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有常(20)
五 扫地出门
阳春三月,在我和桂郁香的离婚判决下来不久,传来一个惊天喜讯。
这日下午,兰彩芳打电话让我去她那儿一趟。我问什么事,她说你来了就知道。一般情况,她不说的事肯定是惊人的事,我匆匆来到她的住所,推开门惊奇地发现亮亮正在屋里玩耍。我扑上去,一把抱起亮亮,在他的小脸上亲了又亲,眼睛模糊一片。末了,亮亮问:“你是谁呀?”我愣了,接着又哭了,我的孩子竟然不认识我了,不才短短地五个月时间吗?我哭了,我说:“亮亮,我是你爸爸呀!”亮亮说:“我爸爸死了呀!妈妈说的。”我慌忙掏出皮夹子,取出里面的照片給亮亮看,我说:“这照片你记得吗,是中秋节那天照的,你看看里面是不是你,再看看后面的是不是你妈妈和我。”亮亮看了一会儿,“记得了,爸爸你没死呀,怎么妈妈说你死了呢?”我说:“你妈妈是个坏女人,亮亮不要这样的妈妈。”亮亮一脸的颓丧,“我妈妈现在也不喜欢我了,我天天就和外婆外公在一起,几天都见不到妈妈一次。”我又哭了,哭得泪流满面,孩子这么小,却失去了父爱和母爱。大概我的伤心感染了孩子,亮亮也跟着哭起来。
兰彩芳拿来抽纸递给我。又伸手把亮亮抱过去,一边走一遍拍着亮亮的肩膀,“好孩子不哭,妈妈既然不喜欢你了,我来当你的妈妈好吗?妈妈会爱亮亮一辈子。”亮亮哭着说,“我……很喜欢你……这个妈妈。见……见面……我就喜欢上了。”孩子哭说着,一抽一泣的。我心如刀绞,哪有孩子见了一个陌生女人就认她是妈妈的,孩子心灵肯定遭受了巨大的创伤。我又把亮亮抱过来,让我的脸紧紧地贴近他的小脸,“不哭了,从现在起亮亮一切都幸福了。爸爸和新妈妈永远爱你,爱你一辈子。”
亮亮在我们的安抚下,悲伤的情绪消失了,毕竟是四岁的孩子,不一会儿他就绽开了笑脸。兰彩芳又从冰箱里取出雪糕纸杯给他,接着又把电视打开,把他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去。随着兰彩芳的叙述,我了解了亮亮回到我身边的过程。
自我在省城报案不久,公安局就采取了行动。当然这一切信息都是由兰彩芳派出的私家侦探提供的。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黎湘回家看望孩子和父母,省城公安在当地派出所的配合下,以拐骗孩子的罪名拘捕了黎湘,并解救了孩子。当时,黎湘极力解辩,说自己是孩子的母亲,公安让她拿出证据,她哪里拿得出,出生证早被偷走了,亮亮在巴岭又没有户口,她纵有八张嘴也解释不清楚,而此时,她只有一个依靠,就是那位县组织部长的公子,可她哪敢暴露当二奶的经历和有孩子的身份。既然解释不清楚,那只有被押解回省城的份儿。兰彩芳最后说:“……我和律师讲了。只要她签署一份彻底放弃亮亮的监护权的协议,何总就不再追究私卖房屋的款项,这样她就可以平安回到巴岭,这边还可以出具一份无犯罪的证明,使她能继续和男朋友往来。她很聪明,知道自己是砧板上的肉,能有这样的结局已属望外,马上就答应了,要不然真会判她几年刑。由此可见,亮亮于她而言,是累赘,否则,她不会这么爽快地答应下来。”
我又伤感起来,眼泪丝丝的。兰彩芳取出一份文件给我,我见是由黎湘签署的放弃监护权协议,我仔细看了一遍,认为上面写得具体细致。兰彩芳说:“有了这份协议,亮亮就永远属于我们,不要再伤心了,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如果黎湘回巴岭后就为亮亮落了户口,亮亮就永远不会再回到你身边。”我说:“我现在就把亮亮带给老爸老妈看看。”兰彩芳手儿一摆,“不行,还没到时候,我得和亮亮熟悉一段时间,等我和他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再带回家。”她眼睛露出狡猾的光亮,“现在他是我的孩子,我有权决定他的一切。”我急切地问:“那要等多长时间呀!”兰彩芳说:“我们当务之急是把婚礼办了。”我问:“这么急做什么?”兰彩芳说:“我总觉得你不安全,和我结婚,觊觎你的人可能会收敛些。”
听她这样说,我就把有关开盘价格的困难抉择说给她听,重点说了买阴德和出头的椽子先烂这二个相悖的观念。她听了沉吟半晌,后又站起来在客厅里踱步,末了她说:“你这个问题触及到了慈善事业的核心。慈善事业的核心就是买阴德,说白了是花钱消灾。你说你挣了那么多的钱,却是个铁公鸡,天理难容啊,何况民心?所以有的慈善家动辄就捐出大部或者全部财产,按照我们中国人民的观念,有钱不留给子孙,捐给那些不相干的人,就傻子一个。其实,这些慈善家是极聪明的人,他彻底地了解了人生是什么?”我问:“他们了解的人生是什么?”
“据我理解。人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机遇是相等的,关键是每个人在机遇面前的态度。菩萨给每个人机遇,也在考验每个人,考验合格了,给你幸福,考验不合格,降灾于你。”
“那菩萨考验人的标准是什么?”
“为众生还是为私欲。为众生是大善,为私欲是大恶。”
我一拍大腿,“就这么着了,开盘降价。”
“也不就这一个方法。比如跟市场走,把挣来的钱捐给慈善事业。”
我哈哈大笑,“这就是你傻了,那些掌管慈善事业的人有几个是干净的?他们是一群老鼠,是一群暗暗地想做先富起来的人,无论你往慈善的油灯里添多少油,都会被他们喝光。”
兰彩芳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这次给你钻了空子,反正要走了,搅和它一次,然后拿腿走人。”她看看我,“考虑考虑,什么时候办婚礼?”我说:“我回家和老爸老妈商量一下。婚姻大事,得他们首肯才行。”兰彩芳说:“好吧,赶快商量,我总觉得此事越快越好。”我见她着急的样子,就说:“要不我们先把结婚证领了,并举行一个小型派对。让上流社会都知道我们是合法夫妻。也是给老爸施加压力。反正老妈支持我们婚事。”她问:“你和老妈说了?”我说:“说了,老妈认得你,说你对我是真心。”
我们订婚派对虽然场面不大,但办得非常豪华气派。我们租了月湖的一个中型厅,烟、酒和糕点都是最高档次。姚副书记、蔡副市长和市委办、市府办以及公安、检察、法院的主要领导都来了。我简直受宠若惊,我心思,即便老爸出面举行派对,也请不来这许多达官贵人。姚副书记祝福词值得体味,他说:“兰彩芳和何屯领了结婚证,成为法律上的夫妻,我们都由衷高兴。兰彩芳花落有主,说明她聪慧,何总娶了兰彩芳,说明他有福份。现在,梁城最最著名的剩女终于嫁出去,我们都省去了一份担心,因为我们非常害怕这样有风度、有财富、有魅力、有智慧的花朵没人敢采,因为它生在峭壁上,采摘它有风险。”
考虑到这些人都有要务缠身,派对只进行了一个小时就结束了,但却花去了我十万块钱,其中还不包括场地费,月湖老板把租金作为礼品奉送了。
派对过后第二天,我家顿起轩然大波,巨浪从天顶上压下来,差点没把我呛死。
老爸很快得知这一情况,马上传呼我回家,见面就劈头盖脸地骂开来,“你这个混蛋,老子的脸给你丢尽了。你说你把这样一个烂女人娶进家,我们何家的门头像被人抹上屎,你不能让何家成为书香门第,总不能让何家蒙羞吧,你干的是什么事啊,我的大——儿——子!……”老爸气愤至极,手儿指着我抖了又抖,最后竟说不出话来。我牢记了老妈的话,任凭他骂,就是不辩解,但我也全神贯注地注意他,生怕他气坏了身子,他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倒不得。
老妈及时出现,她拉起老爸,把他拉到沙发旁,“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孩子的事让孩子自己去决定,他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知道什么是好坏。日子是他过,冷暖他自知。你就少说两句吧!气坏了身体,看那个受罪!”老爸一声长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头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老妈见状,向我摆摆手,意思让我进屋去。
我刚要挪步,却见许国栋和姐姐走进家门。他们见老爸闭目养神,我尴尬地站在一旁,可能明白了七八分。只见姐姐向我摆摆手,意思不要我讲话,接着一把拉起我走向卧室,许国栋也跟了进来,伸手就把房门关上。姐姐羞恼地翻眼对着我,“屯子,不是姐说你,昏了头怎的?什么人不娶,非要娶人人唾弃的烂菜帮?”我顺着老妈劝解老爸的思路,“姐,日子是我过,谁好谁坏,我最了解。桂郁香是过日子的人吗?我原以为黎湘真心对我,实践证明她是为了钱,连孩子都拐走了。你说兰彩芳是烂菜帮,她烂在什么地方?人云亦云的话你也信,一个女子孤苦无靠在梁城打拼,容易吗?还是理解理解吧!”我说话的时候,一直定睛不离姐姐,时而瞟一瞟许国栋,只见姐姐的气色和缓了些,又接着说:“给你说,老妈支持我娶兰彩芳,她说兰彩芳对我是真心。”姐姐“啊”了一声,“妈妈怎么认识她?”我说:“我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她时常去医院看我。”姐姐听了,摇摇头,“和这样人同走一个门头,总是别扭。”一直没讲话的许国栋开口了,而且声音很大,“岂止是别扭,等于被人刮脸了。听人传言,姚副书记正在闹离婚呢,他老婆整日地公共情妇不离嘴,弄得人人皆知。”
“有什么话,出来说。”老爸高声喊道。许国栋和姐姐马上走出去,姐姐向我摆手,意思让我不要出去。我乖乖地留在屋里,耳朵却支棱着。
听到老爸问:“国栋,你说姚副书记在闹离婚,可是真的?”许国栋说:“应当不是空穴来风,你在政府不了解,市委那边都炸开了锅。”只听到哗啦一声,接着是瓷器落地和破裂的声音,老爸显然踹翻了茶几,“奶奶的,我儿子和市委书记成了情敌,老何家风光无限了,哈哈……”姐姐说:“爸,你别听风就是雨。国栋他说得不一定是实情。”老爸说:“你别替他掩盖了。他就是一泡屎,早晚得被人辍进粪坑去沤。”老妈说:“他是一泡屎也好,一泡尿也好,反正他是你生的,躲得了吗?找那些气生做什么?”老爸骂道:“你这个老东西,你天天猫在家里不出门,敢情你不觉得丢人。”老妈说:“得,你说我不觉丢人。我明天就让屯子带我去见兰彩芳。结婚证都领了,就是我儿媳妇。我们再不露面,真让人小瞧了彩芳。”老爸破口大骂,“妈的屄,你敢去,狗腿打不折你!”
突然传来弟弟的声音,“老爸你可不能拦,让妈妈去。她不去,那烂货肯定上门。那老何家岂不成了卖春的妓院?”姐姐立刻斥责,“说什么呢?目高量底的,轮到你这样说话吗?”弟弟嘿嘿一声,“把那么有名气的烂货娶来,我们家名声大了,你能躲得掉,我能躲得掉吗,一笔写不出俩何字。谁都知道我们是亲兄弟。”姐姐没给他好颜色,“我也姓何,难道你也想把我扫地出门?想独吞也不能这样绝情,兄弟一场是缘分。”弟嘿嘿一声,“不敢当,都快辱没死了,下次再进局里上班头都得低到裤裆里。”
老爸突然大吼一声,“何屯,你跟我滚出来!”
我陡然明白,这是老爸开的家庭会议,要么是迫使我走回头路,要么就是和我了断,要不然姐姐和弟弟怎么一齐回来了。我心一横开门出屋,气昂昂地走到老爸面前。老爸见我的神态,稍露惊讶之色,在沉默了二三秒钟之后,说话不那么火气冲天了,“你走吧,永远不要再进这个家门。就当我没生你这个儿子。”我默默地注视老爸,仿佛暂短的时间内他苍老了许多,不由得心生苦楚,我是长子,不能像弟弟那样不懂礼节,况且根源在我。我弯腰向老爸深鞠躬,接着又转向老妈和姐姐深鞠躬,就在我抬起脚步的时候,姗姗扑过来,哭诉道:“爸,带我走吧,我去陪你。要不你多孤单。”我说:“去,把你的书包拿来,爸带你去新妈妈家。你弟弟也在那儿。”姗姗应声回房拿书包去了。
一声“你弟弟也在那儿”未落,我见老爸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这话我是有意说给老爸听的,他一直对我和弟弟都生了女儿耿耿于怀。在老爸的逼视下,我把目光转向老妈,老妈问:“这么说你找到了?”我点点头。姗姗背着书包来了,我拉着姗姗,痛苦绝然地走出家门。
我头脑一片空白,走路不稳,就一屁股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对姗姗说:“我们坐一会儿,等我不晕了再走。”姗姗很听话,一声不响地坐在我身边,半个身靠着我,她小心翼翼地问:“爸,是不是新妈妈很坏?”我说:“她不坏,他们在糟践她。”姗姗又问:“弟弟多大了,能和我一起玩吗?”我说:“弟弟四岁了,你带他一起玩。”姗姗叹口气,“我终于有小伙伴了,每天作业做急了,想找人玩,哪有呀,都在忙。”我把孩子的手拿过来,轻轻地捏揉。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家门打开了,姐姐走到我面前,“果然没走,我从窗户里见你的车没走。”我说:“我头晕,不敢开车。想歇一会儿。”姐姐说:“爸的话不要往心里去,他也就説说气话。”我说:“但说得很绝情。”我叹口气,“我不计较这些。姐,和你说,我娶兰彩芳不仅仅因为她是好女人,更重要的是图安全。过去我稀里糊涂地干了些出格的事,种下不少仇;还有,我有钱也易遭人嫉妒。就凭这两样,老爸也保护不了我。”姐姐说:“莫名其妙,难道她就能保护你?我看你自打上次车祸,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别忘了,你可是个老爷们,别躲在妇女的裙子下。”我说:“你不了解她,她简直是巫女,什么都知道。”我把她找回亮亮的过程简单说了一遍,“……就凭这事办得干净利索,你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姐姐“啊”了一声,半信半疑地。我站起来,试着走几步,结果还是眩晕,我又坐下来,掏出手机拨电话给兰彩芳,让她来接我,兰彩芳问我是不是喝酒了?我说:“我连饭都没吃,喝什么酒?我头晕。你快来吧。”姐姐见我挂了手机,就说:“听妈的口气,挺喜欢她的。”我说:“我相信姐姐你也会喜欢她。”姐姐说:“但愿吧,两个弟媳总不能都说不上话。桂郁香在的时候还能说几句。瞿小凤简直就一句诚实话都没有。不就在审计局上班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眼睛都长到头顶上了。”我说:“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也不计较她。她眼里没我,我眼里也没她。大路通天,各走一边。”
我觉得姗姗越发依靠我,小手也跟软面叶一样,知道孩子睡着了,就把她抱在怀里。姐姐说:“孩子没亲妈,挺可怜的。你心里得有数。不要屈了孩子。等你们明天自己有孩子了,更要这样。”我说:“我知道”我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对姐姐说:“姐,你进屋吧,她马上就来了。”姐姐说:“结婚证都领了,她就是我弟媳。见个面吧。”我轻轻地叹口气,“还是姐好。”
一辆宝马760缓缓停在门前,兰彩芳从里面走出来,我抱起姗姗,兰彩芳马上打开车门,她问:“不至于连姗姗也赶出来吧?”我说:“是她自己要出来的。”兰彩芳“唉”了一声,随即说:“这孩子肯定和我有缘分。这样好啊,亮亮和她都不孤单了。”我把姗姗放在后车座上,回过身来,指着兰彩芳对姐姐说:“这是彩芳.”兰彩芳马上伸出手,“姐姐好,如果姐姐觉得方便,欢迎姐姐抽空去我们家坐坐。”姐姐说:“一定得去,我约一下老妈。”兰彩芳说:“是我不好,把何家分裂成二大阵营。”姐姐说:“没人赶屯子呀,是姗姗听说有了新妈妈,吵着要来的。”兰彩芳咯咯笑了,“姐,你就别替他打掩护了。这很正常。不过我相信,该理解的人自然会理解,不能理解的人永远不会理解。有你和老妈理解我,足够了。”姐姐说:“老爸在说气话,父子不会成仇的。”兰彩芳说:“知道,他需要时间。”我说:“姐,我们走了。”我要开前车门坐在副驾位子,兰彩芳说:“坐到后面去,护着姗姗别掉下来。”我照着做了,伸腿进车门的时候,我说:“姐,你们快点来。”姐说:“知道了。”
路上,我把情况简单述说一遍,兰彩芳听了,“挺好的,超出我想象。”我说:“你原来是怎么想的?”兰彩芳说:“何家所有的人群起而攻之,把你扫地出门。”我问:“为什么会这样想?”兰彩芳说:“这世界是男人的世界,男人主导一切。你爸是局长,当官的最要脸面,他不会容忍我进何家的门;你弟弟想名利双收,即想当官,又想当富翁,自然想独吞家产,想独吞就得把你驱赶了,这正是好借口。许国栋游走于官场市场之间,自然也不愿和我沾上什么亲戚关系。”她拍了一下方向盘,“这下好了,老妈和姐姐认我,我满意了。有亮亮在我身边,不愁老爸不上门。不要在意你弟弟,年三十打只兔子,有它也是年,无它也是年。”
我把她的话和姐姐的话联系起来,这才知道弟弟一直想独吞家产,也一直把我作为攻击对象,过去我并没有这样的认识,我始终认为宏大公司靠的是老爸权势,挣的钱自然有弟弟一份,所以老爸来划拉钱转手给弟弟,我从未有任何异议。现在才明白,兄弟的关系如此脆弱,犹如高脚玻璃杯,那经得住钢镚的击打,一敲打就碎了。为此我很伤心,一母同胞都是如此,何况其它关系,说实话,究竟是钱好还是亲情好?我看还是亲情好,在我瞎眼的时候对此体会尤深,我希望我身边能有亲人,起码是能信得过的人,只有他们在我身边我才吃得放心睡得放心,金钱买不来心安。
当汽车开到市中心的大圆盘时,我看见那儿围了一大群人。兰彩芳放慢了速度,我摇开车窗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人告诉我说:“有三个小青年在草坪上自杀,可怜啊!十七八岁的孩子。”我说:“彩芳,停下来,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兰彩芳说:“真有你的,自家老坟没哭好,还有心思管闲事。快去快回。”她说着,把车停靠在路边。
我下了车挤进人群,一眼就看见我前面躺着的是何德南,他痛苦地抽搐着,远一点的那个像是黄磊,我走近确认,果然是黄磊,面色白煞煞的怕人,黄磊身旁的人我不认识,他侧面躺在地上,手指深陷泥土中。我马上掏出手机打电话给陆经理,“你赶快设法通知何德南的父亲何庭广说他的儿子自杀了,再让李大头回去把他接来。你自己赶快来处理有关何德南的事宜,如果没时间就通知韩福根来。”陆经理说:“我自己去吧,不麻烦韩经理了。”我说:“救护车来了,你打听着送到什么医院。不管花多少钱,一定得救活这孩子。”陆经理说知道了。
我沮丧至极,人不走到绝路,绝不会自杀,何况是十七八岁的孩子?兰彩芳见我一脸悲哀,忙问是怎么回事?我说:“三个小青年自杀,其中就有捐角膜给我的那孩子。”兰彩芳惊叫一声,随即问:“你怎么回来了?快去想办法救助呀!”我有气无力地说:“我让陆经理来了,我们走吧。”我靠在座椅上,眼前又是一片惨绿,何德南和黄磊的身影一直在我眼前晃悠,道路边霓虹灯闪烁不停,我就纳闷了,他为什么要自寻短见,难道看不见这盛世的光彩吗?
回到家里,我们把姗姗安顿好了,让她睡在另一间房里,这个房间一直是待客用的。我把姗姗放下的时候,姗姗睁开眼看了我一眼,随即又睡着了。兰彩芳在她的小脸上甜蜜蜜地亲了一口,我敢打赌她绝不是做作,这使我很开心,看来她喜欢孩子。
我连澡也没洗就睡觉了,可迷迷糊糊的睡不沉,三个青年躺在草地上的惨状一直在我脑际徘徊,搅得我六神不安。夜半时分,手机响了,陆经理打来的,他说:“谢天谢地,何德南被救活了。那两个死了。”我看看时间,凌晨三点半。吩咐陆经理回去睡觉,明天晚些上班。毕竟何德南被救活了,我沉重的心情轻松些许。自觉无法再睡,就轻轻起身,来到亮亮的房间。
残月透过窗户照进来,起先我看不清屋里的一切,想开灯又怕弄醒孩子,就轻轻地坐在窗前,渐渐地,屋内清晰如许。我见亮亮睡得甜美,想想这几日他依偎兰彩芳的情景,心中却涌起一股酸楚。我不知道他依赖兰彩芳是渴望抚慰的自然流露还是刻意奉承所为,如果是后者,那么他的童心肯定不纯了,受到污染了,明天,姗姗可能又会重复亮亮的动作。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如果我不那样放荡,桂郁香不会离开我,但又如何处理黎湘和亮亮?包二奶能长期隐瞒下去吗?我真的在造孽!
兰彩芳走进来,我一下子搂住了她的腹部,低声抽泣说:“真可怜,万一我们死了,姗姗和亮亮将来不会走他们的路吧?”她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说:“走,到外面说去。”我乖乖地站起来,跟着她来到楼下的客厅。我坐在沙发上,听到她说:“既然睡不着,不妨吃一点再喝一点,然后看看能否睡了。”她取来一块蛋糕一瓶威士忌,倒了一杯给我,我接过来就喝了一大口,再要喝时,她伸手制止了,“晚饭没吃,再喝许多酒,真不想要胃了。来,把这块蛋糕吃了再喝。”我接过盘子,三两口把一大块蛋糕吃了,这才端起酒杯连喝几口。
“真没看出你,原来也是怂包一个。”
“我怂了吗?我怎么没觉得。”
“那三个孩子是他们的事,怎么能联想到姗姗和亮亮。莫不是胆子被吓破了吧?”
“不是你说的吗,我是条寄生虫,既然是寄生虫还能怎样?终有一天被人用三道年毒死。”
“原来是赌这个气。你理解错了,我说的意思是我们都是寄生在当代社会这个大躯体上。别无他意,丝毫没有贬低你我的意思。”
“可是你还说尽快和我结婚是为了更好地保护我,我一个男人要你一个女人保护什么?”
“这你就错了。有钱人最易受伤害,风险也最大。尤用那样的人你能防得了吗,更不要说郭泰那样的人。防这样的人需要智慧。要知己知彼。你会做这些吗?你只会想当然做事,由着性子胡来。”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嫁给我?”
“诚实、不虚伪。”她点了一下我的额头,“不要让我再夸你了。但你不能由此消沉了,男子汉就是男子汉。不能因一件事就被吓成缩头乌龟。”
“和你说,今天对我的打击太大了,黄磊死了,我复仇彻底没戏。”
“怪不得上次在新丰店你一直向钱姐追问黄磊的下落,想雇黄磊当打手?你又想和谁过不去?”
“郭泰,这鳖孙子到梁城来做什么?他一来,肯定没好事。刘三阳被他吞了,说不定下一步就来吞我。”我这样说,是想挣回面子,想雇黄磊收拾郭泰的确在我脑子里闪现过,仅仅是闪现而已,当时认为黄磊讲义气。可以利用他在郭泰身上出出气,给这小子点颜色看看,因为我觉得陆经理找的人都和黑道有联系,还是不粘为妙。自打车祸以来,我胆子变小了,也许是兰彩芳有关寄生虫的论断对我产生了不可逆转的作用。我觉得自己特别弱势,任何人都可以伤害我,包括那些实力超出我的人和无数仇富者,害怕那一天突然被人谋害死了,挣了那么多的钱,自己享受不到岂不可惜。
“直觉没错,郭泰确实野心勃勃。可他掌握了分寸,没咋的你,这是一个做大事业的人,不会因鸡毛蒜皮小事而误了大事。所以他不是你的仇人。你的仇人是尤用。”
她说得没错,郭泰的确掌握了分寸,这事放在我身上,绝不会饶过殴打我的人,我叹口气,“在这个尤用面前,我彻底输了。”我把那日在何家庄见尤用的经过叙述一遍,“……尤用把左脸伸来的那一刻,我都羞死了,我和尤用,我是始作俑者,人家敢认错,我却不敢,在这件事上我成了孬种。”
“照你这么说,尤用还真是条汉子。既然这样,你在梁城除去把那八百亩地开发出来走人,已经没事可做。让我们合手把这事做了。”她抿了一口酒,“再和你说一遍,不要再和任何女人上床,省得节外生枝。”
我想拿出利润的6%增发工人的工资,然后再降价10%开盘,你看怎样?”
她想了想问:“你真要花钱买阴德?”
“真的。”
“等我想想再决定怎么办?”
“上次你不都说搅和它一次,完了走人吗?”
“那是玩笑话。擅自降房价后果会很严重。要三思而行。”
真没想到她会往我热情上浇凉水,我不想就这件事再和她讨论,反正只是我最后一次做房地产生意,因此转而问她另一个话题,“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为什么选中那个人烟稀少的小岛?”
“当今的世界,什么地方都不安全。他们争斗到最后,必然大打出手。一旦开战,没有前方后方,任何地方都是战场。就拿我们住的这个地方,一切都靠电与气才能生活,一旦开战或者社会混乱,哪来的电与气,只能活活地饿死;还有,一旦战乱出现,我们就会被那些满腹怒火的光蛋们杀死,这一次肯定和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闹共产时不一样了,富有阶级会被他们斩尽杀绝。如果像黄磊何德南这样的人成为社会的大多数,会发生什么?想一想你会明白。所以,要赶快脱离这个地方,只有那些不起眼的小岛才是安全的。那里气候宜人、食品天然、民风纯朴,有钱人能获得应有的尊重,你去了就知道我绝非虚言。”
“过惯了现代化的豪华生活,再去过隐士的生活,你能过得惯吗?”
“怎么过不惯呢?与世无争、与人无争、心与天地一样闲适,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她轻轻地吟诵:“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耳,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你记性真好,李白的诗你背得滚瓜烂熟。”
她咯咯地笑了,“哪对哪呀,这是陶渊明的诗,不是李白的。”
我嘿嘿一声,赶紧把话岔开,“那我们的孩子呢,也在那小岛生活一辈子?”
“不,到上学的时候,送他们去世界上的最好学校读书。让他们去做他们喜欢的事业。功成名就之后归隐小岛,像当年的徽州人一样,在外做官经商挣钱,到老了回家盖房子置地颐养天年。这就是我的安排。”
“他们能服从你这样安排?”
“做不做是我们的事,听不听是他们的事,顺其自然,操那些心做什么?”
我不再问什么。这样的安排挺合我意。我对去阿根廷已没兴趣,有钱在哪儿都是神仙,何必要去人扎堆的地方,人是最坏的动物,还是远离为好。这些日子,我一直思考这个问题,觉得我根本不是尤用和郭泰对手,我和尤用较量过,我承认我输了,虽没和郭泰较量,但我已气馁,这小子被我打成那样,但见我已被惩罚,主动放手,可见不是一般人物,凡是能忍耐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由此,我得出了人是最坏动物的结论,听人说白人很坏,坏到了骨头,你看那圆明园被他们抢得只剩下几个破柱子。而阿根廷都是白人,还是不去的为好,据说美拉尼西亚群岛上面居住的都是土著黑人,单纯得很,定居于此,应当是一个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