照湖北的风俗给母亲守灵。他从湖北省请来了一个唱孝歌的班子,和我们一起陪母亲在家里的最后一夜。孝歌班子每唱一段,我和哥哥姐姐们要围着母亲的棺木走上几圈。孝歌的调子和故事,都极其悲伤。那头晚上,我度过了人生的第一个无眠之夜。
第二天,我们送母亲出殡。队伍里少了两个重要人物:大哥远在天津,无法赶回;二嫂几天前刚生了一个大胖孩子,是母亲的第二个孙子。
9个月后,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送到我家时,村里看热闹的人把我家都挤满了。隔壁的堂叔对我说:要是你母亲还在,不知道她会有多高兴啊!
1999年春节,当时还是我女朋友的太太第一次到我家。她想看看知道母亲的模样。可是我们家里,居然找不到一张母亲生前的照片。
2003年母亲去世十周年时,姐姐哥哥们出资在母亲墓前立了一个巨大的墓碑;上面刻了我们兄弟姐妹八个以及家人的姓名,密密麻麻几十人。三姐还在母亲墓前种下一棵柏树。
2018年我带家人回老家看望父亲;他那时患有严重的痴呆症,已经叫不出我的名字了。我带三个孩子到母亲的墓前看了看。孩子们连自己祖母的照片都没有见过,所以也说不上和祖母有什么深厚感情。
2019年父亲仙逝时,我跑回老家参加葬礼。我还是从县城搭了一个客车到新集镇下车,四姐、五姐和五姐夫在那里接上我,坐着姐夫的汽车回老家。当天,母亲娘家的亲戚到了,有姨妈、舅舅们、姨妈和舅舅家的一大群表兄弟姐妹们。我和姐姐们带着他们又去母亲的墓前祭奠了一下。母亲墓前当年姐姐种下的柏数,已经高数丈了。
父亲就葬在母亲身边,和她永远相伴。
2023年11月9日,我突然想起母亲已经走了三十年了。我在微信里,抱着渺茫的希望,问大舅家的表哥是否留有母亲的照片。几十分钟后,他发来了两张老照片;那是当年母亲回娘家时拍摄的。一张是祖母家的全家福,母亲带着大哥的孩子,也就是她的长孙;这一张照片我家曾经也留有一份,后来不知何故搞丢了。另外一张是四个女人的合影,里面有母亲、姨妈、大舅家的两个表姐。那年,母亲50岁。
我欣喜若狂,把照片分享到家族的微信群。姐姐们都说没有见过这些照片;这也是我们能够找到的母亲仅有的照片。
我把太太和三个孩子叫过来看母亲的照片。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我母亲,都有点兴奋,虽然只是在一个电脑屏幕上。
太太说:以前总觉得你长得像你父亲,现在看,你还是更像你母亲!
第二天,我噙着泪水写下了这些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