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有常(17)
二 误判
尤灵芝就在我眼皮底下死了,这对我的刺激很大,头脑天晕地转,忧愁的绿色和黑夜参合在一起,仿佛在我眼前扯起一道薄薄的幕布,意识里,幕布之外都是黑洞洞的深渊。从何家庄回来,李大头怕我出事,主动接管了方向盘。回到梁城已是夜半时分。
见母亲依然在灯下打盹,知道是在等儿子归来,我心头一热,不由得生出愧疚之情,三十几岁的人,还让母亲操心,“妈,我回来了。”老妈说:“到哪里去了,怎搞到这时候?吃饭了么?”我说:“吃过了,我去何家庄看望何德南妈妈了。”老妈露出诧异的目光,“灵芝怎么样?”我说:“她死了。”老妈睁大了眼睛,“怎么说死就死了,不是说要换肾的吗?”我把经过向母亲简要叙说一边。
老妈叹口气,“按理说,她死了比活着好。穷人家拖着个病人,就像身上背了块石头。她这一死。庭广没负担了,日子还能有个指望。”我没想到老妈会这样说,她的观点和尤用基本相同,我说:“可我总有些不忍心,好好的人就这么死了,那何德南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伤心呢?”老妈说:“他难过一阵子也就过去了,那种病摊在穷人家,谁个心里都有数,凭良心各做各的事吧,别看德南小,他懂事,他为什么出走,就是不愿意见他妈继续受罪、见他家在穷坑里继续崴,眼不见,心不烦。他妈为什么自杀?因那是看不到尽头的艰难日子。与其把钱花在吃药上,还不如就此了断。我如果得了那病,也会走那条路。人心都是一样的。”听了母亲的话,我心里不是滋味,穷人的日子看来真是煎熬。记得幼时,我家的家境也不是太好,可没难到这样,只不过锅里少肉、袋中没钱、衣有补丁而已。等到成年, 刚刚知道谋生不易,父亲就当官了,之后过得是汤香肉烂、花钱如流水的日子,哪里知道穷人的艰辛。
我把何德南德爷爷的不中听话学了一遍,又忿忿地骂道:“……这个老婊子操的!你家人得病,怎能怨到别人?他以为50万是根鸡毛,轻飘飘的,用这些钱可以买这个老东西五条命。他这样为人处事,他这辈子穷,下辈子还得穷,子子孙孙都得穷……”老妈疾声制止我,“二子,怎么说话不分大小了,怎么说那也是你三舅,我和他没出五服,他是老婊子操的,我是什么?再说,也没有这样咒人的,连子子孙孙都咒了。人要厚道些,心胸要宽广血。”我向老妈看去,见她一脸的不快,我赶快低下头。
“你没在农村生活过,不知道他们日子艰难到什么程度。”老妈鼻孔里出了口粗气,“你三舅的话没说错,庭广媳妇应当是累成病的,盖房子是第一大事,也是最累人的事。营养跟不上,再劳累,能不得病吗?在农村,有住新房好死人的说法,说有的新房有邪气,其实根本不是那回事,依我看多数是累死的,就像庭广媳妇那样。”我没想到老妈也说出这样的话来,抬起头向老妈望去,正好和老妈的慈祥目光相遇,她说:“二子,我不知道你已经挣了多少钱,应该不少了吧?挣那些钱做什么?你就一个姗姗,即便亮亮找回来,也就二个孩子,平分给他们,怕他们一辈子也花不完,再说给孩子许多钱也未必是好事,孩子一旦养成游手好闲习惯,纵有万贯家产也无济于事。听妈一句,不妨少挣一些,让一些利给工人,在你,只不过是少挣一些,在他们,可是派上大用处了。他们不那么急,不那么累,不那么抠自己,是可以少生病的。我想你应当花钱买阴德,不光为自己,更是为了孩子。”
我糊涂了,老妈的话和何德南爷爷的话如出一辙,只不过说得柔软些。但是有句话拨动了我心弦,她让我花钱买阴德,倒和那些慈善家的善举有些暗合,也许那些慈善家也是在拿钱买阴德。我动心了,自打我有钱以来,确实干了一些出格的事,我想花钱消灾,不能让类似瞎眼的事再次发生。
老爸回来了,行走飘然,神态微醺。老妈嘟囔了一句,“又喝酒了,真醉死了,算你有福,万一喝中风,看哪个受罪?”老爸不快,“老婆子,你咒我作什么?告诉你,我死了填我坑,我瘫了,受罪的是你,翻身、擦洗,你当那是容易的活儿。”我怕他们继续唠叨下去,就插话说:“妈,你歇着吧,我和老爸有事要商议。”老妈说:“我去盛碗小米粥给你爸喝,喝了酒最需要这个。你要不要来一碗。”我真服了老妈,刀子一样的嘴巴,豆腐一样的心肠,原配的老夫妻才能有这样的担当与磨合。我说:“妈,你去睡吧,我去盛粥。”
老爸端起我盛来的粥,一口喝了一半,不无感慨地说:“喝过酒,来一碗小米粥,翻江倒海的肚子马上就消停下来。”他又一口喝完了碗里的粥,我赶忙又把我的粥递给老爸,老爸没拒绝,端起来又喝了一小口。我端起碗又去灶间盛了一碗。
“爸,想全面开工做完收场,有一个困难。”
“什么困难?”
“哪来的这许多熟练的工人。如果抬高工价,会引起公愤。刘副主任的教训就摆在那儿。”
老爸没及时回答,端起碗又喝了一口小米粥,沉思了片刻后说:“适当提高一些。先干起来再说。反正是最后一着,早完事早收摊。”他瞪了我一眼,“要不是你出事,现在也不要操这心思了。”见他瞪我,我赶紧把目光转开。老爸又问:“亮亮的事进展怎样?”我说:“已经办了,很快就会有消息。”老爸说:“无论如何,你都得把这孩子给我找回来。”我总觉得老爸对提高工资的事有些草率,生怕是酒精在起作用,因此又问:“爸,加工资会不会引起其他意外?远大虽不是因为加工资倒的台,但起码是个原因。”老爸没加思索就说:“你加工资管他们什么事?我和刘副主任不同,刘副主任是树大招风,他在建委的时候,飞扬跋扈,眼长在头顶上,得罪了不少人。离开建委到人大,手里没实权,告他状的人逐渐多起来。有几个吃他大亏的人,把告倒他当成生活的唯一目标。”老爸点点食指指头,“还有,他是政协陈主席线上的人,原来陈主席当分管组织人事的副书记时,有职有权,有人听他吆喝,政协是个闲差,现在他撒米唤鸡的本钱没了,所以那些过去受他压制的人开始造反了。你想想,陈副书记前脚到政协,他刘副主任后脚就到人大,说明有人想整他们了。后台不硬,再碰上告状满天飞,不倒才怪呢。”他又喝了一口粥,“不是我夸嘴,我在国土局向来低调,从不整人,能给方便尽量给方便,与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将来我退下来,绝不会像刘副主任那样。”老爸摸摸下巴,一副颇为得意的神态。听老爸一席话,我的顾虑彻底解除了。老爸浪迹官场几十年,看法不会有错。谁也不会想到,一向稳重的老爸,竟然做出极其严重的误判。
商议完事,我催老爸去洗澡。老爸说:“困了,不洗了。”他起身走进卧室。我跟着他身后来到姗姗的房间,见姗姗已经熟睡,一副稚嫩可爱的样子。我弯下腰轻轻地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然后帮她拽了拽被子,放轻脚步退出。
卧室里,我总是能嗅到桂郁香的味道,眼前也时常缭绕她的身影。虽然闹翻了,但我们是原配夫妻,感情不会一下子就完全崩溃,况且责任在我,我想向她道歉,可她根本不给我机会。
三天前,我去学校接姗姗,见桂郁香站在3(1)放学点位子前,我走过去,陪笑脸小声说:“郁香,我向你道歉,也请你原谅。”她冷若冰霜一言不发扭转身躯,屁股对着我。我转过身去,“郁香,听我说,我是真诚的。”她头昂得老高,依然不理不睬。其它接孩子的家长开始围上来,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有疑虑也有鄙夷,从这些眼神,我知道了有些人已经知道我们的婚姻危机,我脸儿发热,但也顾不了丢丑,因为我打过几次电话给她,她都不接,我说:“郁香,找个时间我们谈谈怎样?请你一定给我这个机会。”她说话了,“何屯,你这不要脸的东西,我会给你机会的,但这个机会在法庭上,你去那儿解释吧,不要在这儿丢人显眼了。”我热血往头上冒,但还是忍下了,“郁香,看在孩子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改掉毛病……”
老师带着学生走来了。我一眼看见姗姗胆怯地在离我们一米远的地方站着,孩子虽小,但明白事理,她不知道何去何从。我走向前去,一把拉起姗姗就走,桂郁香也伸出手拉住了姗姗的另一只手。姗姗哇的一声哭了。老师走过来问是怎么回事?我说我来接孩子回家,桂郁香哼了一声,出言不逊:“你也配接孩子?别连自己的孩子也糟蹋了。”此言一出,全场赫然,老师拿不屑的眼光打量了桂郁香一眼,“都是父母,怎说出这么出格的话来?”桂郁香大声说:“他是嫖虫,见了女人路都走不好。我这样说他还是轻说了。”老师来气了,伸出手拉姗姗,我松手了,桂郁香却不松,老师厉声说:“松开!”她才极不情愿地松了手。老师说:“我知道你们在闹离婚,这样,我问问何姗姗愿意跟谁回家。”
老师把姗姗带到一边问了几句话,然后拉着姗姗走回来,“何姗姗说了,她希望能和爸爸妈妈一起回家。”桂郁香马上说:“这小东西糊涂了,他都不要我们了,为什么还要顾着他?”姗姗又哭了,一边哭一边说:“我想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桂郁香伸手叭地一下打了姗姗一个耳光,她还要伸手,却被老师一把推了过去,“野蛮!”她把姗姗往自己身边拉拉,对我们说:“我知道你们还没离婚,因此孩子的归属也没确定。我当一次和事佬。何姗姗分别在你们各自家住一个礼拜,直到法院判决下来为止。这个礼拜由她爸爸接回家,下个礼拜由她妈妈接回家。可以吗?”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同声说这个办法好。桂郁香见状,气呼呼地冲出了人群。
第二天,我再次去接姗姗的时候,意外的事情出现了,姗姗没随同学一道出来。我问带队老师,老师说姗姗被书记接走了,我说书记凭什么接我的女儿?老师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可能是上面有人通知书记,让书记把你女儿交给她妈妈。”我一听此话火冒三丈,知道这是老丈人下的绊子,“他妈的,仗着能整人的资格咋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了。”说着就怒气冲冲地往校门里走,却被门卫伸手拦住,我推开门卫,径直冲了进去,门卫跟上来拦住我,我说:“我找你们混蛋书记!”门卫见我连书记都骂,不知是什么来头,只得松开手。
几经询问,我来到书记办公室,见桂郁香正在和书记握手致谢,姗姗站在她的身后,我灵机一动,向姗姗招手,姗姗倏溜一下跑出来,我拉起她就走,没走几步,桂郁香发现了,大喊大叫地跟了出来,书记也跟出来,疾声质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擅自闯入学校?”我扭回头,冷笑一声说道:“我是何姗姗的爸爸,来接小孩没接到,没想到没想到被书记关怀了。”我拉着姗姗继续往门口走,到了门口却被门卫拦住了,让我把姗姗留下。我肺都要气炸了,凉拌豆腐的“我是一条寄生虫。”的话猛然在脑际闪现,这才陡然想起我现在是没有任何力量的,跟砧板上的肉差不多。我赶快掏出手机,拨通了老爸,把情况简要地叙述一遍,老爸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挂了。
打完了电话,我知道我无法将姗姗带出校门,就想拖延时间,看看老爸有没有什么办法,哪知道两个门卫气冲冲地向我走来,大声对我叫唤,“你这个人,擅自闯进来把孩子接走。你这样做,是要砸我们饭碗呀!”其中的一人,到跟前拉起姗姗,“小同学,快跟你妈回家。”姗姗抱住了我的腿,“我今天应该跟爸爸回家的。”门卫见拉不动孩子,只好向正在奔跑的书记摊开双手,表示无可奈何。追随书记奔来的桂郁香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走到我跟前,伸手就拉起姗姗,姗姗极不情愿地松开了抱紧我腿的小手。
我眼睁睁地看着桂郁香拉走姗姗,跺脚挠腮气急败坏,恨不得放一把火把这学校烧了。哪知道此时从办公楼里里面跑出来一个人,大声斥责:“老张,你在搞什么?这家务事是该你管的吗?”书记一愣,不由自主地迎向来人,来人在书记耳边嘀咕了几句,那书记赶紧走向前,拦住桂郁香,“桂女士,我们还是按昨天老师约定的办,这个星期让她爸爸接回家。下个星期轮到你来接孩子。”现在轮到我得意了,我一把拉起姗姗,姗姗乘机挣脱了桂郁香的手,回到我的身边。
这戏剧性的一幕前前后后上演了不到二十分钟,反映的却是二个官员的较力,我对老爸有如此神通深感得意。后来得知,原来是老丈人打电话找了学校分管纪检的副书记,而老爸找的是市教育局长,恰好市教育局在一所重点中学整体搬迁上需要国土局给予方便,局长一声喝令,校长还不屁颠屁颠的忙呼,输赢也就立见。
这一夜,我几乎没有闭眼。头脑晕乎乎的,尤灵芝、桂郁香、尤用、何庭广等人的身影轮番在我脑海里晃悠,辗转反侧大半夜也没睡着。既然睡不着,索性不睡了,我倒了一杯黑牌威士忌,酒杯到了唇边,这才想起来没吃抗排异药,赶紧取出一粒服下去。医生一再关照我,一定不能忘了服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不敢喝酒了,据说酒药同时服用不好,事关眼睛,不能不注意。
我醒了困,头脑渐渐清醒。思想老爸的话,提高工资会招致地产界众怨的顾虑基本打消。再说就这一块地了,做完了拍拍屁股走路,即便他们恨我又能恨几天?倒是老妈的话使我一再犹豫,给工人加工资,等于从自己口袋里掏钱撒,这得好好掂量掂量。可老妈的话不由得让你不考虑,我已经挣的钱,可以说够下五代花的,还要再挣吗?老妈说穷人如果有了钱,是可以少劳累一些的,少吃一些苦的,少生一些病的,这话让我动心,尤灵芝死得太惨了,何德南以十六岁的花季少年挖了眼睛给人家,何家庄应该还有许多像尤灵芝这样的人,据说去乡医院透析需要排很长的队,它妈的,哪来的这么多尿毒症,难道农村也给污染了?这些可怜的人如果能因我让利而改善处境,何乐而不为?反正这些钱摆在我这儿也是上霉,派不上什么用场。老妈还让我花钱买阴德,即为自己也为孩子,想到这,我有些怆然,亮亮现在就没爸爸了,孤儿一个,姗姗马上也要遭受分离之苦,这是不是我造孽所致?如果这样,买阴德的钱是非花不可了,为了孩子,花多少钱我也愿意。
宏大下一步如何操作的脉络基本清晰。需要决断的就是从利润里拿出多少比例来用作加工资。根据几年的经验,宏大公司的利润率大体维持在26%左右,如果拿出10%来,肯定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对其他公司的伤害肯定是空前绝后的严重,那么就把零头拿出来吧,6%也足够那些穷工人欢天喜地了。
心思没了,可以踏实睡觉,不一会儿我就进入梦乡。母亲喊我起来的时候,我仍困顿难熬,实在不愿起来,可听到让我去送姗姗,我翻身而起,揉着眼睛进了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见姗姗还在吃饭,就走过去。母亲已把红芋稀饭盛好了,盘子里还有两个剥好的鸡蛋,我拿起来就吃,边吃边问姗姗为什么不吃我昨天晚上给她买的蛋糕?姗姗说她爱吃红芋稀饭和奶奶蒸的馒头,我把另一个鸡蛋递给她,她说吃过一个了,再吃会发胖的。我问:“姗姗,看样子你不想和妈妈在一起,为什么呀!”姗姗眨眨眼睛,“她老是骂你、骂老何家,说我们何家没一个好东西。姥爷、姥姥也跟着一起骂,骂得太难听了。还动不动就训我,让我不要和你来往,不要和老何家任何人来往。”我说:“爸爸是不好,该骂的。可你爷爷奶奶姑姑没做错什么,不该挨骂的。”姗姗说:“爸爸是知错就改的好孩子。做错了也不能老是挨骂呀,我们语文老师就是这样,你做错了题,那一堂课都不得安生,老是挨批评,头都抬不起来。”她吃完了碗里的稀饭,看看时间,“爸,你送我吧,要不就迟到了。”我马上放下手中的馒头,走过去拿起姗姗的书包,拉着她走出家门。
汽车停在学校门口,我看着姗姗背起书包向校门走去。电话响了,是凉拌豆腐打来的,她让我现在就到她那儿去。我调侃说昨夜没人陪咋的?她骂了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关了机。清早就打电话找我,肯定有要事,我匆匆来到她家。见她一身黑衣端坐在沙发上,也不知是不是在打禅,后面的太极图案把她衬托得像道家的仙姑,可屋子里却缭绕着诱人的咖啡香味,这总让人觉得有些不伦不类,印象里,道家应当喝茶,可它妈的这儿却飘荡着咖啡的味道。
她见我来了也没起身,我没敢造次,规规矩矩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我有些忌惮她,特别是我有求于她的时候。她指指茶几上的咖啡,“特意为你研磨的,尝尝味道怎样?”我端起咖啡,“进屋就闻到了香味,都咽了几次口水了。”我尝了一口,极口称赞道:“极品,哪来的?”她说:“算你识货,嘴巴有些档次。这是世界闻名的极品咖啡,来自肯尼亚。姚副书记送的,真正的物主是郭泰,这人是个会享受的主儿。他一下子送给姚副书记五千克,姚副书记立马给了我两厅,五百克。哈哈……我居然能喝到这样的咖啡,不枉一生,不枉一生!”她谈笑风生,像柔风中的紫薇,把我看得心旌摇曳。我盯着她,杯子口在我唇边停留了很长时间也没再喝一口,形之下微微发热。
“馋猫,别想入非非了。给你看一样东西。”她不知怎地突然转变了话题。被她看破了心思,我有些不自然,手儿挠挠脖颈。她说:“你看看这是什么?”我拿起她递来的东西,眼睛顿时一亮,心儿也怦怦跳起来,“你这巫女,怎么搞来的?花了多少钱?”她伸出二个指头。我说:“二十万?”她说:“没那么贵,二万块钱就搞定了。”我说:“这女人太没眼光了,一本护照和一个房产证,二万块钱就脱手了。”她撇了一下嘴,“和她睡了好几年的觉,却一点也不了解。如果经她手,一百万都买不来。”我奇怪了,“那你怎么弄来的?”她语气中夹着得意与诡谲,“偷来的。”我怪叫一声,没想到她会用这样下三赖的手段。她看出了我的轻慢心情,“还有比这更好的方法吗?阿根廷的长期居住证是你的,房产证是你的,她难道能去报案?敢吗?”她说着从房产证里面取出一张薄薄的纸,“更重要的是这个。”她随手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亮亮的出生证,我有些不以为然,心思出生证哪有房产证和长期居住证重要,居住证是我取款的依据,“出生证有那么重要吗?和长期居住证不可比的。”她倨傲地笑了笑,“傻瓜一个,我问你,居住证房产证和亮亮相比哪个重要?”我未加思索就说:“还用问,当然是亮亮了。”她说:“别小看这张纸,这就是亮亮,要想亮亮回到你身边,就得靠这张纸。我万万没想到亮亮的出生证居然夹在房产证里,我一见这张纸,可以用欢喜若狂来形容。”见她这样说,我就更加不明白了,迷惑不解地看着她。她说:“别把嘴张得那么大?你拿这个出生证,等一会儿就去把亮亮的户口给办了。赶快办,越快越好,不就罚几个钱吗?”我说:“这事我得和老爸商量一下,别影响他,很快就要换届了。”她破口大骂:“混账!猪头!什么事你明白吗?还顾忌这些,钱都可以买官,难道封不了一个户籍警察的嘴巴?”我羞涩地笑笑,“知道了,我这就去办。”她问:“你有亮亮的照片吗?”我说:“有,都在办公室的电脑里。”她说:“入了户口后,把照片打印出来一并给我。”
我一边答应一边纠缠她,我们就在沙发上做了那事。事毕,我偎在她怀里,像个孩子,这是我最惬意的时刻。她关照我,“既然和桂郁香不能维持,那就赶快。我想,你需要我这样的妻子,我也需要你这样的丈夫。”操!她就这样自信,好像我必须娶她似的,这使我很不快,我说:“我还没想娶你。”她推开我,朝我的头打了一下,打得我火冒三丈,最后还得忍下,这女巫是一个随时都用得上的人物,况且我现在真的爱她。她说:“你想不想娶我是一回事,你必须娶我却是另一回事。”她又扬起了手,我赶紧叫饶。她说:“为什么这样说?口是心非的。”我说:“我没弄清你为什么要嫁给我,你身边比我优秀的人很多啊!”
她叹口气,“这倒是实话。”她深情地注视我,“你不虚伪,这足够了。这年头,在梁城的上流社会,找一个不虚伪的人比找一个三条腿的鸭子还难。还有,你属于可以调教的那种。有的人,靠溜须拍马当上官,却忘记了自己的小名字,你教他套套,他用了却在你面前显摆。让你在骨子里轻视他。”我以为她看上了我什么大优点,诸如彪悍、豪爽什么的,没想到却是不虚伪、可以调教这鸡毛蒜皮的、夹不上筷子的小事,因此调侃说:“我在女人面前都讲实话,在梁城,难道你调教的只是我一人?”她突然严肃起来,“如果你不想再出意外,如果你想把宏大好好收场,我对你提出忠告:今后不要再和其他女人上床,不管是外面的野鸡,还是身边的尤物,特别是那个叫柳湄的,离她远点。”她妈的这巫女!我和柳湄的事她也知道,还没结婚,她就约束我了,赶明个结婚了,还不得用绳子把我拴在她裤腰上?可我觉得我对她的依赖越来越强,离开这个红颜女巫还真有些心虚。可是我却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说我必须娶她,天地之大,难道就她一个女人?我翻身坐起来,一脸的气恼,嘴里却嘀咕,“太看高自己了吧?”
她冷笑了一声,“你想说什么,照直说。”我说:“尽管我爱你,也愿意娶你,可也不是必须娶你吧?假如我发誓终身不娶呢?”她咯咯地笑了,笑得流出了眼泪,“你何屯终身不娶?跟狗宣布不吃屎一样滑稽可笑。我想你何屯也许眼睛被人整瞎看不见的那几个月当了几天真和尚,可也还在享受初恋的服侍,心里润得很呢。要说人有真心,你何屯对那个赵逸枝可谓真心。我傻想,你如果娶了我,也能像对赵逸枝那样,我兰彩芳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天呐,这巫女无所不知,我对赵逸枝的情感,对任何人都一丝不漏,包括赵逸枝,可她却洞穿一切,看得明明白白,我一把把她搂过来,亲了又亲。搂了又搂,搂得两个人身心火热,海誓山盟一番,我说:“我现在就把你看成是我的妻子,而且是集老婆、情人、老师三位一体的妻子。”她说:“真享受到这待遇,这辈子活得不委屈,值了!”我说:“但我有一句话不得不说,你过去做些什么我不管,只是希望结婚后你对我的感情是专一的。”她说:“那自然。我的名声不好,可我也要对你说,我并没有流言说的那样乱。但我也得搞明白,你为什么要娶我、或者说能够娶我?”
我说:“我喜欢你是真的,过去是喜欢你的味道,是男人占有一个足味女人的喜欢。自打眼睛失明后,你又说我们只是一条寄生虫。那话对我震撼很大。这两件事参合在一起,几乎把我的男人气完全摧毁了。我原来啥也不是,一个混混的头儿可以随便置我于死地,为此我恐惧不安。黎湘背叛我,更加深了这恐惧,原来人都不可靠。原以为逃出去可以安全,可像我这样的人,即便逃出去也不是安全的,世界上坏人多得是,哪个国家哪个地方都有。那么什么是安全的呢?只有在父母身边。可我大了,不可能再回到童年,所以我要找一个能使我感到安全的人在一起,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你,因为你有母性、有足够的智慧。”
她的手在我身上抚摸,边摸边说:“说的都是实话。可人都是一样的,都有软弱的一面,在梁城,我最孤单。可想到我父亲的遭遇,母亲、弟妹现在的处境,我觉得身上的担子太重了。我必须面对,必须孤胆,必须成功。所以太阳一出来,我的腰杆就硬了。就变成一颗子弹射向靶心。”我突然明白了那次在在麦陇香餐馆她说的最后一颗子弹和最后一个靶心是什么?“我就是你枪膛里最后一颗子弹要射的最后一个靶心?”她喃喃自语:“是吗?自作多情!我看你现在倒像是个想吃奶的娃子?”这句话集中我的要害,也把我的心又撩热了,我又纠缠她,她愉快地承接。这一次,感觉和体味和过去完全不同,超出了往日的男欢女爱的感受,这是灵与肉的完美结合,二颗心融会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我浑沌欲睡,但还放不下那疑问,我呢喃,“为什么……说我……必须娶你?”她说:“你是我命中注定要嫁的人,你现在很危险,我得时时刻刻保护你……”后来她说什么,我听不清了,心被掏空了,精力被掏空了,有她保护,我没了恐惧,忧愁也暂时放在了一边,我需要睡一个透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