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缸里的孙凤 (52)
齐啸上前把孙凤拉起来,“来,看看你长个儿了没有。”
他把她按靠在墙上的木条上,拿下凤凰叼着的小木牌压在她的头顶,然后划了一条线,哄小孩子一样的口气说道:“凤长个了,我看看,不错啊,竟然长了三厘米,有一米六二了。”他歪头端详了孙凤一眼,随后把日期记了上去。
木条上已经加了刻度,孙凤探过头去,果然看到自己长到了一米六二,立刻忘了刚才的不快,禁不住自豪地小脸放光,露齿笑了。
见孙凤笑,齐啸也跟着开心起来,但他随即想起来什么,于是有点懊丧地说道:“凤,那我给你买的衣服会不会小了呀?”
他走到衣柜边,打开柜门。孙凤歪头看过去,见里面果然有不少衣服。
齐啸扒拉着衣服,“裙子倒不怕,上衣也还勉强,就是这裤子小了便不能穿了。”说着,拿出条杂色格子裤,在孙凤身上比划。
孙凤看看那裤子,再看看柜子里的衣服,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着不顺眼,禁不住心里一阵嫌弃。
她把到嘴边的话在心里掂量了几遍,才尽量委婉地说道:“齐啸,以后你别再给我买衣服了。买衣服都是要自己试的,大小啊,颜色啊,款式的,都要自己挑才合适。”
齐啸楞了一下,笑着质疑道:“怎么说我也是个喜欢艺术的,审美不算差,你不喜欢这些衣服吗?”
搞艺术的?我看是搞笑的。孙凤心里很不服气,又烦躁起来,忍不住反驳他,“你看看你买的这些衣服,都是些什么颜色?大粉,灰粉,浅粉,粉蓝,嫩黄,枣红,这都是小孩子才穿的颜色,我穿出去不被我同学笑话死才怪。”
齐啸心里哼了一声:你本来就是个小孩子,还想摆大人的谱。但他又不想逆着她,就问:“那你喜欢什么颜色,你觉得什么颜色适合你的年龄?”
孙凤想了想何琪、石梅这些当地女孩的穿着,就说:“黑的,灰的,还有白的,穿这些颜色的衣服才显得有气质。”
齐啸差点笑出声来,但还是忍住了,敷衍道:“行,那我以后就给你买些黑白灰的,让你穿出大姑娘的气质。”
孙凤瞪着大眼睛,鼓足勇气拒绝齐啸,“不行,我自己的衣服我自己买。”
齐啸最后还是妥协了,“那行吧,以后你自己买,但我要看到实在适合你的,也买来给你,行吧?”
孙凤也退了一步,说行吧。
今天有台大解放需要修出来,所以孙惕一直加班到晚上七点才回家。他知道孙凤今天回来,因此一到家就几个屋子找了一遍,却没有看见妹妹的影子。
周蕙见他到处乱窜,知道他找孙凤,就说:“别找了,去她婆家了。”
孙惕非常反感周蕙老说婆家婆家的,因为孙凤十五岁就有了婆家这件事,让他的内心深处十分愧疚和不安,总觉得是自己当初的一时贪念,才把妹妹推进了这桩逆她心愿的婚事之中。
他绷着脸问母亲:“怎么刚回来就去老齐家?”
“啊,齐啸把孙凤带走了,年前都住她婆家,这不都说好的吗?”
孙惕立刻恼了,疾言厉色地质问母亲,“就随口那么一说。你们还真这么做?一个小姑娘,自己家不住,去住别人家,不是让人说闲话?将来万一两个人成不了,你让孙凤怎么再找人家?”
周蕙的眉毛嗖地立了起来,瞪着孙惕嚷道:“呸呸呸,你个混蛋玩意儿怎么说话呢,怎么能咒自己的妹妹?孙凤和齐啸成婚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国家主席来了都改不了,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再说只是住在他家,又不是圆房。人家是有地位的人,不会乱来,你担心个什么?”
孙惕气得脸红脖子粗,反驳道:“成了,怎么都好说,万一成不了,孙凤的名声怎么办?咱这里又不象大城市那么开明。”
周蕙见孙惕纠缠个没完,气得随手把扫炕笤帚朝他扔了过去,“你有完没完,又来说这丧气话,成不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告诉你,这婚事要是黄了,咱全家都得被撵回灵水村去,你孙惕又得滚回深山老林去转大山去!以后再不准乱说话!听见没有?”
周蕙后面这几句话让孙惕立刻泄了气,他无奈地深深吐了一口气,转身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他想起妹妹当初不愿订婚而大哭的情景,心里既难受又无助,呆呆地愣了好一会儿,最后骑着自行车出了门。
孙惕一路骑到齐家,进了院门,支好自行车。西厢房灯火通明,四个人正在里面吃饭。他立在暗影里,看着齐母不停地往孙凤碗里夹菜,齐啸一会儿拿这一会儿递那的,就连齐赫,也是满脸笑容,和气可亲。
他本想来这里把妹妹接回去,但此刻见齐家上下对孙凤如此看重和宠爱,不由得又迟疑起来。他暗忖无论从哪方面衡量考虑,这门亲事都是良配,只不过孙凤现在懵懂无知,看问题太理想化,才别别扭扭,不情不愿的。
这样想着,孙惕心里好受了一些。他在院子里又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应该进去看看妹妹。
齐啸见孙惕来了,忙加了把椅子,齐母廖新莲也加了一副碗筷,让他坐下来一块吃。
于是大家一边吃一边闲聊。
孙惕告诉孙凤,“楼老师因为你考上了江市一中,受到了镇里的表彰,明年夏天就会调到镇初中来当老师。”
“真的?太好了。那我明年就能去看他了。”孙凤兴奋地说道。
“你放假他也放假,放假他就回灵水村了,你咋看他?”孙惕给妹妹泼了冷水。
孙凤听后瘪起了嘴。
齐赫问道:“楼老师是谁?是订婚宴上孙凤的那个班主任吗?”
孙凤忙笑着回答:“对,就是颧骨高的都挡住眼睛的那个人,是我初中班主任,就是他带我去县里参加物理竞赛的。楼老师人特别好,只是太唠叨了。”
齐赫见孙凤攥着两个拳头贴在脸颊上来表达楼老师的高颧骨,忍不住笑着调侃:“就冲这两个高颧骨,也应该表彰。”
大家都忍俊不禁看着孙凤笑,尤其是齐啸,眼睛就像长在了她身上,都不知道往嘴里放了些啥。
孙惕又问:“孙凤,你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
孙凤立刻蔫了下来,她最怕别人问这个。齐家三个人都没问,偏偏哥哥来给自己添堵,但又不能不回答,就蚊子哼哼般地说道:“嗯,还行,我底子比别人差,期末赶上来一些。”全是模棱两可的话。
齐啸一见孙凤不愿意说,忙转移话题,“凤这半年长了不少,有三厘米,今天给她一量,都一米六二了。”
齐母马上说:“老孙家都是高个子,凤将来自然不会矮。”
孙惕笑着回应:“那倒是,不过我们家人全都长得晚。估计孙凤得长到十八九呢,我大姐就是这样。”
饭后,孙惕嘱咐了孙凤几句别任性的话,就告辞回了家。
晚上临入睡时,孙凤悄悄把金手镯交给齐啸,“这个镯子太贵重,还是交给你保管吧。”
齐啸登时紧张起来,心里七上八下地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还给我?”
孙凤噘着嘴说道:“我同学里没有带金银首饰的,还这么沉,上体育课也不方便。况且我也害怕老师同学问这问那,这半年我都没敢戴,又怕丢了,就一直锁在箱子里,所以我想还是放在你这里吧。”
齐啸听了,觉得孙凤说的有道理,提起来的心也就放下,并试探着商量,“要不这样,你上学时我替你收着,回镇上就戴着,否则两家人都要问。”
孙凤想想也对,就说:“好,那就这么办。”
齐啸彻底放了心,便托起孙凤的手腕,珍而重之地重新给她戴上了手镯,那一脸的肃穆与庄重,仿佛交托的不是一个镯子,而是自己的人生。
而戴上镯子的孙凤,心头的沉重甚过手腕上的,她转过身去,微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
齐家做饭用煤气灶,但睡觉还是传统的土炕,不过屋里有暖气,炕上还铺了电褥子。齐啸躺在自己的炕上,想着旁边房间里的那个人,觉得她这次回来,少了些原来的娇憨懵懂,却多了一丝少女的娇羞与灵动。
他心里无比明白,自己和孙凤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将来会大到自己都看不见她的影子,那时候,是不是就是小凤凰飞走的时候?一想到有一天孙凤会飞到自己够不到看不见的地方,齐啸的心便如上了绞索一样拧着劲儿地疼,眼睛也酸涩起来。
夜深人静,辗转难眠,几多惆怅。明知前路坎坷,明知可能会尸骨无存,却定要飞蛾扑火。
自己是不是傻?傻就傻吧,一辈子就傻这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齐啸实在睡不着,便开了灯坐起来。他穿好衣服,去了东厢房的雕刻室。那里有一个半成品,还看不出样子,但在齐啸心里,那个形象却刻骨铭心,清晰到就如拿刀刻在了心尖上。
第二天早饭后,齐啸问孙凤,“凤,会滑冰吗?”
“不会。”
“想学吗?”
孙凤属于那种对几乎所有她不会的东西都感兴趣的孩子,忙兴奋地说道:“嗯,想学。你会吗?难学吗?”
齐啸见孙凤笑,比什么都开心,“当然会,从小就会。走,穿厚点,先去商店给你买冰刀,然后带你去滑冰。”
两人出门没走几步,碰到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也没戴个帽子,头顶秃着,上面冒着白气,宛如一个拔了塞子正在行走的暖水瓶。
“李叔忙呢?凤,这是李叔,叫人。”齐啸让孙凤跟李叔打招呼,孙凤便乖乖照做。“凤,李叔是咱家邻居。”齐啸跟孙凤做了个补充说明。
“这就是你那个小媳妇儿?有福气啊小子。”李叔瞄一眼孙凤,并不停脚,摆摆手,笑呵呵地走过去了。
孙凤有些不爽,她既不愿意别人知道自己和齐啸的关系,更不愿意别人叫她小媳妇。
两人先去镇上的商店买了冰刀,然后就溜溜达达往北走,从始至终齐啸都牵着孙凤的手。一路上,很多人和齐啸打招呼,所以两人需要不断地停下来跟人互相介绍,寒暄,这让孙凤越来越烦躁,后悔今天不应该和齐啸一起出门。
离岭镇被两山夹住,东西长,南北短,形状像个两头尖的大棒槌。有一条叫做米莱的小河,沿着北面的山脚蜿蜒向东。至于米莱的来由,没人说的清楚。孙凤觉得米莱像个外国名字,猜测可能是俄国人起的。如果是中国百姓起的,那大概应该叫米来。
米莱是一条非常小的河,大概只有四五米宽,不用换脚,就能从南岸滑到北岸。小河弯弯曲曲,没有一处是直的。河的南岸已经除去了杂草,只间或有一些大些的树。而北岸则灌木丛生,荆棘遍地,除了那条上山的小路,人是无法过到北岸的。
河面上散散落落的有十多个人在玩。冬日的阳光并不暖,但也足以让人灿烂些,不至于太青灰。人站在冰上,影子并不清晰,模糊的一团,仿佛宣纸上晕了的墨。
“齐啸!”有人喊。
没想到在这里也有齐啸认识的人,孙凤抬头看去,见两男一女正沿着河面朝他们滑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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