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泱——第三十四章
晚六点多，飞机降落在新城机场。
林少华刚走到接机口，李健就跑了过来，他从林少华手里接过行李箱。
“少华，路上还顺利吧？”
“挺顺利。李健，等多久了？”
“没多久。”
他们来到停车场，在一辆红旗牌轿车前停下。李健打开后备箱，把行李箱放了进去。
轿车离开机场，驶入通往河东的高速公路。
李健驾驶技术非常好，开得又快又稳。
“李健，怎么买这款车？”
李健笑道：“我劝你哥买德国车，可他非要买红旗，你大哥有红旗情结。”
四十分钟后，轿车在金霞村出口下了高速。
金霞村很乱，道路狭窄，路两旁楼房密集，楼与楼之间几乎没有空隙。
他们很快来到村中心。路两旁都是饭馆、杂货铺、洗头房。街上人很多，成群结队，大多是外来务工人员，他们衣冠不整，懒懒散散地走着。
车子开出村中心，开进一条漂亮的林荫道。在林荫道尽头，出现了一个黑色大铁门，铁门的门拱上有四个大字“碧桂花园”。碧桂花园是豪华别墅区，四周是高高的围墙，围墙上端露出绿色的树冠。
李健在铁门前停下来。
一个保安跑了过来。
“先生，请问去哪里？”
“十八号。”
保安打开大门。
李健开了进去。
一条幽静的小路通向小区内部，小路两旁种着芒果树，树上挂着大大的芒果。
拐了几道弯，李健在一栋三层欧式别墅前停下来。
“少华，到了。”
李健下车，从后备箱取出行李，然后来到门前，按了按门铃。
别墅四周是两米高的院墙，院墙中间有个铁门。
从别墅里面出来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女人腰上系着围裙。
女人打开铁门。
李健说：“李姐，这位是林总的弟弟。”
“你好。”李姐笑着跟林少华打招呼。
“你好，李姐。”
走进铁门，眼前是一个大花圃，花圃里种着各种花草。
走进别墅，迎面是一个大厅，大厅足有六七十平米；门口有厕所和佣人房，里头是厨房和餐厅；左侧有一扇玻璃门，门外是一个小花园；右侧有一个旋转楼梯，通往二楼。
这时马兰花从楼梯上下来，她边走边问：“少华，怎么才到，我刚刚还念叨你呢？”
林少华笑着回答：“嫂子，飞机晚点了。你怎么样？”
“我……还行吧。”她好像有什么心事。
林少中也下来了，他面无表情地问了句：“还顺利吧，少华。”
“还行。”
林少华觉得大哥大嫂好像都不开心。
“少华，上楼吧。”马兰花说。
林少华跟着大哥大嫂来到二楼。
二楼南面是一个大厅，北面有两间卧室。
林少中打开东面卧室的门，“少华，你先住这间。”
“好。”林少华答应着把行李放进房间。
林少中说：“少华，你赶快收拾一下，一会大家要来开会。”
“都下班了怎么还开会？”
“现在是创业阶段，问题很多。”说完，林少中转向李健：“李健，你去通知大家马上过来开会。”
李健答应着走了。
马兰花说：“少华，赶快下去吃饭，一会儿他们就来了。”
“好的。”林少华答应着跟马兰花下到一楼。
马兰花对李姐说：“把饭菜端上来吧。”
“好。”李姐答应。
马兰花和林少华在餐桌旁坐下来。
林少华关切地问：“嫂子，你气色不太好，没事吧？”
马兰花勉强一笑，“没什么，还好。爸爸、妈妈都好吧？”
“还可以，他们毕竟年纪大了，不如以前了。”
马兰花叹了口气，“我挺想他们的，真的很想回滨海去。”说这话的时候马兰花眼里闪过一道泪光。
林少华看在眼里，他猜想马兰花应该已经猜出大哥和石晓楠之间的事了。
“志农呢，怎么没见志农？”
“他在新城。”
门铃响了。
李姐跑去开门。
来开会的人走进大厅。
林少中站在二楼楼梯口冲楼下喊道：“都上来吧。”
众人上二楼，来到客厅。
客厅很大，南窗前摆着一架台式钢琴，西窗前摆了一张小茶几和两张单人沙发，东墙边还有一张长沙发和一张长茶几，茶几上摆着鲜花和水果。
林少中和石晓楠坐在西窗前小茶几旁的单人沙发里，其他人或坐在长沙发上，或站在墙边。
石晓楠变化很大，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小姑娘了，现在的她身材丰满，皮肤白里透红，像一个熟透了的水蜜桃。她上身穿一件白色真丝衬衫，衣摆掖在黑色裤裙里，衬衫的衣领开得很大，露出半截胸脯。
此刻石晓楠手拿笔记本，隔着茶几正跟林少中小声说着什么。林少中右手夹一根香烟，左手不时地在石晓楠的笔记本上指指点点。
大家默默地看着他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他们的眼睛却没放过任何细节。
过了一会儿林少中抬起头，神情严肃地扫视着与会的管理人员，然后他点点头说：“人都到齐了。那好，咱们开会。”
林少中指着林少华说：“我弟弟林少华，大家都认识吧？我准备让他来做品牌部副经理，今后赵小凤负责品牌部技术，林少华负责品牌部营业跟单。”
林少华一愣，不是说好了让自己做品牌部经理么，怎么变成了副经理，还是准备？
林少中接着说：“好了，还是按老规矩，各个部门说本部门的问题。先从生产部开始，任秀芳你先说。”
任秀芳曼声细语地说：“到今天为止，车间已经有工人一千二百三十名，日产量一千打，本月应发货数量六万打，约有三到四万打无法完成。”
林少中皱着眉头说：“我们目前的生产效率完全不能满足需要，这个局面必须尽快改变！”
“林总，你知道，我们有一大半是新工人，很多以前都没摸过缝纫机，哪有什么产量。熟手一天能做三打，新工人一天就能做几件，还是次品。”
“这个情况我知道，目前熟手应该有四百来人，如果每人能做四打，那么一天有一千六百打，再加上新工人的产量，每天怎么也应该出两千打。老板给我们的都是工艺简单的订单，每天出两千打完全有可能。”
“林总，确实难，新工人需要培训，负责培训的指导工太少，培训效率太低。”任秀芳小声嘀咕着。
林少中眼睛一瞪：“难？我当然知道难，如果不难，我大老远把你们请来干什么？！”
任秀芳的脸红了，深深地低下头。
林少中目光转向贾秀杰：“老贾，你们招工的速度要加快，一个月内要再招三千工人，六十名指导工。”
贾秀杰笑道：“林总，一个月？我上哪儿招那么多人？现在各工厂都在抢人，人实在不好找。”
“我还是那句话，工作确实难，不难要你们干什么？！我想，按照我们目前的条件，招工还是有优势的。我们的底薪应该算很高了，其他条件更不用说，免费一日三餐，八人带卫生间的宿舍，车间全年保证二十四度，有几个工厂能跟咱们竞争？！你们要加大宣传力度。”
“林总，我们人手不够啊！”贾秀杰笑道。
“笑话，你们人手不够？这是谁的问题？难道要我亲自去给你招人？老贾，我跟你讲了多少遍，现在是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还是那句话，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政策我给你了，招不招到人就看你的本事了。总之，要不惜代价招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贾秀杰无可奈何地一笑：“好吧，林总，我拼老命也给你把人招来。”
林少中笑了：“对嘛，你作为老同志要起带头作用嘛！”
林少中目光停在了余梦曼身上。
“余梦曼，该你说了！”
余梦曼个子很高，一身肥肉，但她长了一张娃娃脸，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容。
她缩着脖子小声说：“林总，剪裁部目前好像没有什么问题呀。”
林少中眼睛一瞪：“没问题？我问你，你每天出多少打裁片？”
“一千二百多打。”
“你的生产能力是多少打？”
“目前一千五六百打没有问题。”
“我问你，我刚才提出了什么要求？”
余梦曼被问住了，她傻傻地望着林少中。
“余梦曼，你现在是巨型企业的裁剪部经理，你要有预见性，我们计划招四千名车工，如果每人平均生产三打，你要考虑每天一万两千打的裁剪量。你要按照这个数字考虑你的人员、设备的配置。你马上做个计划，下周我要看你的计划书。”
余梦曼吐了吐舌头，点点头，做出一副很萌的样子。
“林总，是不是该我了？”孟俊立眯缝着小眼睛笑着问。
林少中微微一笑，“算你聪明！”
“林总，我目前最头痛的就是面料确认。现在每一种面辅料都要经过跟单员确认，有些跟单员什么都不懂，打了三四遍样品都不确认。打一次样需要一个多星期，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这么浪费了。跟单员整天追着我要原料，我想说的是，生产时间都叫你们浪费了，叫我怎么给你按时交料？！林总，这件事你得管管了！”
孟俊立话音刚落，一个三十多岁满脸粉刺的矮个子女人跳了出来。
“孟经理，这件事不能怨我们跟单，你们采购部的质量控制不好，我们跟单员当然不能确认啦！”
孟俊立白净的脸变得通红，他生气地说：“朱经理，你这么说我就不愿意听了！就拿你那个跟单员陆小弟来说，那块棉布确认四次了，第一次他说颜色深一点，第二次他说浅一点，第三次他说再深一点，今天他又说再浅一点。我亲自去找他，让他把标准拿给我看，我看第二次打的样就很接近标准了，完全没有必要打第三次第四次。你说说，他一个小小的跟单员浪费了我们采购部多少人力物力？！”
朱经理嚷道：“孟经理，我正要找你呢，你有事情应该找我这个经理，不应该直接对我的跟单员指手画脚，我的跟单员向我投诉，说你孟经理逼他确认。”
孟俊立气得咬牙切齿，他嚷道：“你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好了，不要说了！”林少中打断了孟俊立。他皱着眉头沉思片刻后说：“今后如果跟单员不确认，部门经理必须亲自审核！没有部门经理的签字，跟单员没有权利不确认！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说完，林少华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慢慢地吐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林少中问：“还有谁没说？”
赵小凤眯着笑眼怯生生地举起了手：“我，林总。”
林少中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的问题最多，我看你那里迟早成为公司的心腹大患。”
赵小凤撅起嘴小声嘟囔着：“林总就是看不上我们品牌部。”
林少中正色道：“我不是看不上你们品牌部，而是对品牌的发展战略有看法。品牌不是不可以搞，而是不应该以目前这种方式搞。你们一下子搞四个品牌，据说还要搞第五个品牌，是不是太多了一点？你们这一季，光库存就做了五十万件，现在到底有多少客户买？你们搞了那么多库存给公司造成多大的浪费？！”
赵小凤委屈地嘟囔道：“干嘛说我呀，库存又不是我搞的，这都是丹尼尔搞的。”
林少中厉声说：“我知道是丹尼尔搞的，我现在是在提醒你们，下一季决不能再出现这种情况！丹尼尔有些好大喜功，你们做一线管理的一定要把好关，不要什么都推到老板身上。当然了，我的责任最大，明天丹尼尔来，我要专门跟他谈这个问题，不能任他胡来！”
讲到这里，林少中似乎突然烦躁起来。沉默片刻，他就宣布散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