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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主义将改变世界吗?----读 尤瓦尔《未来简史》随想

数据主义将改变世界吗?----读 尤瓦尔《未来简史》随想

博客

历史作为一个已经发生的事情,早已原封不动地隐匿于虚空之中,那些真实的感受和历史的片段只存留在那些亲历者的记忆中。往往在当时人眼里无比正确的事情,在后代人眼里则完全可能是愚蠢和错误的,原因是人们无法回到当时的历史境况。而历史之所以被学者们不断地重写,也不是为了追寻什么真实的历史,而是为了用新的观念去诠释历史。

 

诠释历史有多元目的性。就政治目的而言,有的是为了给现存制度寻找合理性。有的恰恰相反,重述历史是为了推翻现存制度。有的是为了在意识形态斗争中占得上风,有的则是争夺话语权。在这里历史成为一种工具或道具,一个批判或解读现实的工具,一个表达自己政治观点的道具。此时的历史早已不是历史,而是现代人创作的故事。由于人们的立场和着眼点不同,因此出现不同版本的历史叙事是很正常的事。面对恢弘的历史,既然我们都是管中窥豹和盲人摸象,为何就要独信某种叙事,而排斥其它叙事呢?正如尤瓦尔所说:“历史绝不是单一的叙事,而是同时有着成千上万种不同的叙事。我们选择讲述其中一种叙事,就等于选择让其他叙事失声。”(《未来简史》)

 

但不断诠释历史也不尽然都心怀鬼胎,暗藏私货。有时则是学者们偶有灵感,试图用新的观点和新的哲学来重述历史,目的则是为了提高人类的认知能力。

 

在《人类简史》中,尤瓦尔就用生物学的最新发展和发现来重新解读人类历史,将人类的核心竞争力概括为讲故事的能力。而在其新书《未来简史》中,尤瓦尔则试图用数据主义的观点,推测人类未来的发展图景及一些颠覆性改变的可能性。

 

按数据主义的观点,人不再是具有自由意志的生命体,而是一个个单独的数据处理器,因为生命的本质被解释为一种生化算法。既然是一种算法,就可以被计算机所替代。因此以前人类自我标榜的自由意志和上帝宠儿统统都失去了优越感和神秘性。这自然解构了自由主义的价值观,也同时解构了各种以神为中心的宗教观。

 

同样,按数据主义的逻辑,人类社会的演变也可解释为数据处理方式的演变。因此,在数据主义眼里,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就不再是“意识形态,伦理教条或政治制度上的竞争,而根本是不同数据处理系统间的竞争。资本主义是分散式处理,而苏联式共产主义则是集中处理。” (《未来简史》)资本主义战胜社会主义,也不是正义战胜邪恶,而是因为资本主义分散式数据处理方式在效率上优于苏联式的集中数据处理方式。不过这种观点并不是数据主义的原创,研究比较经济学的人早有此论。

 

总之,在数据主义眼里,效率才是硬道理。而在效率这个疯魔的推动下,人类社会未来会产生那些变化呢?

 

尤瓦尔给出两个可能性:一是一部分精英可能会升级为超人类,这部分人也许会永生,而另一部分人则成为经济上无用的人;二是,人类社会会被机器人掌管。数据网路甚至会自我生长,布满整个宇宙。

 

听起来够奇幻的。可在逻辑上却站得住脚。既然计算机能谱出优美的乐曲,能写出感人的诗句,能画出让人惊叹的画作,能在棋盘上打败人类最优秀的选手。那人类引以为傲的特殊能力还有什么不可为计算机替代的呢?尤其是那些具有经济效用的能力。

 

在《人类简史》的结束语中,尤瓦尔曾表示出对人类前景的深深忧虑。拥有神的能力,但是不负责任、贪得无厌,而且连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天下危险,恐怕莫此为甚。

 

而在《未来简史》中,尤瓦尔对内心的忧虑又有了具体的描述,那就是人类社会的分化。随着数据主义的走向极端和掌控话语权,人类社会很可能被割裂成两个部分,一个是升级了的,近乎神一样的少数超级精英;一个是无用的大多数的底层民众。严格分层社会其实离我们并不远,我们对此也并不生疏。没有科学革命和数据主义时,严格分层和割裂的社会也占据着人类最长的时段。比如。奴隶制社会中的奴隶主和奴隶,封建社会的世袭贵族和平民,种族隔离制度下的白人和黑人。

 

就收入分配而言,人类最平等的社会应该是社会主义社会。苏联和毛时代的中国都曾创造了人类历史上基尼系数最低的收入分配制度。可社会主义国家却因平等牺牲了效率,也造成了供应的短缺和紧张,让人民生活维持一个很低的水平上,从而让资本主义不战而胜。

 

从人类精神文明的角度看,文明的进步主要体现在平等意识的觉醒。从孔子的有教无类到耶稣基督的人生而平等(大家都是平等的罪人)。从法国大革命的自由,平等,博爱,到美国的天赋人权理念。都代表人类善心的张扬和良知的呼唤。这是人类文明发展的主流。

 

文明的发展是对人类自身动物性的逆袭,因此遇到阻力是正常的。人类的私心具有强大的力量和社会基础。在大多数时候,代表文明的力量处于弱势地位。这就让人产生了忧虑和焦虑。

 

为人类社会走向分层和割裂而忧虑的不只尤瓦尔一人。《21世纪资本论》作者托马斯.皮凯蒂有着同样的忧虑。皮凯蒂在书中引用大量历史数据,分析了发达国家贫富分化的趋势和内在必然性。解构马克思主义的波普尔则对世界没有马克思主义表示忧虑:“马克思一直认为:人类是很自我中心的,每个人只想赚钱、有车、武器、权力……只是现在已经没有马克思主义者,没有建立善良社会的最终期盼,有的只是一群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在诠释历史,认定事情就该是这样,以后也还会是这个样子。”科幻小说《北京折叠》曾引起一阵轰动,因为小说描写的未来北京是个严格分层的社会,这样的未来图景怎能不让人焦虑和恐惧呢?美国电影《极度空间》更形象化的把一个极端两级分化的世界展现给我们:一部分超级精英建造了一个人造星体在上面生活,享受着最高级的医疗和生活条件,而芸芸众生则在超级污染的地球上被机器人管理着为超级精英们生产各种物品。这个电影其实反映的是美国人对未来社会分层的忧虑。在这些对未来世界忧心忡忡的人眼里,未来并不是美好和光明的,而是丑恶和黑暗的。或者说对一部分人是美好的,对另一部分是可怕的。

 

那人类社会真的会走向尤瓦尔所忧虑警惕的未来吗?我认为不太可能。这不仅因为我是个乐观主义者,而是因为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人类历史不是自然发展的过程,而是一个不断被人为干预的过程。比如,马克思曾预言资本主义必然走向灭亡,可资本主义直到今天并没有灭亡。这并不是马克思的逻辑出了错,而是因为马克思的预言受到包括资本家在内的大多数人的关注和肯定,从而促成了资本主义的自我改造,才使得原始资本主义升级为现代资本主义,催生了凯恩斯主义和福利资本主义。而社会主义革命的爆发,不仅震撼了资本主义社会,也客观上帮助了社会民主党在欧洲资本主义国家的执政。预言本身就是对历史进程的干预。当然,这个预言一定是合乎逻辑,而且被大多数人内心认可的。实际上,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并不是一对冤家,而更像一对难兄难弟。他们在相互学习和竞争中取长补短,共同成长。

 

有了对预言的重视和共识,人类社会一定会干预这个进程。但在这一过程中,人类本身也是分裂的。数据主义者也许会反对干预,就像美国经济自由主义者在大萧条到来时还极力反对国家干预一样,迷信数据主义的人也一定反对政府干预这个他们认为的完美进程。但干预必然到来,如果政府主导的和平温和的干预方式被拒绝,那社会则会选择暴力和激进的干预方式。就像法国大革命和两次大战减缓了财富分化,社会主义革命打断了财富世袭一样。历史的钟摆总会荡回来的。

 

数据主义虽然不一定能颠覆我们以人为主的社会,但却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由于信息爆炸,数据泛滥,我们的生活也被搞得支离破碎。专注成了现代社会最难的事,以至于要想做成一件事,必须得有强迫症才行。生活的方便并没有给我们更多赋闲的时光和心境,反倒是剥夺了我们的时间,让我们成为一个整天瞎忙的人。

 

也许这是未来数据主义超人类精英控制芸芸众生的一种方式:想方设法分散你的注意力,快速地制造话题和转换热点,让你永远处于忙碌中,而无法分辨什么才是值得关注的。未来人类超级精英控制大众也许不用采取什么暴力手段,仅仅使用诱惑就行。免费的电子游戏就可做到这一点。那些沉迷于电子游戏的人,谁还会去关心什么社会分层,人类命运和独裁还是专制呢?

 

天下危险,莫此为甚。

 

 

20173月于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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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为人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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