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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进程的偶然性因素(三)

历史进程的偶然性因素(三)

博客

如果不是因为窝阔台突然死亡,蒙古西征的铁骑不会止步于易北河畔,一定会进入法国境内。而法国的结局不会比匈牙利好到哪。蒙古大军统一整个欧洲是充满必然性的。

何以欧洲国家在蒙古人打击下毫无还手之力?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勇敢,也不是因为他们像大宋那样偃武修文。那时的欧洲战争不断,贵族们都是重武轻文的。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欧洲还处于严重的分裂状态。中世纪的欧洲不仅国家林立,国家内部也相当分裂,社会状态相当于部落分封制时期,尚没有一个成型的民族国家。当时的欧洲虽然有国王,但没什么实权,相当于周朝末期的周王。土地、军队、人民都被领主和教会所瓜分。比如法国境内,竟然有多处英国领主的土地,法国名酒产地波尔多地区就是英国的领地之一。十四世纪爆发的英法百年战争就是因为法王菲利六世试图收回英国领主的领地而引起的,致使这场围绕君权和领主权之争的战争持续了三个世纪。那时的欧洲国家就是一个象征性的存在,而不是一个实体。

从英法百年战争时期法军的表现,就足以看出法军的战争能力。在著名的克雷西战役中,英国爱德华军队因为拥有射程达180米的长弓,以一万二千人迎战菲利六世的四万多人,竟然杀死一万多法国士兵,上千名骑士和贵族爵士,其中包括波西米亚国王约翰一世,而自己仅仅损失八十人和两名骑士。究其原因,仅仅是缘于法国热那亚雇佣军的弩最远射程为150米,发射速度也慢,就导致了法国不可思议的失败。如果是一百年前遇到带有大炮、且拥有复合弓和超级射手的蒙古骑兵,法军的结局还用想吗?对了,那时英国人还没发明出长弓呢。当然,法军的失败不只是因为英国人掌握了长弓这个先进武器,也失败于战争的组织混乱,毫无章法。这些北方蛮族的后裔,勇敢是很勇敢的,可把打仗当成打群架,自然是敌不过掌握了先进武器,且很会打仗的爱德华英军的。

下图为蒙古复合弓样子:

整个中世纪时期,欧洲还有一个更大权力一直凌驾在君权之上,那就是罗马教廷和教会的权力。很多主教本身就是领主,拥有大量的土地,职业军队和佃农。领主和主教控制了整个国家的政治和经济。欧洲贵族是长子世袭制,老领主去世后,由其长子继承领主权力和财产,次子则被培养为神职人员,而三子和其后的诸子或受雇于其他领主担任军职,也就是骑士,或者倒插门入赘于贵族的丈人家。这种盘根错节的上层关系,让中世纪欧洲的统治阶级变得异常封闭和颟顸。

教会拥有土地的合法性来自《君士坦丁捐赠书》。按照《君士坦丁捐赠书》,整个欧洲都是罗马皇帝君士坦丁的捐赠,所谓的地主也不过是从教会手里租地的佃农,教会有权决定是否续租土地给地主。可到了十五世纪时,在质疑教会的人文主义风潮下,著名的古典文学学者洛伦佐.瓦拉(此人出自著名的佛罗伦萨银行世家美第奇家族)通过对《君士坦丁捐赠书》书面语言的研究,认为捐赠书是十一世纪伪造的。更震撼的是,这个大胆的质疑得到了当时的教皇圣方济各的认可。这件事对教会的信誉造成极大的打击,也为各国反抗教会统治的提供了武器和合法性。

在中世纪,国王加冕仪式都是由主教进行,从仪式上就确立了皇权来自于教权。教宗英诺森更是公开宣称教皇是太阳,国王充其量只是个月亮。国王的权力来自罗马教廷,国王不过是受罗马教廷委托管理国家而已。什么叫政教合一,中世纪的欧洲这种就是典型的政教合一。

德意志的亨利四世国王也即神圣罗马的皇帝曾因为干涉教会权利激怒了教宗格里高利。教宗威胁要开除亨利四世教籍,吓的亨利四世赶紧跑到亚平宁山中的的卡诺萨城堡去找教宗认错。教皇罚他穿着悔罪人穿的粗布衣,赤脚站在雪地里忏悔。罚站三天后,教宗才宽恕了他。现在的人可能会想,开除教籍有啥了不起,多大的事啊。可在那时却是很严重的事件,因为你会被基督教社会所孤立。教皇规定基督徒不得与被开除教籍的人有任何联系,这意味着被开除教籍的人无法在基督教社会里做任何事,如果领主的教籍被开除,那他的子民有权不服从他的管理,这等于剥夺了被开除教籍人的活路。而像国王这个地位的人,会因此被国内的贵族群起围攻而被赶下台。事实如此,亨利四世后来不死心,仍然想强化君权,结果真的引发了德意志内战。

罗马教廷最邪恶的事是推动宗教战争。十字军东征就是罗马教廷组织和发动的宗教战争,哪个国王不想去征东就会被威胁开除教籍。开明又睿智的腓特烈二世就是被教皇逼着去东征的,而他开辟的宗教和解的和平方案却遭到罗马教廷和基督狂热分子的否决和破坏。由十字军东征开启的宗教战争,直到现在仍然在变换方式后继续着。人类文明真的进步了吗?

皇权对教权的反抗在中世纪一直没有停息过,神圣罗马皇帝腓利二世时因为皇权问题曾与罗教廷爆发过冲突,但最终没有成功,只算是一个启蒙者。直到十六世纪时,英国亨利八世国王才彻底和罗马教廷决裂。起因是他自己的离婚问题。罗马教会也曾威胁开除他的教籍,这次亨利八世没有退缩,而是公开反击罗马教廷。亨利八世宣布英国不再向罗马教廷缴纳任何岁贡,英国教会成为独立于罗马教廷的民族教会且只服从英国国王的命令。1534年,英国国会通过了著名的“至尊法案”,宣布国王是英格兰教会唯一的至高无上的首脑。1939年亨利八世解散了英国所有的天主教会,并没收了教会的土地。这大概算是英格兰式的土改吧。从此,英国教会与罗马教廷彻底断绝关系,而英国教会则成为欧洲三大新教之一。也因此,亨利八世被列为宗教改革四大先锋之一,虽然他的初衷不是为了宗教改革,也对教理没什么兴趣。亨利八世时期种下的对天主教和罗马教廷的敌意,一直在英国生根发芽,十七世纪时引发了著名的“光荣革命”和北爱尔兰问题,一直到现在北爱尔兰问题仍然困扰着英国。英国脱欧后,恐怕北爱尔兰还会出问题。

战争能力是国家综合实力的反应,其中国家的组织和动员力是重要的实力之一。蒙古的国家动员力是相当强大的。成吉思汗通过惩治通天巫挫败了宗教分解王权的图谋,强化了王权统治;通过千户制解决了部落组织的松散性,强化了军政一体的军国体制,使国家的战争动员力达到冷兵器时代的极限;成吉思汗颁布《札撒》,依法治国,取缔了贵族的特权,所有军人不论出身,一律论功行赏,极大地激发了战士们的士气和斗志。使蒙古帝国上下一心,不为某贵族,也不为某大汗,而是为蒙古民族而战。蒙古那时已成为一个民族型国家。

冷兵器时代的历史证明,哪个国家权力集中,国家统一,哪个国家就兴旺发达。商鞅变法就是削减贵族权力,强化王权,通过法律强制执行贵族与平民的平等。日本的明治维新的重要成果就是强化了皇权,削弱了幕府的权力。国家管理的扁平化,使得国家动员力大大提升。欧洲大陆也同样上演过削藩的历史,可是都没有成功。法国的路易十一国王曾试图弱化贵族的权力,让平民参与政治,这遭到贵族领主们的激烈抵抗,还引发了一场战争。法国后来成长为民族国家是因为一个奇女子—圣女贞德。当然,贞德只是一个民族主义的启蒙者。

圣女贞德的故事非常具有传奇性和灵异性。我就节外生枝,多说几句。

那是在英法百年战争期间法国因失败最沮丧的时期。圣女贞德本是法国农村的一个普通女孩,大字不识一个,她十三岁那年,在她身上发生了一件灵异事件。她自己宣称遇见了天使,天使告诉她让她帮助法王查理七世赶走英国人并带查理七世去兰斯大教堂加冕。而且天使的声音不止一次出现。她十六岁那年,灵异事件(基督教称为神迹)再一次出现,天使让她去见法王。于是,她就在亲戚的带领下找到法军的一个统帅。可这个统帅觉得这小孩在说疯话,嘲讽她一顿后,并没带她去见法王查理。可贞德在圣灵的感召下,并不气馁,第二年她又去见这个统帅。这次,贞德还带了两个相信和支持她的士兵。这次接见时,贞德精准地说出了正在进行的奥尔良战役的结果,这让统帅十分震惊。于是才带着这个神奇女孩去见法王。

贞德并没见过法王,不知道查理七世长什么样。因此查理国王想测试一下这个女孩是否真有特殊能力,就把自己混在一群贵族幕僚之中。可贞德走进城堡的院子后,竟毫不犹豫地跪在查理七世面前。这一举动让查理十分震撼,也相信了她是天使派来帮助自己的。就这样,十七岁的从未打过仗也没上过战场的少女贞德获得了指挥法军的军权。

神奇的是,贞德指挥下的法军每战必胜。以前连大跑都没见过的贞德,竟然比那些经验丰富的军官更会使用大炮,每次战斗她都亲自部署大炮的位置,将炮火的威力发挥到极致。贞德打仗从来都是身先士卒,自己举着她那面特色军旗,冲锋陷阵,无往而不胜。这种异能之事除了用上帝显灵来解释,我还真是找不到其它解释。

以前欧洲贵族的战争都是以击溃为目的,击溃了就等于胜利了,从不注意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而是尽量多抓俘虏,因为俘虏可换来丰厚的赎金。贞德不懂贵族那些旧规矩,她打仗是以歼灭敌人为目的,在一次追击战中,贞德率领的法军一次消灭了五千英军,经过几次这样的战斗,英国的战争能力被大大削弱。也因此,英国人恨透了她。

贞德的被俘也充满了偶然性,被转到英国人手里也是意外之事。而审判她的是英国主教,审判不是对战俘的审判,而是宗教审判,整个审判充分展现了宗教法庭的黑暗和龌龊。审判主教本来想污蔑贞德为女巫,但英国的安妮王后出庭证明贞德是处女,使这一阴谋没有得逞。不得已,主教最后判了贞德是异端罪,其实就是莫须有。

贞德被处以相当残忍的火刑,英国人为了折磨她,故意将火堆离她远一点,最后连骨灰都扔进河里。可死后的贞德变成了圣女贞德,她的名言:“为了法兰西,我视死如归”唤醒了法国的民族意识,从此法国人有了民族主体意识,对英国的战争不再是贵族之间的争权夺利战,而成为法兰西民族生存之战。从贞德之后,法兰西越打越团结,越打越统一,最终成长为一个民族国家,而英国则越打越抽抽,越打越分裂。最后,英国人不得不面对现实,断绝了征服欧洲大陆的念头,而是搞起了欧洲大陆平衡术。虽然不再觊觎欧洲大陆,但英国对欧洲大陆一直保持着警惕,时刻防备欧洲大陆成为统一国家,因为欧洲大陆一旦统一,英国就没有了生存之道。

 

欧洲为什么没有统一?西方历史学家有各种各样的说法,但我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是缺乏一个有能力统一欧洲的强国,并非欧洲人不想。法国试过,英国想过,德国试过,奥斯曼帝国也努力过,最后都是都以失败而告终。按中国的人的必然性原则,似乎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可欧洲却一直分裂,始终没有统一,不能不说,这也是历史的偶然性作怪。

俄罗斯的统一是得益于蒙古的征服,波兰也是被蒙古痛击后,才下决心变成一个统一的民族国家的。如果蒙古第二次西征不被窝阔台去世打断的话,欧洲很可能在中世纪时就形成一个统一的帝国。那世界格局和历史就都要重写了。

分裂还是统一有着历史的偶然性,也受地理和地缘特征的影响。至于统一和分裂是好是坏,也难以说清。畅销历史书《枪炮、细菌和钢铁》的作者戴蒙德认为,欧洲的分裂虽然带来了连绵不断的战争,但也促进了欧洲的科技交流和发展。

法国历史学家费尔南·布罗代尔则说:“马克斯·韦伯(1904年)和威纳尔·桑巴特(1912年)当时认为,欧洲是世界科学、理性和逻辑的必然中心,这种看法在他们那个时代可能是合乎情理的。但是今天的我们已经丧失了这种确信和这种自大心理。一种文明凭什么始终要比另一种文明更聪明和更合乎情理呢?马克斯·韦伯甚至曾经提出过这个问题,但在略加犹豫后,他仍坚持了自己(西方文明优越)的意见。他和桑巴特全都认为,对资本主义的一切解释,都离不开西方‘精神’本质的不可缺少的优越性。实际上,今天看来,如果说西方果真有什么优越性,这种优越性也主要来自历史的偶然和(西方)暴力(的优越性),来自世界范围的‘发错了牌’。”

(在本系列的最后一篇我会给出我的参考书目和文章的目录。以供大家学习和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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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为人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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