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缸里的孙凤 (51)
齐啸背着包,牵着孙凤的手,进了站。检票的康岳永跟齐啸打招呼,“媳妇接回来了?”
齐啸笑着回答:“过年带着去给你爸妈拜年。”
齐赫的秘书已经把车留在站外。齐啸从康岳永手里接过车钥匙,拉着孙凤上了车,先去了孙家。
低矮的栅栏院墙,使得还没进院门,房子就开肠破肚地出现在孙凤的面前。借着窗户透出的昏黄灯光,她看见几个面目全非的人影飘在房门口。
孙凤心里一慌,一脚踩进院门口的一个雪堆里,冰凉刺骨的感觉从脚上传到了心里。
刚进院门,一声凄嚎便破空而来,“我的闺女啊,你可想死妈了”。周蕙以迅雷之势朝孙凤扑了过来,并一把抱住了她。孙凤的一颗心倏地吊了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望向齐啸,看见了他的微笑,才略微稳住了神,同时在忐忑中意识到这是周蕙在迎接自己。
这是母女间的别后重逢吗?别说,还真的挺像那么回事儿,尤其是看在不明底细的齐啸眼里。可惜,没有发生在一年半前的那个夏日。她想。
接着,孙赞也满脸堆笑地跟了上来。更匪夷所思的是,孙凤竟然还看见孙琳孙梅姐妹两个站在寒风中,笑意被冻的僵了一脸,想来也是这一场大戏的重要龙套。这一切,让孙凤感觉自己是立了战功凯旋归来的功臣。这个战功就是孙家的光明未来,而这是用她孙凤的人生交换来的。
上了炕,孙凤几乎被放在了主位,当然,主位是齐啸,孙凤只比他偏了那么一点点,算是夫贵妻荣。
众人刚一坐定,周蕙与孙赞便争先恐后地用了大段的篇幅描述了齐家对孙家的再造之恩,讲到高潮处,夫妇二人表达了齐家的感恩戴德后,竟然哽咽起来。
此时的孙凤只恨自己不是瞎子,聋子,或者傻子也行。
铺垫完成后,周蕙终于揭示主题,苦口婆心地给孙凤洗脑,“凤啊,你看你老公公帮咱家多大忙,你可得记人老齐家一辈子的好!听到没?咱做人可不能没有良心。”
头顶一盏小灯,兀自摇晃起来,兀自昏黄着。心沉的越来越远,远的如两个世界,舞台上的,舞台下。演戏的听戏的,忽上忽下,变幻无常。
心沉到了最低处,一个声音反弹上来:凭啥?你们得了好处让我记别人一辈子的好,感别人一辈子的恩?让我拿一辈子去赎,凭什么?孙凤悲凉、愤懑,然而,她却不得不竭力压下去,并摆出一副真诚乖顺的样子,轻声答应:“我知道了。”
齐啸含笑定定地看着周蕙。周蕙最会揣摩上意,马上明白,于是假装很随意地步入正题,“凤啊,咱家刚搬过来,还没收拾好,没你的地方住,你先去你婆家住几天吧。”
孙凤听了,再也不能压不住心中的怨气,冷声拒绝:“我不去他家住,传出去象什么样子。”
孙凤非常不愿意住在自己家里,可更不愿意去齐家住。虽然少不更事,但她还是懂得这个基本概念的。如果去了齐家住,既不合河南老家的风俗,更不顺自己的心意。而且,那样自己身上就清清楚楚地刻上了‘齐家媳妇儿’这几个大字,至少在离岭镇是没法再翻身了。
被孙凤当面拒绝,这如何跟恩人交代?坏了孙家的大事怎么办?周蕙血往上涌,立刻原形毕露,大声呵斥道:“你说啥?不去?你再说个试试?那是你自己婆家,住那里是合情合理,不去住才有问题。你是不是出去两天心野了,又整什么花花肠子?我告诉你,你少动别的心思,老老实实做你的齐家媳妇儿。”
在孙家这个小王国里,独裁者周蕙从来都是暴力解决问题,哪里有耐心和能力作软磨功夫的思想工作?而且她认为自己对女儿的疾言厉色是为了齐啸,是在恩人面前买好。
孙凤心中的愤懑喷薄而出,她红着眼眶回呛道:“我才十五岁,你们就一天到晚齐家媳妇儿齐家媳妇儿的,我还未成年,你们这是违反婚姻法。”
你推我抬,母女俩两个回合就让气氛达到了高潮。周蕙彻底急了眼,她啪一声拍了桌子,然后手指几乎戳到孙凤的脸上,同时喝骂道:“又没让你成婚,什么未成年不未成年的,人家还有定娃娃亲的呢。还婚姻法,跟你老娘讲法?婚姻法规定多少岁结婚,可没规定多少岁不准订婚?你吓唬谁呢?”
“你不讲道理,我跟你说不通,反正我就是不去,你再逼我,我就回江市去。”孙凤说完,哭着扭过身子,挪着屁股就要下炕。
一股怒气直冲周蕙的脑门,她从桌子上抄起个盛花生的碗,抬手朝孙凤扔了过去。齐啸眼疾手快,横过身子把孙凤护在怀里,那个瓷碗便结结实实砸在了齐啸后背上,撒了一炕的花生。
周蕙在家里从来都是说上句,没人敢说下句。今天被孙凤当恩人面一再顶撞,确实也是气急了,就不管不顾地动了手,却没想到砸在了齐啸身上。她顿时冷静下来,慌忙道歉:“你看这是咋闹的,齐啸,都是为你两个的事,我才着急的,伤着你了吗?”
齐啸搂住孙凤,冷着脸回答:“没事,我皮糙肉厚的,还好没砸到孙凤身上。”
孙赞赶紧打圆场,假模假样地训斥周蕙:“你说你,总是搂不住火,你那个坏脾气,尽惹人笑话。齐啸,你真没事吗?”自从穿上木材厂的连裆蓝制服,月月拿现钱回家后,孙赞原来的毛毛胆便与日俱增起来。
齐啸扶着抽泣的孙凤下了炕,一边给孙凤穿鞋一边说:“真没啥事,叔,婶子,要不这样,我先带孙凤回去了,初二我再带她回来给你们拜年。”
周蕙赶紧说道:“那行,你们快回家吧。”
孙凤就像齐啸口袋里的一个小玩意儿,她的意愿完全被忽略不计,两边一问一答,就决定了她的去留。而孙凤也知道,此刻的她不走也不行。
齐啸给满脸泪痕木呆呆的孙凤穿上大衣,便牵着她出了孙家的院子。
看着离去的二人,孙赞夫妇像刚处理掉一个积压的旧货,一起长出了口气。
齐母见孙凤脸上有泪痕,吃了一惊,“凤,这是怎么了,是哭了吗?齐啸惹你了?”
孙凤一见齐母,又听到她温柔的问话,便不由自主地伏进了她怀里,感觉这才是自己幼时想象中母亲的怀抱。她并不说话,只是眼泪又忍不住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厅里冷,进屋。”齐母搂着孙凤进了她房间,又指使齐啸去倒热水,热水来了又指使去拿毛巾。
好半天孙凤才止住哭泣,抽抽搭搭地说出事情的原委,“婶子,我妈非要让我来你家住,我不愿意她就拿大瓷碗砸我。”
齐母一下子就急了,赶紧翻孙凤的衣服,“啊,砸哪里了,破了吗?快让我看看,要不要去医院。”
齐啸见母亲乱翻孙凤衣服,急忙制止,“妈,别乱翻凤的衣服。没有砸到她,被我挡了一下,碗砸到了我后背上。”
齐母一听没砸到孙凤,吁了口气:“那就好,吓着我了。凤,那你为啥不想来家住呢,这可是你真正的家呀?难道你不喜欢这里?”
孙凤嫩声嫩气地回答:“我不喜欢被他们逼着来这里,而且我来这里住会被别人说三道四。”
齐母看一眼齐啸,然后柔声哄她,“傻孩子,说什么呢?你两个是正经定亲的,来家里住很正常,这都是合规矩的。别想太多了,好好在这儿住着,婶子天天给你做好吃的。正好齐啸也放了年假,让他带你出去玩。”
孙凤乖巧地点点头。不知为什么,齐母说的话,孙凤就是想答应,就是想顺着齐母让她高兴。
齐母又跟儿子对看一眼,松了口气,“好了,我去做饭了,你俩在屋里说会儿话儿。”齐母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齐啸笑眯眯看着孙凤,越看心里越甜越美,一时呆呆得像个傻子。
孙凤见他不说话,只是死盯着自己,立刻有些不高兴。
齐啸上前把孙凤拉起来,“来,看看你长个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