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有常(12)
四 惊天喜讯
有关角膜供体一直没有消息,在焦愤和不安中,我熬过了一段漫长时间。不见光明,因此没有昼夜的概念,只觉得时间如同老牛破车,吱呀吱呀地慢吞吞磨叽,赵伯说他来到这儿已经二十八天了,我才知道这漫长的时间仅仅是二十八天,可在我看来比过去的一年还要漫长。这二十八天里,我天天等待黎湘的消息,渴望手机里出现她山泉流淌般的声音,可这饥渴之情一直痛苦地延续,神经干枯得几近冒烟,可依然是咸阳古道音尘绝。其实,除去思念以外,我还有一个非常焦急的事,那就是黎湘把我的阿根廷居住绿卡和一切有关手续都拿走了,没有这些手续,我离不开大陆,那些海外存款也就无法动用。我这人做事从来都留一手,我没把海外存款的银行和账号告诉黎湘,所以那钱除去我没人动得了。
我明白,与其说我思念黎湘,还不如说我思念亮亮,黎湘现在十有八九已成为那只闻名的黄鹤,一去再不复返,如果她不是黄鹤,是可以拒绝父母逼迫的,死心塌地跟一个人的事例很多,她为什么就不能?我关心亮亮,亮亮是我的骨肉,我不能想象亮亮喊别人爸爸,就那么一个儿子,还让别人带跑了,我还算是人么?由此我觉得凉拌豆腐说得对,我就是一寄生虫,一条无助的寄生虫。想到这,我有些恶心,小时候肚子疼,母亲给我吃过驱蛔药三道年,结果拉出一团蛔虫,互相缠绕翻滚,看了让人恶心死了。哪成想在我最得意的时候,经凉拌豆腐一指点破,我成了一条蛔虫,一条别人给我吃什么还不得不吃否则就会饿死的蛔虫。
又过了一段时间,开颅的刀口基本愈合了,四肢活动自如,除了看不见,我一切都像好人一样。有时候我让赵伯推着我在院子里走动,他边走边介绍所见的风景,什么花圃啊,池塘边啊,凉亭啊,林间小路啊,感觉里,这个医院挺大的。想象总归是想象,我深切地体会到黑暗的痛苦和光明的可爱,我不知道还能否看到我喜爱的金色,我也意识到金色似乎已经离我渐行渐远,我曾傻想,如果老天复我以光明,我将细细地打量世间的一切,把日子撕开来一秒一秒的过。
赵伯的远征缅甸的故事讲得差不多了。有关国民党十万大军战败,撤退时经过野人山的许多细节听了让人起鸡皮疙瘩。诸如漫山遍野的蚂蟥、猖獗横行的蚊虫、遮天蔽日的热带雨林、森林里的瘴气,这些犹如天方夜谭里的故事听了令人难以置信,可你也不能不信,四万多人的部队入山,出来时只剩下三千多人,死了十分之九以上,这里面肯定有出人预料的险象。
有个疑问在我心里萦绕了几天还是问了。其一是:野人山如此恶劣的环境,他们为什么要往里面钻?堂堂的四万多国军,不乏有大名鼎鼎的黄埔毕业生,难道就没有一个了解热带雨林地理知识的人?赵伯回答了,他说他爸说过这事,当时确实有人提出不要经过野人山回国,说那里极其危险,可杜聿明不听,坚持要走这条路,有一个叫孙立人的将军,他就没走野人山,结果安全地把部队带到印度,辗转回国。赵伯说:“这件事说明蒋介石兵败大陆也在情理之中。像杜聿明这样的人,他一再重用,不败才怪呢?打仗是极为凶险的事,统帅不仅要具备万死不辞之勇,更重要的是要具备广博的学识和从善如流的品质。”
这天,赵伯把我推出病房,到什么地方停下的我不知道,只觉得丝丝凉风爽人,时而有阵阵清香飘过。这时,他又和我讲了一个有关远征军的细节,听了让人不忍。赵伯说:“我爸所在的团,本来近两千人,一仗打下来,死了四五百,剩下千把人进入野人山,走了二十来天,伤病员加在一起已有三百多人,成为一个带无法带、扔无法扔的负担。我爸说他们看到伤员痛苦不堪,有的身上生蛆,有的高热不退,有的简直就是一个骨架。团部几个人商议了很长时间没有结果,大家都知道应该怎么做,但谁也不愿说出来。这时候,我爸的排长把我爸叫到一边,掏出了身上的东西交给我爸,我爸不肯接。他说这是命令,我爸只好接了。眼看着排长走到团长面前,小声嘀咕了几句,之后背起了几只冲锋枪向伤员的所在地走去。大家纷纷议论,猜测会发生什么,有人知道排长去做什么,但都不愿起来制止,甚至都把头扭过去,连看也不愿看。不一会儿,伤员那边响起了枪声,大约持续了五六分钟,之后,一切归于寂静。那个排长也没有回来。这时候,团长站起来向那个地方默哀致礼,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接着团长一挥手,把部队带出那个令人肝胆欲裂的伤心之地。他们没有去掩埋那些被打死的弟兄,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掩埋的力气,更没有去看望,既然有人顶下这一切罪过,那就赶快在自欺的缝隙中溜走,省得遭受良心的鞭笞。”
听了这个惨不忍闻的情节,我全身的神经都麻木了,感觉上,自己就是那团吃了三道年被打出来的蛔虫中间的一条,没有痛感,没有悲愤之情。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渐渐地恢复了知觉,思绪却像放电影一样,脑子里先是出现一群瘦得皮包骨的伤病员,接着是一片杂乱的白骨,接着又是赵逸枝、韩福根、何德南、黄磊和他那五个弟兄,还有无数我曾经与之同学同事的人,我又看到了钱姐、凉拌豆腐也在其中挣扎,而那作为背景的阴森的热带雨林里,游荡着郭泰、梁厚土的巨大影子,影子底下行走着侏儒般的杨麦坂。想着想着,我全身冷汗四肢觳觫,我说:“赵伯,从今天起,你不要再谈及有关远征缅甸的故事。我害怕,汗毛都竖起来了,心儿就像被撒了一把盐。”赵伯说:“好,不说了,是太悲惨了。”我说:“不是悲惨。是无助,可怜的无助。”不知怎地,我又联想到我自己,“无助比悲惨还要令人心痛。一群无助的人被人驱赶,向绝境驱赶,向死亡驱赶,悲惨只是过程,过程不重要,地位重要,地位决定结局。那个排长头脑清醒,他用果敢的行为,了结了所有人的痛苦,其中也包括他自己。那剩下的七八百人,还得继续遭罪,还得死掉很多,挣扎是没有用的,他们就是案板上的肉,这是上帝早都安排好的……”我像机关枪一样啪啪说个不停。赵伯说:“何总,我推你回病房吧?”我说:“不,我不要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这儿空气好,我头脑清醒,只要回到那个地方,我就糊涂了,就成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我糊涂了,说话也辞不达意,其实我是想说我要摆脱无助的处境。赵伯说:“何总,高级病房没什么不好。它对你恢复体质有好处。只要你心静,世界就是静的。”我慢慢地咀嚼赵伯的话,觉得此话大有哲理,不像是行伍后代所言,原来觉得赵伯一定魁梧粗壮的猜测被打上了问号,于是就问:“赵伯,你身高一米几?”赵伯说:“年轻时一米六六,现在缩了,只有一米六五。”我啊了一声,接着又问:“体重呢?”赵伯说:“五十四公斤。”我又啊了一声,原来猜测是这样的靠不住,一个魁梧大汉陡然间变成瘦猴,不过他说话确实宏亮,容易引起误判。现在我的头脑清醒了一些,回想刚才的失态,仿佛那不是现在的我,而是十几年前的我,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可能与凉拌豆腐说我是寄生虫有关。
“赵伯,打个电话给陆经理,我有事找他。”
“陆经理就在你身边,他来此已有多时。”
“你小子想偷听咋地?”
“是的,我想听听你说话,以此来判断你恢复到了什么程度。”
“得出什么结论?”
“你是那个团长,我愿意当那个排长。”
“答非所问。”
“天高地厚减去三分。”
“说得好。”我动动墨镜,“猜我找你做什么?”
“不,你得猜猜我来找你做什么?”
我想了半天,也没猜出头绪,就随便说:“远大那边有什么情况?”
“杨经理倒是来了一趟。聊了一会就走了。正好柳湄在场,我让她送的。”
“小心这小子。他八成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你们不是发小吗?”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在想什么?留神就是了。”
“知道了。何总,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
我提不起精神,他能有什么好消息,黎湘的事他一点也不知晓,工程还没有完全收工,宏大现在的一切都是在收尾,下一步如何发展,得等我出院才能决定,我没精打采地说:“说说看,看能不能让我高兴一下。”
“角膜供体有希望了。”
我身心一振,“好啊!怎么没听李主任说起?”
“李主任不让告诉你。”
“为什么?”
“让我来说给你听……”
随着陆经理的叙述,我了解了真相。
我失明的消息在工地传开后,有人喜欢有人愁,喜欢的自然都是仇富的人,忧愁的是害怕宏大垮了,他们又得为找工作发愁。当听说我需要角膜供体时,出现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况,那个叫何德南的找到了陆经理,表示愿意捐献一只角膜给我。陆经理觉得事关重大,弄不好会被人说成出卖器官,所以他好言致谢,果断地拒绝了此事。哪知道何德南天天央求陆经理,说他完全出于自愿,不忍心老板成为瞎子,还说一旦宏大公司垮了,首当其冲受害的就是何家庄百十名农民工。他说如果不相信他的话,他可以去公证处找公证员公证来证明此事。陆经理又说捐角膜得进行匹配,条件不和的根本不能捐献。他说他可以去医院接受检查。陆经理被他缠得没办法,心思哪能就这么巧,和我匹配上了,不如带他做一次匹配测试,不匹配他也就不再纠缠了。陆经理事先和李主任通气,李主任也觉得匹配的可能性不大,就替他做了测试,哪知道,天底下就有这样的巧事,何德南和我99·5%以上匹配。李主任和陆经理傻眼了,他们都知道这事不是闹着玩的,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捐角膜给老板,弄不好会惹上官事,打算就说是不匹配,把这事压下去。谁知何德南打听得一清二楚,连99·5%都知道。李主任只好实话实说,说他不敢把何德南的角膜摘下来安到何屯的眼眶里,这样做他犯法,会蹲牢的,还对何德南说你这小小年纪成了独眼龙,还想不想娶老婆?他不能干这缺德事。何德南一再重复他是自愿的话,说可以通过法律来解决这事。他说到做到,真的找了几个人签名,证明他是自愿捐献角膜,还到公证处做了公正,公证处的人起先不愿做这样的公证,认为这十有八九是商业买卖,一再追问何德南为什么要捐献角膜,何德南一口咬定出于同情,说一个老板怎么可以不见光明?经不住几个人央求和诘问,公证处的人最终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这样一来,李主任也没办法拒绝了。他为保险起见,把此事向院长作了汇报,院长也惊奇,仔细翻越了公证书,没看出任何破绽,这才同意李主任施行换角膜手术。天意啊,哪成想何总你运气这样好,可以说这是惊天喜讯。”听得出,陆经理很兴奋,说话滔滔不绝。
说实话,我听了这个堪称为惊天喜讯的消息,却一点都兴奋不起来,我为何德南伤心:他这样做肯定事出有因,看定是遇上了过不去的坎坎。试想一下,哪个人会出让自己的眼睛,而且是十六岁的孩子,而且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要一箭中的,我不相信他同情我或者是宏大垮了何家庄的农民工首当其冲受害,天地间大着呢,建筑工地多着呢,只要有力气有手艺,到哪端不到一份能填饱肚子的盒饭?
陆经理说:“我只知道他母亲有病,他爸回去护理去了。生活艰难是肯定的,艰难到什么份上我就不知道了,再说,这世道基层平民哪家不艰难?”
“打电话,把韩经理给我喊来。”我命令道,我知道韩福根肯定已把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韩福根是一草根,和陆经理相比,他对农民工有更多的同情。
随着按键声响的结束,电话里传出韩福根的声音,陆经理说:“何总让你现在就来。”
等韩福根的时候,陆经理向我汇报了公司的运作情况,一再说财务总监岑小雅这个人可靠管用。我听后又做了简要地指示,之后吩咐他去新丰店办一桌够四个人吃的酒席来,指名要了红烧肉、糟青鱼,至于其他菜,凭他自己爱好随便点。陆经理说:“何总,我看免了吧,真的要吃,我带你去新丰店得了。菜饭折腾到这儿,岂不都凉了。”我破口大骂,“妈的,你混蛋,你想让梁城人都知道我瞎了不成?”陆经理说:“对不起何总,我没想到这些,我现在就去。”他肯定是看了手表,我听到哎呀一声,“都九点了,等我赶到说不定打烊了。”我说:“打电话给钱姐,让她准备好,你去拿。”我长叹一口气,“都怪我,眼瞎了不知道时间,赵伯来了,说明已是晚上,怎不早让你去呢?”不一会儿,陆经理说:“电话打通了,钱姐说不碍事的,说她一会儿派人送过来。”
菜饭没到,韩福根到了,而且还是夫妻俩一道来的。赵逸枝来了就说:“何总,回去吧,秋天了,晚上外面怎么说也是凉。”我说:“回不去呀,在等菜饭呢,想犒劳你们,特别是赵伯。赵伯在哪?”没听到回音,我又问了一遍。赵逸枝说:“我爸在那边树底下抽烟呢。”我问:“韩经理,你知道何德南家的情况吗?”韩福根说:“他家的日子简直没法过。”我说:“说详细点。”
“他妈得了尿毒症,何家庄得这病的有二十几个人,据说附近有一个小化工厂,一根烟囱一天到晚冒黄烟,反映上去也没用,官商一条心啊。富人得这病都难应酬,甭说穷人了。他家积蓄花光了,能借的都借了,听说尤用一把就给他爸三万,但这也是杯水车薪啊,不换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到头来一切都是白忙活。”韩经理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我听说尤用一下子出手三万,顿时了解到他在农民工心中为什么有那么高的威信,虽然他把我的眼睛弄瞎了,但我还得承认他的成功之处,草莽英雄大都有豪气,不掷千金,哪得人心?我觉得这个对手很可怕,但我并不打算退却,奶奶的,他怎样收拾我,我一定会怎样收拾他。
我基本了解了何德南为什么捐角膜给我,主动讲捐献,不提任何条件,他后面有高人指点,这一手也确实高。凭我有限的一点医疗方面的知识,知道换肾大体上需要二十万,之后每年还需要四五万,这不是一般人家能承受得起的数字。这样算来,眼前他家没有三十万顶不下来,之后按十年算,还得五十万。他不提任何条件,主动捐献的根本原因就是:在黑市上买一只肾,或者用死刑犯的肾,五万足够了,那一只角膜又能值几个钱?他想让我也用主动报答形式反馈于他,而希望的数字肯定不止五万,这就是高明之处。
想到这,我心中暗暗得意,穷人不都仇富吗?这么说我在他们心中还不算是坏种,如果我在他们心中是坏种,他们决不敢这样大方地把眼睛捐给我,他们起码相信我反馈给他们的报答会超出市场的价值,市场在这年代不是最时髦的词汇吗?常常挂在那些权势人物的嘴上,但它在人们心中重量比不过人心,在关键的时候,一切都得为人心让路。但我还是为那个长着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的孩子悲哀,人不是被逼到绝路上,哪个会出让自己的眼睛?况且还是十六岁犹如蓓蕾的年龄,虽然他有图谋,但又有谁能这样做?非大孝大义者不能为。
“你们说说,何德南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提出问题,但却没人回答。等了大约有三分钟,我沉不住气了,“哑巴啦?”
陆经理说:“被逼无奈,他不这样做他妈必死无疑。无论如何,这孩子是个孝子。”
“你要是碰到这样的事,你会这样吗?”
“义无反顾,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我相信。”
韩福根说:“我同意陆经理的观点,我也相信陆经理后面说的话。但我觉得何德南主动提出捐献角膜后面有文章。我们笨想一下,不提任何条件,平白无故地把眼睛捐了,似乎不是一个孩子的举止。”
韩福根说到这儿停止了,他把答案留给了他人,也把赞誉之词留在心底。这样的人我为什么没早发现?如果早发现了,他会极力阻止我惩治尤用,也就不会有飞石击车的事件发生。我这样想并不是要责怪陆经理,以我的脾气,当时又有谁能阻挡得了我?
“我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韩经理,如果赵逸枝得那样的病,而你的孩子也要学何德南,你会怎么办?”
“我死了得啦,绝不会同意孩子这样做。多大呀,十六岁,今后的日子怎么过?”赵逸枝马上接过话茬,听得出,她后面的话有哽咽的味道。
“我在问韩经理。”
“原谅我,我不回答这个问题。”
“我理解。”我真蠢,这样的事不能问,况且当着赵逸枝的面问。
“赵逸枝,你看我能不能接受何德南捐献的眼睛?”
“如果她是诚心的,为什么不能呢?各凭各的良心吧!”
“说得好,各凭各的良心。”我抿抿嘴巴,“韩经理,明天你派个车去把何德南的爸爸接来,我要和他谈谈。”
“最好别谈,很纯洁的事,一谈就假了。”赵逸枝很直率。
“不,还是把他接来,谈谈为好。”
陆经理的电话响了,是新丰酒店的,说他们的车已经进了医院。不一会儿,他们把我推到一个地方,听到赵逸枝说:“何总,喝一口酒吧。”我喝了一口,满口醇香,她又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我嘴里,好味道又加上初恋喂食,好处难以述说。我一边嚼一边问:“这是什么地方?”赵逸枝说:“这是花坛旁边。我爸说你不愿进屋。”我说:“赵伯,你多吃一点,这酒这菜味道都地道。”赵逸枝说:“我爸远远地站着呢,他说他吃过了来的。”我急了,大声喊道:“赵伯,快来,你不来,我们小字辈怎么下咽呀!”听到赵伯说:“你们吃吧,我肚子还饱饱的呢。”我说:“我们不吃了,等赵伯来。真的,什么年代了,还把吃顿饭看得这么重要。”赵逸枝说:“爸,你就过来吧,何总生气了。”随着脚步声响,赵伯说:“这怎么是好,又拿又吃的。”我说:“陆经理,快倒酒给赵伯,他们送多少酒来?”陆经理说:“看样子像二斤。玻璃坛子装的。”我说:“够喝了,我不能多喝。给我倒三两,我就喝这些。”
我听到赵伯说:“这酒这菜味道确实不错。哪买的?”陆经理说:“在一个叫新丰店的酒店。”赵伯说:“逸枝,赶明个把你那俩孩子都带上,我们去一趟,我请客。”赵逸枝说:“在什么地方我都不知道。”我说:“陆经理,你送送他们。”韩福根说:“爸,得啦,你知道哪儿多贵吗?我们五个人一顿得一千多块。那天陆经理请我去吃了一顿,这才知道现今还有原汁原味的菜,也知道什么是货真价实。平均一个人200多块,吃完了还舔舌头。”我听到赵伯“妈呀”一声没了下文。我说:“明天就去,算我请客。”我话说出去了,半天却没人接腔,显然他们有人指使避开这个话题,“你们怎么不搭腔?”赵逸枝说:“俩孩子课程那么紧,哪有时间?以后再说吧。”
吃完饭,时间可能不早了,我催他们回去,并一再关照去韩福根,把何德南他爸给我找来。
这天,李主任告诉我,我蒙眼的纱布可以去掉了,让我买一副墨镜戴上。我立刻打电话告诉陆经理,让他买一副墨镜送来。很快地,陆经理办妥了这事。戴上墨镜之后,我心里不是滋味,过去每见戴墨镜的瞎子,心中油然生出怜悯之情,我想人心应是一样的,哪成想现在轮到自己被人怜悯。我盼望着眼睛能尽快地复明,但也为何德南而伤感不已,老天爷真是折磨人,送给我光明,却又给我带来许多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