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欧阳询《季鹰》帖
读欧阳询《季鹰》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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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询的季鹰帖,收在《历代楷书珍迹》里,而它明明是行书。可又觉得这样对待它,显示出一种不一样的贴切。
楷书,刻板的样子。尤其到了颜柳手中,把褚虞欧运笔间的藕断丝连的温情截断,让点横竖撇捺变得像岩断石裂,一副夹生相。记得早年学柳字那一阵,语文老师说,别把字写死了。听也听不懂,还有点怪他:“我照字帖写的,它就长成这样,我有什么办法?”很后来,读到米芾说柳字恶丑,觉得他帮我怼了那语文老师。
欧阳询这人,大约很爱清爽。春分时节江南水边柳条初绿,没风时,垂着万千万千条,互不打扰,风轻时,齐齐地扭着,并不勾肩搭背,只在枝尖做偶尔的摩擦。曾坐在下面,看着这重自然的关系,何曾觉得新奇?看着这《季鹰》帖,却联想起它们来。
正经,何必总是端坐?欧阳询知道的。它总也让楷端在启笔落锋处,开出不期然或绽放,或腼腆的花来。其实一点点也不伤正经,倒是让它沾了华采,让楷入了舞池,认定自己也是颇有姿色的。
楷书,在晋人的手中,是从不缺灵气的,就是很正儿八经的《黄庭经》,也禁不住在转折处,在捺尽头,露出喜欢漂亮的心思。王献之,更是纵意观览,遍采芬芳,全化成一心向美的青春朝气。
可到了隋唐,像是只记得姸,把个眉梢翘,唇边波给淡薄了。到了欧阳询写楷书做行书时,也只是尽人力,抓住青春尾巴似的留住做楷时的灵气。《季鹰》帖,算是尽力了。
许多的字,不动心机的。一见了,就心动的如《季鹰》帖的,真不多。就会觉得,欧阳询做这篇字,当是在一个昨晚睡得真好后的清晨,洗了脸,用清水漱了漱口,盘腿坐下,本也没想到书写,却在读了两行张翰传时,顿生书意。像是没想过当以楷以行,只是沿着心指引,情倾向,诉说般地点横竖撇起来。
到了唐,字和人不再亲近。字把灵魂藏起来,写字的,也不在意,用些个方法把字捣斥漂亮,拿将出去换关系,换名声,换点小钱。隋朝老人欧阳询,也染上这时尚。可这一天早晨,给忘了。是啊,瞧欧阳询抄的这文章,确实也是容不得世俗来访的。
于是《季鹰》帖,忘情了。
落笔如叙,都是常见到的横平竖谨,撇收捺敛。一行到了尽头,有如第一泓清液入腹,笔锋尖有了舞意。这头几步,探着,攸着。到了第二行,便有了早春二月的末走向三月头的轻快。
多少楷,拘于正。也拘着欧阳询。后人都喜欢临他的正楷,尤其女孩子。那是因为它有点临风柳的意思,同时还有不准这人折了那人攀的大小姐姿态。它的邻居虞世南的学太油,太老熟;另一个褚遂良的字,太范儿,生怕爽似的。这《季鹰》帖,楷书拘,很少很少;行书畅,好多好多,好像大观园众小姐一下出了园子,捺是“你看这”,撇是“找采头”,竖是自顾婷婷的相,点有心思难排的态度。
其实是,欧阳询找到了笔捻锋转的趣。忽然想到演《白色浪漫》唱陕北民歌的????力可。她还演过其他。她一出镜,你就不会看别的。她不在演,可把美丽清纯,泼出银屏。《季鹰》没长脚,不然满屋丁字台的猫步。写毛笔字,笔触到趣点,就是是自己拨响了自己肺腑之窗的风铃。《季鹰》帖,就是这风铃,而且是金属片做得那一种,记下所有风的动静。
都会说《兰亭》《祭侄文稿》不得了。吾辈独爱《季鹰》帖。附两字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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