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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侣18:流亡

倦侣18:流亡

博客

章妤和沈雨晴离开后,东南北又昏睡了两天,直到被一阵连绵不绝的鞭炮声炸醒,眯着眼睛摸索到手机费力地找到姐姐的电话拨了过去,响了一声就被挂断,再次拨通响了一声后又被挂断。东南北刚放下电话,屏幕亮了起来,显示是哥哥呼入,接通后,哥哥说:“赶紧回家过年。”

“嗯……”东南北清清嗓子说,“春节可能有朋友过来。”

“什么朋友不朋友的?宁正义出事了,赶紧回来再说。”哥哥说。

“啊?出什么事儿了?”东南北“腾”地坐了起来,“姐呢?”

“在我旁边,没事儿,你赶紧回来吧。”哥哥说。

 

东南北立即起身订了张机票,然后开始收拾行李,仔细检查一遍水电、关掉煤气罐后给章妤留了一张纸条告知各总开关位置和酒窖门的密码。

 

哥哥和姐姐一起到机场接上东南北后,路上简单介绍了宁正义的情况。2019年元旦前一天政府突然派出大量军警深夜包围了宁正义公司的职工生活区,同时几伙警察分别到家中抓走了宁正义、弯弯和宁正义在公司任职的亲属。第二天政府派出数个工作组接管了公司的全面经营、查封了公司和家庭的全部资产、冻结了姐姐、宁正义和弯弯的所有银行账号。姐姐因从未在宁正义公司兼职并发生经济往来,同时又是现任政府官员,得以保证自由,但被严厉警告,不能对外发布任何未经许可的消息、不能接受任何境内外媒体采访。

 

“《逮捕通知书》上提出八项罪名: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寻衅滋事罪、非法采矿罪、聚众冲击国家机关罪、非法占用农用地罪、强迫交易罪、破坏生产经营罪、妨碍公务罪。”姐姐说,“他们集团公司的全部高管都被批捕,弯弯因为刚从德国研究生毕业想在公司各个部门体验一下,在财务部待了不到三个月也因此被抓走。”

“这是得罪了共产党。”东南北说,“很多罪名都是模棱两可的,要严格追查起来,全中国绝大多数民营企业家都有罪。”

“我问你姐宁正义他们采了什么矿?石油还是黄金啊?你姐说不知道。”哥哥说,“采矿得多大动静啊?政府能眼看着不管,然后等你采出来就抓?”

“哥,在中国,就是咱老家每户院里自己打口井都可以定为非法采矿罪,因为国家明确定义地下水为矿产资源。”东南北说。

“我操!不会吧?”哥哥说,“那我举报山庄附近的村民好多打井浇地的,看他们抓不抓?”

“可能先抓你。”东南北说。

 

“现在有个庞大的律师团,其中几个是国内知名的大律师,很多律师都明确表态不收律师费用,一定要为你姐夫讨回公道。”姐姐说,“不过律师们都讲,这么多罪名罗列在一起,肯定已经悄悄侦查了很长时间,即使有些罪名审理时可能因证据不充分而撤销,但是只要有一两条罪名坐实,免不了牢狱之灾,家产也将全部被查抄、罚没。”

“有的律师私下里和我说,很可能是你姐夫的一些出格言论刺激了政府。你知道他一直在政协、人大包括公开座谈会上和个人博客上抨击政府,曾经在集团公司官网上发布过几篇关于民营企业困境和对于‘小康社会’建设的难点及对策分析文章包括他批判政府‘懒政’等,后被警方查处,罪名是‘严重损害国家机关的形象’,停业、罚款。”姐姐说,“《六十年家国》也影响了他,他还一直和‘公知’、维权律师有接触,包括许志军,其中一个著名维权律师后来被以‘煽动和颠覆国家政权罪’逮捕、判刑。”

东南北长叹了一口气说:“这真是姐夫的一劫,在劫难逃啊。你准备怎么办?”

“你姐也没什么主意。”哥哥说,“那帮律师坚决要打官司,还要联名上书到最高法院,发动‘司法大讨论’,通过舆论造势吸引公众关注,促使审判过程透明,我说都没鸡巴用,那帮律师就想出名,共产党想给你定罪还怕老百姓?最高法院不也是共产党开的吗?他想让法官怎么判法官就得怎么判。”

“我觉得搞得越大越不好处理,共产党也下不来台。这么兴师动众抓这么多人,总得有个说法吧。”东南北说,“抓人的是本地警察吧?侦查可能也是这帮人,在哪里开庭说不好,通常会交异地审判,但是我们可以从源头、基层开始做工作,让证据链没那么完整、涉案金额尽可能缩小。”

“那得花都多少钱啊?”哥哥说,“哪有那么多钱啊?”

“家里还藏了些美金,他一直担心动乱。”姐姐突然说,“但是家被封了怎么办?就放在我一个小行李箱里,外面套着一个大行李箱,都没锁。”

“赶紧啊!”东南北和哥哥说。

 

东南北和哥哥凌晨才回到妈妈的老房子,把几个行李箱搬进了房间,姐姐正在焦急地等待。

“都早点休息吧,我明天还要正常上班。”姐姐说。

“趁哥哥在,我们还是一起商量个对策吧。”东南北说,“姐,你要做个定夺。万一姐夫被判刑,财产被充公,这点钱可能就是你的养老钱,如果用来行贿,很可能这些钱都打水漂了。”

“无论多少钱我都愿意花,哪怕希望再渺茫,问题是会不会人没救到又把我们弄出个行贿罪来?”姐姐说。

“只能一搏了。”东南北说,“如果办,也不能我们出面。”

“你和齐珈珞还有联系吗?”哥哥说。

“她是一名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别考验她了。”东南北说,“我先问问瞿哲。”

“瞿哲日子也不好过。”哥哥说,“外界疯传‘扫黑除恶专项斗争’把他立为头个目标,而且他们有个拟上市公司涉嫌诈骗的事儿刚平息。”

“但他不都没事儿吗?”东南北说,“所以我们现在要弄清一个大前提,就是我们是相信政府和法律还是相信金钱与人情?我刚刚经历的事情让我再也不相信政府和法律了,我一辈子只相信过政府和法律一次,最后落得个净身出户,公司还背着债务,我随时被‘限高’。我被电棍击晕,还连累俩海归女硕士和我一起蹲了十五天的拘留,一个是美院教授、一个是设计公司总监。你们知道我们是什么罪名吗?‘寻衅滋事’。”

听东南北简单介绍完,哥哥苦笑着说:“你脑袋没被电坏吧?可别耽误你姐大事儿。”姐姐摸着东南北的头眼睛里含着泪水。

“先好好睡一觉吧,明天我们一起见律师和姐夫的几个好友,你再和瞿哲商量一下。”姐姐说,“明天晚上我们再定。”

“哥,你找找刘青山,问问那几个局长,都是什么人参与了侦查?都拿到了什么证据?”东南北说,“还有,把钱分出一半交哥哥妥善保管,别把咱这个家也抄了。”

 

东南北赶到滨城瞿哲开办的九龙鲍翅馆,在包房里一见面,瞿折就说:“你鸡巴要电话还有啥用?天天找不到人。我听说姐夫出事儿了,好像挺大,你准备怎么弄?”

听完东南北的叙述后,瞿哲摇摇头说:“现在警察都没鸡巴用了,除非第一时间知道,不然他们按照例行公事侦查、预审完,笔录立即上传内部网络,谁也改不了。我打听过,现在还在补充侦查,可以做做工作,不过有效的可能还是检察院那里。另外不知道在哪开庭审理,如果在省内都没问题,直接找法官和法院院长,出了省就使不上劲了。”

“你现在没啥事儿?”东南北说。

“‘扫黑除恶’啊?没鸡巴事儿!”瞿哲说,“要是真动我,全省政坛都得地震。我干那些事儿都是政府背地里支持的,再说哪个官员没拿过好处?但要真判我是黑社会我也没招,被更大的黑社会‘以黑打黑’了,我就认了。后事全安排好了,可我一个人折腾吧。”

“那个涉嫌诈骗是怎么回事儿?”东南北说。

“都是商业纠纷,谁骗谁都不知道呢。”瞿哲说,“我们有个医疗科技项目被一伙投资人看上了,说啥要投钱,保准给弄上市,我想那就随他们整吧。结果最后没上市,他们就找我退股,退他妈逼股啊?都是股东,我还被他们拐带亏了呢!我找谁退去?”

“他们后来起诉了,说我们公司验资报告、财务报告、审计报告作假。我操他妈的!所有那些报告都是他们找各种著名会计师事务所出具的,花了我老多钱。”瞿哲说,“但这种事儿真走法律程序说不定啥结果,我就把那几个起诉的投资人老底翻出来,弄几个人找上门逼着他们撤诉。”

 

两个人喝完了一瓶洋酒后,瞿哲说:“估计你得在雪城待一段时间陪姐,你就和姐住我那套房子,我老婆、孩子都在美国。你也没啥事好干,顺便给我再写个剧本。《围棋》本子是挺好,但是拍完不让公映啊。这次你写个爱情本子,这是你长项,我也不能再演大哥了,戏路得宽点。”

东南北笑着说,“好,我应承你,但是现在哪有心思写?住哪的事儿先问问姐姐吧。”

 

“你一个人在中国待着干啥?怎么不回美国陪老婆、孩子?”瞿哲说。

“你怎么不去美国陪老婆、孩子?”东南北说。

“我英语没你好啊!我只会说Hello,Fuck,Bye-Bye,我去国外干啥?还是国内有意思。”瞿哲说完用美声唱法唱了句“我深深地爱着你,这片多情的土地……”东南北紧跟着模仿美声唱法和他一起唱起来:

 

我踏过的路径上

阵阵花香鸟语

我耕耘过的田野上

一层层金黄翠绿

我怎能离开这河叉山脊

……

 

唱完一段后,瞿哲和东南北哈哈大笑。

 

“你艺考前天天练这首歌。”东南北说。

“《长江之歌》太高,不如《多情的土地》好唱。”瞿哲说。

 

一个半月后宁正义的案件在江城中级人民法院进行了不公开审理,从开庭到一审判决只用了十八天时间,数罪并罚判处宁正义有期徒刑23年,没收全部非法所得,判处弯弯十八个月缓刑。

姐姐在妈妈的老房子里正和东南北、哥哥三个人呆坐着时接到律师电话通知判决结果,三个人面色凝重地对望着,哥哥苦笑了一下拍了拍姐姐的手,东南北站起来把姐姐的头靠在胸前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

“至少弯弯可以回来了。”哥哥说,“你放心,宁正义也坐不了那么长时间牢,等过了这段时间花钱找人减几次刑,没两年就出来了。”

“对,姐,那时工作更好做。”东南北说,“太多先例了,杀人犯都没蹲过几天,还能在外面吃喝嫖赌、做生意赚钱,别看公开报道说政府可能严管减刑,只不过哄抬了物价而已。”

 

晚上三个人正在家吃饭时,瞿哲打电话过来,东南北接通后随手按了免提。

“熊猫,我听说了,操他妈的!真黑!据说第一天开庭只是公诉人念完了起诉书,随后十几天公诉人把证据展示完都没怎么庭审更不用谈辩论就直接宣判了。不过是好事,至少有结果了,你跟姐说千万别上火,她不知道看守所里有多少人关了几年,不审也不判。我听一个律师讲过,按照中国现行法律,所有合法理由加一起可以让一个人连续关押十几年,最后无罪释放还申请不了国家赔偿。”

“是,我也和姐说过。”东南北低着头对着手机说。

“跟姐说也别上诉了,没鸡巴用,赶紧送回看守所。”瞿哲说,“我保证能让姐夫在里面比在外面日子还舒服,小姐我都能给送进去。过段时间就开始运作减刑,监狱日子再舒服也是没自由啊,能少蹲一天就少蹲一天。”

“我问问姐同意送小姐不?”东南北笑着说。

“我看你是在民主、人权国家待太久了,这种事儿还用征询意见?”瞿哲说,“不过院长的金条得要回来,操他妈的!他明知道自己办不了还他妈‘索贿’,这不明摆着落井下石吗?咋地?欺负咱娘家没人吗?”

“嗯,我准备和哥哥去拜访他一下。”东南北说。

“别和哥一起去,江城你俩又不熟,万一你哥俩出点啥事儿,谁陪姐啊?”瞿哲说,“这事儿再说,你陪姐喝点儿,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一顿不行就两顿。”

“喝着呢。”东南北说,“我们刚才商量了,你说其他人把金条都退回来了,人家肯定也使劲了,咱是不是得请人吃顿饭或者送点礼啥的?”

“不用!谁也不差这点,再说能少见就少见,咱们记得人家就行。”瞿哲说,“检察院这边你也别怪人家不办事,人家直接把案子转法院了,估计是肯定处理不了。法官、庭长、主管副院长的钱先看他们自己能退多少,咱别强要,但是一把院长主动索贿,我们必须让他加倍偿还,坚决‘扫黑除恶’。”

“好!我写个《中国教父》剧本,拍成电影,你还演男一号。”东南北说。

“我说熊猫,你这脑袋肯定是被鸡巴电坏了,那不等于不打自招吗?”瞿哲大笑着说,“不过你脑袋一直不大好使,这次你怎么没去和法官‘讲和’呢?”

“法官和院长都做不了主,但是我哪有和共产党讲和的资本啊。”东南北说。

 

挂断电话后,东南北看了一眼姐姐和哥哥说:“石头落地了,咱安排一下吧。弯弯肯定是回不去德国了,连雪城都出不了,姐早退休也没意义了。拿退回来的钱买套新房子,你们得确保自己过得好好的,姐夫在里面才不担心。”

“先不用买房子,房价肯定得大跌,我有套新房子,一直没住。你嫂子还总惦记,跟她有什么关系?都是我自己的钱买的。”哥哥说,“你们先过渡下,这两天我再和魏成辉回你别墅几趟,能拿出来的都拿,不然马上就要执行了。”

 

过了一周后,哥哥打电话让东南北到他山庄去一趟,东南北进了包间后,哥哥反锁上门后悄声说:“你是不是和瞿哲在商量什么?”

“不就是要回金条的事情吗?”东南北说,“我们怕院长不给还报警,所以做了好多套方案。本来我想带魏成辉一起去,但是瞿哲的意思是不熟悉的人没有默契,一个环节出错就可能人财两亡,他的意思是就俺俩干。”

“是,不能超过两个人。”哥哥说,“但是不管干成没干成,都得打草惊蛇,你都不能在雪城待着了,最好回美国避一段风头。”

“我做好退路了。”东南北说,“我这个月抽空就去踩点,准备些东西,然后注销所有网购和社交平台账号。还不能让映红察觉,所以你得换着班儿陪映红。准备差不多我就消失一段,切断所有联系方式。我还得回李家村收拾一下,取护照。我等瞿哲暗号,一回来就干,干完就飞走。”

哥哥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他抹了一把说:“你说操他妈的!咱家人命怎么这么苦?”

“哥,不是个人命运的事,这个荒诞的时代没有人能善终。”东南北说,“我们可以做普通人,可以选择不出人头地、不那么清高、不那么记仇,但你以为我们就能好得了吗?早被人踩成烂泥了!”

“你说的我都明白,我就是……”哥哥说着又哭了起来,“你说咱家就剩仨人了……你说咱不要这几根金条行不?孩子都大了,手里钱也够用,没啥花钱地方,平平安安就好。”

“钱肯定不够用,已经倾家荡产了,怎么都得确保姐的晚年生活吧,再说运作姐夫减刑等不都得花钱吗?”东南北说,“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只是维权,又不是要他命。”

“主要是我担心瞿哲太狠,说不定出个人命,又是法院院长。”哥哥说,“你们就是想得再周全,也难保万无一失,到时候全世界都得通缉你们,你说值得不?”

“哥,放心,瞿哲和我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莽撞少年了。我们都用脑、用高科技、用人性的黑暗面。如果鸡巴院长真想‘舍身取义’,我就成全他,顺便为共和国除害。”东南北说,“不说了,赶紧一起回家吧,晚上陪姐‘斗地主’。”

 

弯弯从看守所出来后,东南北和哥哥、姐姐接上她一起在山庄吃完饭送回家,哥哥让姐姐和弯弯先上楼,随后和东南北说:“我前天去江城‘御品天下’转了几圈,我感觉那个小区规模太大,而且从独栋别墅到复式、多层到高层啥房型都有,地下停车场也很复杂。瞿哲是江省名人,估计认识他的人很多,你俩太扎眼,所以我觉得应该接应你们一下。另外最好是你们从小区内就分开,我送你去机场。我开魏成辉的‘捷达’去,我还有套假车牌号,在老区里转两圈换个车牌监控就追不到了。”

东南北想了一下说:“好,我从李家村出来后就把手机和电话卡全留下,然后租辆车开回来,说好时间你到雪城自助还车点外面接我。”

 

第二天东南北趁天黑后回到李家村,房间内一股浑浊的闷气和着尘土味儿,留在餐桌上的纸条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打开冰箱,里面的东西一动未动,冷藏柜里的食物多数已发霉。

东南北拿出手机查阅着章妤的博客信息,最后的更新仍然是两年前。打开章妤所在公司的主页,发现创意总监已另换他人。她调出章妤的电话,想了很久始终没有按下呼叫键。

半个多月后东南北开始挨间房子清理、关好门窗。离开工作室时回头望了一眼,想了很久走回去拿起了琴盒,打开看了一下,顺手把书桌上一叠打印的大幅照片放在琴盒里合好。拎着琴盒走出工作室时又回头张望了一下,走回去坐在书桌前,摊开一张素描纸,用一支羽毛笔蘸着墨汁写了一封信。

 

My heart:

提起笔,竟不知如何称呼你为好?

“小鱼儿”很亲昵,是长辈对你的称呼,代表不了完整的你。“太后”是从我们第一次不期而遇时开始叫起,代表一段特殊的记忆,但总有一种穿越时空的不真实感。“爱人”有点通俗,“知音知己”有点轻飘飘,毕竟我们的爱是沉甸甸的。“灵魂伴侣”肯定不错,但是既然都深入灵魂了,还需要每天挂在嘴上吗?

收拾旧物,竟然没有一片东西能证明我们的生命曾经重叠过,就像我那虚无的个人历史,但我从不怀疑你在我心中的分量。除了那张对我有特殊意义的琴证明你来过,但是我不能带走,它陪了你二十多年,就让它代表我伴你终生吧。

虽然你刺在我大腿上的花朵不能完全消弭我内心的隐痛,但是确实不被人关注伤痕了,反倒成了我俩的秘密。你遮盖了我的创伤、恢复了我爱的能力,然后你就消失了,除了带走我的心还带走了她的琴。但是这次消失前,你把琴留在了这里,为什么?

我们盛装讨论自由、艺术和爱,我们披着戏服在城墙上穿越,我们裸着身体相拥退水,我们超越时空彼此牵挂了数十年,我们默默地相处了一整天,我们一起合作“大碗岛”,又让艺术小镇的所有空间散发出艺术的光芒……看起来都像一场戏,但重要的是我们是本色出演,而且根本不需要剧本、更不用排练,眉眼一动、心意相通。

我一直在寻找你,总是感觉应该帮你“找点活儿”,也是因为你无可替代。但我不时会摸摸胸口,感觉那里空落落的,遇到重大选择,我也会想起你,问问My heart。如果旁人知晓我这隐秘的心思,是否会一眼看出我对你的念念不忘、恋恋不舍和深深牵挂?

从我踏进你的工作室那一刻,你的生活状态就是我最向往的样板。我常想你起的工作室,你有发现吗?我的工作室和你的差不多,而我也和你越来越像,只不过我是返璞归真了,而且你早已超越世俗。不知道经历了几度空间的轮回,反正有一度空间只属于我们自己。

与你重逢之前我已经心如止水,我认为自己足够幸运,多数人一辈子都是几十年如一日,过着简单重复的生活,而我有幸体验过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金融人生和艺术人生,而且得那么多优秀的人眷顾。即使功不成、名不就,又没有钱,但是我想做的事儿都做了,这不应该算是loser吧?对,你不认为是,因为我是深得你厚爱的将军。

妈妈的过世掀开了死亡那道帘子,让我感觉死亡从未如此接近,尤其我们三辈男人短寿的阴影始终笼罩着我。这是宿命吗?我因为相信命不久矣才选择独自流浪?你因为很早失去父母才能洒脱起来?逻辑肯定没那么简单,因为我们两个孤独的人同时躲在了一个屋檐下想独自过春节,其实都是在躲避自己内心对爱、家庭、温情的渴望,即使我们拥有了自由和艺术。

我们并不超脱,只不过有点精神洁癖,像古代的隐士。

你从这个“艺乡”找到了家的感觉,我无比欣慰,我曾一度认为这是个童话般的故事结尾。

但是……我能在那片最深、最纯净的海底再次偶遇你吗?

My heart,对不起。

 

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东南北取了车装上行李和古琴深夜离开了李家村,躲开村口监控、顺着田间小路刚开上国道,戴上滑雪面罩开了十几公里后突然停住,过了很久又原路返回,走进工作室写了张字条“我爱你”放在了章妤的古琴盒里。

 

回到雪城后,东南北在妈妈的老房子里和哥哥、姐姐、弯弯一起呆了一周,从未出门。他让哥哥出门买回各种调料和食材,把他会做的港粤、川、湘、淮阳、鲁菜和法国、意大利、墨西哥等典型美食都做了一遍,每天几乎从中午就开始做菜、喝酒,一直到吃完晚饭,开始和哥哥、姐姐三个人“斗地主”。

第八天中午,哥哥的手机接到了瞿哲的短信:“今晚九点在老地方斗地主。”哥哥把手机递给东南北,他回复“收到”,递手机给哥哥时,他朝着姐姐歪着头向哥哥使了个眼色,哥哥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午饭时东南北和哥哥默默喝了一瓶茅台酒,下午开始就和姐姐玩牌,东南北和哥哥频频“失误”,还不到三点,姐姐赢了将近200分。

又分完了一副牌,姐姐拿起牌慢慢捻着,忍不住面露喜色,直接叫了三分。哥哥坐在东南北右侧看了一下他,伸出右手除拇指之外的四个手指在脸颊上划着,东南北闭了下眼睛将手指叉成“六”型抵在下颌面无表情地看着姐姐。

打到一半,姐姐出了一条“龙”之后,东南北把牌拆散了勉强管上,姐姐说“炸”,随着扔出四个“3”,东南北看了一眼哥哥说“不要”,哥哥甩出四个“4”,姐姐和哥哥先后摇摇头说“不要”。哥哥诡异地笑着,留下一张牌后把其他牌都叠在一起放在姐姐面前慢慢展开,又是一条“龙”。姐姐看着哥哥手中只剩了一张牌,想了好久后说“我认输”,说完慢慢合上了牌准备往牌桌上扔。东南北哈哈大笑着说“等下!哪那么便宜你?”,随后重重甩下四个“6”,姐姐突然缩回了手大声说“我让你俩嘚瑟”,拿出两张牌刷在牌桌上,正是“大小王”。

东南北急忙伸出手想往回撤牌,被姐姐一把按住,大声说“不许玩赖,我就算到还有一‘炸’”。哥哥埋怨说“你算不出来映红有‘大小王’吗?”

东南北苦着脸说:“我以为你手里剩一张‘小王’呢,映红都没管你的‘2’。”

姐姐站起来跳着脚说:“四‘炸’!96分!”,东南北和哥哥笑着对望。

 

晚饭时,东南北做了一份“剁椒鱼头”,鱼尾煲成鱼汤,又做了一份毛血旺和‘无辣不欢’。坐在餐桌前,东南北和哥哥交换了下眼色,哥哥开了一瓶装着水的“白酒”,和姐姐、弯弯一起拼酒,很快姐姐和弯弯就先后迷糊起来。

 

东南北提起行李箱站在门口,环顾了一圈,看着歪倒在床上的姐姐落下了眼泪,哥哥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过行李箱先下楼了。东南北下楼后坐上哥哥的车子,扭着头看着窗外、一语不发。两个小时后车子停在进入江城“御品天下”小区必经的路边,哥哥熄灯后,拿出一支烟递给东南北,他接过后拿过哥哥手中打火机先帮他点燃。

 

九点一刻左右江城法院院长的车开进了“御品天下”小区大门,哥哥慢慢踩着油门、东南北坐在后座远远跟着,进入地下停车库之前用哥哥手机给瞿哲发了条语音信息“外卖”。瞿哲在电梯厅接到信息后进入了双层电梯按下了26层按钮,东南北中途下车后抄近路等在地下停车场单层电梯门前,随着院长一起进了电梯,按下了29层按钮,院长按下了27层按钮,看了看东南北提的外卖盒子。

电梯行驶到一半时,院长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他拿起来笑着回复了两条信息然后按下了-2层按钮。电梯行驶到27楼时院长没有出电梯,东南北到达29楼后,迅速跑到26楼下和瞿哲汇合,乘电梯下到-2层,已经不见院长和汽车的踪迹。

 

东南北和瞿哲正愣在原地,哥哥开车缓缓驶来,接上了二人在停车库里边兜圈边说:“他去了别墅10-2,车子直接开进了车库。”

 

东南北拉上头套、套上头盔、拎着外卖盒子上到地面转了一圈后回到车里说:“估计是这逼的‘二奶’家,一楼亮着灯没人,二楼黑灯,三楼窗帘缝透着光。”

“我应该想到这点。”瞿哲玩着手中的头套说,“我听说这逼有不少情人,估计这小区里还有。操他妈的!真能装,自己住高层装穷,然后金屋藏娇。日子过得挺滋润呐,还闪了我们一下。”

“估计他就是干一炮马上还得回家,他都按了他家楼层的按钮。”东南北说。

“那咱就把他情人家给抄了,肯定有钱,而且他还不敢报警。”瞿哲说。

“那咱就在这等。”哥哥说,“瞿哲你把头套给我,你开自己车出去溜一圈,我先把车牌换了。”

“哥,不用,我和熊猫都排练熟了,换个场景上演就行。”瞿哲说。

“等一下,看看地下有没有监控?”东南北说。

“我都看了没有。”哥哥说。

“我查下有没有无线信号。”东南北说着从外卖箱里拿出一个设备。

“手机信号都没有,哪有无线信号?”瞿哲笑着说。

“不一定的,进他家也得先查,如果有监控就把硬盘拆走。”东南北说,“还有,地下车库可能是指纹锁,万一他情人送她到车库,站在门里面怎么办?”

“哈哈哈哈!熊猫真有意思。”瞿哲大笑着说,“你以为他的情人跟你的一样那么缠绵啊?还鸡巴送下楼?肯定洗逼呢,要不就是躺床上和别人聊骚呢。”

“有没有可能‘3P’?咱俩人可对付不了。”东南北说。

哥哥笑了出来说:“博士都玩这么花花吗?”

 

哥哥换完车牌回到车上,瞿哲看了下手表说:“操他妈的!这逼还挺能干,估计全靠‘伟哥’撑着。”

“差不多了,准备吧。”东南北说,“车库门一动我就滚进去直接给他电晕,得等他醒来再给他注射胰岛素吧?”

“嗯,别鸡巴直接死过去了。”瞿哲说。

“你俩这是过家家还是打游戏啊?”哥哥笑着说。

“哥,博士这招好使,我先试下疗效,然后把他鸡巴情人家全抄了。”瞿哲说。

“那这逼就得疯,你们干鸡巴啥呀?没完没了啊?还不换姿势。”哥哥说完和东南北、瞿哲一起哈哈大笑。

“不过乙醚头套我没试过,你用的时候小心点,一定得戴防毒面具,别把自己整晕了。”东南北和瞿哲说,“最好是在楼下搞掂,如果他情人一直不下来,咱也别上去抄卧室了。”

“肯定不上去。”瞿哲说,“让情人怀疑他做套,让他们起内讧。”

“你先把手套戴上吧。”东南北说,“马上就要‘斗地主’了。”

 

“哎,瞿哲,你记得不?高中时有年夏天,下着大雨,咱俩坐在校门口的台阶上唱费翔的歌。”东南北说,“什么就让雨把我的头发淋湿,就让风把的泪吹干之类的歌词。”

“记得,你说那时咱俩多能装逼啊!”瞿哲笑着说,“也没吸引女生看,大雨一下,女生们都跑教室里去了。”

“装逼的最大代价是我妈给我花八十元买那套西装淋过雨后,里面的衬布缩水,衣领和衣襟全鸡巴皱巴巴的。”东南北说,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那时咱俩像同性恋,都穿一样衣服,勾肩搭背的。”东南北说,“你还送我一套纯白的衣服,我把球鞋用石灰刷得雪白。”

 

三个人坐在车里一边闲聊一边盯着10-2地下车库门,突然电机声响了起来,车库门动了一下后缓缓升起。东南北拉上口罩背着挎包一只手拎着外卖箱子一只手拿着电棍就冲了出去、猫着腰钻进了停车库。院长愣神时,东南北把电棍直接捅到了他的脖子上。

 

院长坐在沙发上悠悠醒转过来后,被胶带缠着的嘴“呜呜”了两声,扭了扭被捆绑的身体、睁大眼睛看着昏暗灯光下坐在面前的东南北和坐在楼梯口戴着头套的瞿哲。瞿哲看了一眼楼上,拿着“沙漠之鹰”手枪走过来褪下弹夹给院长看了一眼又装了回去,拉着枪管放在院长眼前上了一颗子弹,用枪管拍了拍院长的脸坐回楼梯口。

东南北从外卖箱子里拿出一张写着“金条”的纸条在院长面前展开,院长摇摇头。东南北笑了一下放回纸条,拿出胰岛素注射针,在院长面前胡乱拧了两下扎在院长的大腿上,拔出针后,扯起院长眼皮看了一下,又拧了一下针筒扎了下去。

院长开始“呜呜”大叫,不住抬头向书架那边示意。东南北看了一眼书架上整排的外文原版书,皱了下眉头走过去抽出一本《Harry Potter》,打开书壳,里面是整整齐齐的现金。东南又打开一本《Pride and Prejudice》,里面还是现金。

 

瞿哲轻轻咳了一下,东南北回头一看院长的头有点下垂,赶紧从外卖箱里拿出装在矿泉水瓶子里的浓糖水,扯下院长嘴上的胶带灌了几口后迅速封上。

 

院长慢慢抬起头后,东南北又拿出纸条,院长还是摇头。东南北放回纸条又拿出了针筒,院长拼命地摇头“呜呜”着,东南北顺手甩了个耳光,指着他,他闭上了嘴,不住朝鱼缸那边仰头。东南北站在鱼缸旁看了一会儿,抄起立在旁边的渔网搅动着鱼缸底部厚厚一层黑胆石,露出了金条的一角。东南北用鱼网贴着金条上面轻轻刮着黑胆石,发现一米半左右长、六十多厘米宽的鱼缸底部排列着几乎整层的金条。

 

东南北把院长的头上套上个垃圾袋,将所有书壳里的现金和鱼缸里的金条分装到几个套了多层的黑色垃圾袋和背囊及外卖箱子里,将空书壳放回书架摆放好,鱼缸里的石子摊好,和瞿哲晃了下头。两个人拖着院长走到车库把他塞到了汽车驾驶座里,又灌了几口糖水封上了嘴,回到室内仔细检查了一遍后拎着袋子走出车库升降门,把袋子堆在车库门侧墙边、放下了升降门,朝车内的哥哥点点头后分头走开。

 

东南北走出小区大门口外上了哥哥的车子,开往机场的路上他和哥哥说:“过一段时间联系下瞿哲,把金条和现金分掉。”

哥哥点点头没说话,东南北转头望去,见哥哥脸颊挂着两行清泪。

“把姐夫救出来。”东南北说。

哥哥点点头说:“你去哪?”

“先去保加利亚。”东南北说,“哥,放心,我一个香港账号上还有些美金,足够我投资移民保加利亚的了。”

“怎么联系?”哥哥说。

“没法联系。”东南北说,“等过了风头再说吧。”

 

直到飞机穿进了云层,东南北才从舷窗外收回了目光、擦了下眼角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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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Donsurf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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