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裔副总裁:突围》第一节:入局
秋季注定是个收获的季节。于我,2010年的秋季尤其如此。
在我重新加入乐波特 (LaPorte) 公司并被外派到中国工作两年多后,乐波特公司的CEO杰瑞 (Jerry LaPorte) 和我的直接领导方达克 (Chris Fonda) 提议,经过董事会讨论,决定将我提升为VP (副总裁),直接向杰瑞汇报,并成为要在公司财务报告上签字的十个所谓“公司官员(corporate officer)”之一。计划是让我从2011年1月份接替现在仍在负责亚太业务的执行副总裁EVP的方达克的职责,全面负责亚太的P&L。
方达克在我回家过感恩节的途中在硅谷停留与他会面时,先就公司的决定向我做了预热沟通,要我开始考虑怎样接管亚太及中国职责的分配,并准备在我带领中国管理团队在新年一月份来硅谷参加公司销售大会和观摩电子设计展DesignCon时与他和杰瑞讨论,我的任命届时也将由杰瑞向公司内外正式宣布。感谢过他的信任和提携,我自然会问方达克他自己的去向。方达克说乐波特会有一些战略性的调整,杰瑞需要他担任一些新的职责,待时机成熟时也会由杰瑞向大家通报,但他仍会以一个新的角色与我合作,并会继续对亚太业务保持关注和给予尽力的支持。
全球经济在经历了2008到2009年的大衰退之后于2010年全面进入了恢复期,美国的就业、房地产、和股市都在好转。乐波特公司在自成立以来最严重的危机之中,于资金链行将断裂之前,由杰瑞力挽狂澜融资成功,在新的董事长雅克布 (Jacob Cohen) 和董事会的加持下,通过裁员瘦身而保证了研发投入,不断推出屡创业界指标纪录的新产品。在继新星Nova和超新星Supernova,及与深圳泰达电子合作的OEM产品脉冲星Quasar之后,乐波特又正准备2011年初在全球电子仪器行业最有影响力的展会之一的DesignCon上推出冲击半导体物理极限的新产品中子星Neutron Star。乐波特的股票也在纳斯达克市场上恢复到了经济危机前的五十美元的水平。
而自从我实施以提升领导力为核心的新乐波特计划两年以来,乐波特在中国的业绩连续成长,在2010财年结束时已经比我在2008年11月份的圣塔克拉拉会议上向杰瑞提出的新乐波特计划时几乎翻了一倍。虽然距离到我设定的到2011年底增长为2008年三倍的目标还有一段时间,但杰瑞和方达克已经通过中国的变化确信了我在中国的策略的正确也看到了我的能力,再加上一些我当时并不知情而后来据事情发展才得知的公司的“战略性调整”让杰瑞提前决定由我来执掌亚太。
我自己的家庭也在2010年的秋季有了新的成长:我太太在我们双逾不惑之年后顺产生下我们的第三个孩子,让我们在时隔八年之后可以重温哺育的幸福,也让两个大孩子体验了有个小小妹妺的欢乐。小女儿出生前,我就把我的岳父母接到了美国,一待孩子过了满月,我也就恢复了我的洲际飞人的节奏。
频繁往来于美中之间,我观察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当飞机落地后乘客走出机舱时,在美国大家大多把手机贴在耳朵上,收听飞行途中收到的语音留言,而在中国大家则是低头阅读手机上的短信(后来则为微信)。
临近年底前,我在家里过完了感恩节飞回北京。航班一落地我打开手机,看到从中国时间前夜到几个小时前的连续数个未接电话,还有一条未听的语音信息,全都来自成都办事处的助理Amy的手机。通常除非我有去成都开会的计划,Amy一般不会与我直接联系,所有的例行性的如销售预测和付款申请等都是由地区经理詹俊Sam和财务兼人事总监Vivian审阅后再发给我的。但我知道Amy和全国各个办事处的助理现在应该正在北京参加Vivian专为各地平时不大有机会出差的各地助理们组织的为期三天的培训,按计划今天应该刚好完成了关于Excel高级使用技巧的课程,Amy的电话或许是有关培训的事情?再打开Amy的留言,我听到她用忧郁且犹豫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Sui,对不起,我没能完您给我的工作…我是说…培训…我已经回到成都了…我给您发邮件吧…” 又过了几秒钟的静默之后,电话挂断了。
在其他几条的短信中,有一条是Vivian的,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我尽快与她通话,我就在去往中关村皇冠酒店的出租车上打给了她。Vivian告诉我的事情让我震惊、愤怒、还掺杂悲伤……
按照计划,Amy和全国各个办事处的助理们在前一天的晚上都陆续到达北京,入住中关村皇冠酒店,准备参加次日的培训。而在成都和北京两地轮流工作的全国客服中心经理刘蜀雄Shaun也正好从成都飞往北京,并“恰好”与Amy同乘一个航班。鲜有机会出差的Amy能和虽不是她的直接领导却被她尊为前辈的Shaun同行,一路都在这个老司机的带领下轻车熟路,得到方便照顾同时也让她觉得安全放松。Shaun在北京长租的公寓离Amy的酒店不远,飞机落地后Shaun与Amy自然同乘一部出租车前往中关村,他把Amy送到酒店后也下了车。他一路上夸张地炫耀他和我的私交,告诉Amy他平日在京工作时经常到我长租的这家皇冠酒店找我,周末一起加班后我还经常招待他在酒店用餐,他知道酒店的自助早餐非常丰盛。他提出希望借着Amy入住的机会明早来酒店享用免费早餐,并且因此他需要与Amy一同登记入住,以便获得一个房卡可以明早出示给餐厅。涉世不深且对酒店规则不甚熟悉的Amy正希望有机会感谢这位同在一个成都办公室共事的职场前辈一路的关照,根本没有防范Shaun的心机,就在向酒店前台多要了一个房卡给了Shaun后,也接受了Shaun帮她把行李送上楼并“检查”她的房间。
讲到这里,Vivian的声音听着开始带有沙哑或是哽咽。略作停顿后她说细节她说不出口,但Shaun没有得逞也就没有最恶劣的事情发生。Amy没有报警,只是在饱受屈辱惊吓之后当晚就离开酒店在首都机场熬了一夜,今早登机回成都前给我打了数次电话未果,就给Vivian打了电话,哭诉了事情的经过后告诉她不能参加培训并要她向我转达歉意。Vivian震惊之余尽力在电话上安慰Amy,并建议Amy给我发邮件陈述整个事件的详细经过。
不仅如此,Vivian还告诉我Shaun做出这样的事情并非完全意外——在我还没有到中国工作的一两年之前,那时Amy也还没有加入乐波特,Shaun就曾给成都办公室的几个女同事发过内容下流的邮件,而当大家告到时任中国总经理王华章John那里时,John仅是安抚了几位收到邮件的同事并私下训诫了Shaun而了事。那个我曾经相识多年并因带着志愿者为汶川灾区送水而让我心生敬意的Shaun一下子让我觉得判若两人,再联想到他多次提示我的成都的“五讲四美(美食美酒美景美女)”和他在宽窄巷子的火锅晚餐上几乎是强迫女同事向我敬酒的情景,他那张一向对我关怀备至且充满逢迎笑意的肉脸,一下子让我恶心,并在我想象中的一记轮圆了抽在上面的耳光中即刻浮肿了起来,变得丑陋至极。
我一到皇冠酒店回到我长租的套房就即刻上网进入邮箱打开Amy的邮件。看着Amy在邮件中语言不甚连贯但事实清楚细节详尽的描述,我无法想象她经历了怎样的恐惧和悲愤。她邮件结束前屡次表达的对不能参加公司组织的培训的歉意,甚至准备为此接受纪律处分,更是让我不安甚至心痛。我知道许多在美国定义下的“性骚扰”言行在中国职场中并不鲜见,大多为女性下属的被骚扰者出于自己的职场处境的考虑也大多选择无奈的沉默或回避。当骚扰已经严重到威胁自己人身安全的程度时,一些如Amy这样的善良柔弱者略有些自我保护的行为,还要顾忌施暴者的职位或权力准备遭受报复,或是因为自己不能正常履行职责而检讨自己并准备接受公司的处分。而心机老道的Shaun一定对Amy觊觎已久,为达到他的目的不仅精心设计了他的行程和对Amy的欺骗,还利用他平日和我的一些交往来加重他对Amy的权威,才造成了Amy对他的轻信,和饱受羞辱惊吓后的自责。
我对Amy并无多少了解,除了偶有的几次我去成都时与她进行的一对一的谈话,也就是每次开会时打招呼而已。从职业化流程上讲,我还应该直接听取Shaun的陈述,但我不想此时与Shaun沟通而情绪失控做出不职业的言行。凭着Amy的邮件和她向Vivian的哭诉,凭着我二十年销售管理中积累的对人性的了解,我知道这个事情不会有第二种解释。
我拨通了Amy的手机,可以听出她仍在悲愤的情绪中。为了避免加重她的痛苦,我没有再询问她的遭遇,只是语气平静但郑重地告诉她我收到了她的语音信息和邮件,也听Vivian转达了她们之间的通话,并为自己在国际航班上没能及时接到她的电话而道歉。我告诉她乐波特的道德准则和我自己的价值观都是要保证任何员工无论国籍、性别、职位,都会得到尊重和保护,对于员工受到的任何形式的骚扰或伤害都会零容忍地进行纪律处理并对受害员工提供法律保护。我问及她现在的状况,Amy说她感觉很乱,需要休息,也正在和她的男友及父母商量。我要Amy自己决定任何她认为让她感觉安全的方式,无论在哪里无论多长时间,公司都会为她保留她的职位,此事不会对她的工作,今后的业绩评定或在公司内的发展有任何不利的影响,并且我会按公司规章处理施暴者以还Amy以公道。挂断电话前我问她对公司或我有什么要求,是否需要提供法律协助?她的回答是“Sui,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对Shaun的气愤和对Amy的同情让我在二十几个小时的旅途之后极度疲惫且无法平静,我知道我必须向公司反映,我需要考虑的是通过正式的HR流程还是先与Shaun的真正老板既负责全球客服的副总裁唐.斯考特(Don Scott)沟通后由他决定。虽然Don对我的华南区经理万富春Fortune给前任中国客服中心经理段新峰Frank造成压力而导致Frank离职的事情上有误解,Don给予中国业务的支持却是无可替代且无可挑剔,如果我用圆滑的职场手段把这个事情交给Don处理,既是尊重他的职权还可给他以灵活的空间,相信可以让他对我产生感激之情。我也想到了我即将开始的新的职位,我们不久就会以平级的副总裁的身份在一个更大的平台上共事,我不知道Don是否已经知道了杰瑞的决定,我当然不希望上任伊始就让他对我心存芥蒂。另一方面,我对此事件的处理也是向杰瑞和公司管理层乃至我的亚太团队表明我做人的原则,加之我内心的道义感和对我团队员工特别还是年轻女孩的保护本能让我决定我要走正式的人事流程。而且我还不经与任何人通话,而直接用邮件向所有相关经理通报——我要把对Shaun的处理做死,让他彻底消失于Amy的视野才是给她的合理的交代。当然,我毕竟还没有听取Shaun的陈述,所以我邮件用了预警式的语气。
我把Amy给我的邮件直接转发给了负责人事的副总裁凯西.奎恩(Kathy Quinn),同时抄送给了Don和方达克,以及Vivian。我告诉他们发生在中国的“可能”的性骚扰事件,不带有任何评论地转述了Vivian告诉我的经过和我与Amy通话时向她表明的我的立场,并告知我将在次日直接讯问Shaun,然后我征询Kathy和Don建议的下一步。
几个小时后我收到Kathy和Don先后的回复。Kathy重申了乐波特公司对于道德准则和对员工安全无妥协的维护,并附上了公司对于涉嫌违纪员工的调查和处理的标准流程。只要我判断事情属实,按照这个流程操作的结果将是唯一的。Don则在收到我的邮件后即刻在中国的午夜打电话给Shaun质询。Shaun在培训第一天没有见到Amy就知道事情败露,也就向Don承认了他的所作所为,但他却告诉Don在中国相对保守的男女交往文化中,女士把房卡交给男方即意味着对男方的有意暗示,他也就顺水推舟,不料Amy最后变卦。Don在邮件的最后重申他支持我坚守道德准则以公司的流程调查处理的同时也委婉地建议我深入了解每个具体细节而做出精确的甄别。我理解Don绝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下属中,但Amy绝无引诱Shaun的动机和好处,更和什么交往文化无关。我不想用邮件与Don辩论,我会有办法让Shaun承认他所有的行为,毕竟他无法在我面前使用文化差异的托词。
第二天一早,我先到培训的会议室和除了Amy以外来自各个办事处的助理们见过面,感谢她们对于公司业务辛劳平凡的贡献并鼓励她们培训学有所成后,建议Vivian给她们多在北京延期一天,以便这些平日少有机会来京的女孩子们可以观光游览,公司负责所有费用,并拜托总务主任Jennifer尽好地主之谊。随后,我把Shaun叫到了我的办公室。
Shaun的在我想象中被我抽肿了的脸上堆满了虚假的愧疚和谄媚的表情,进来后一边试探我是否有兴趣与他一起去一个附近新开的云南菜馆探店,一边等待时机用他编造的谎话和借口来为他自己开脱。他不仅高估了他和我的所谓“私交”,更显然误判了我对于原则和私交之间的选择。我没有接他的吃饭的话题,示意他坐下后不做任何铺垫就直接向他发出了一连串的只能回答“是”或“否”的关于事实的封闭式的问题。我没有兴趣与他讨论动机,只是针对他对Amy做出的超出正常交往的举动和Amy对他那些举动的反应,在他每每试图解释他的原因或所谓“误解”的时候,我都会中断他而重申问他“是”还是“不是”。十分钟后,我的预先打开的手机中已经录下了他对于我的问题的全部答案。
这是我和刘蜀雄Shaun的最后一次对话。一个小时后,他彻底地消失于我的视野和领英及微信中。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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