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华尔街之狼》,从头到尾都是小李饰演的事业上一帆风顺的男主纵情声色,有一幕狂欢的场景尤其记忆深刻:男男女女一片狼藉惨不忍睹的画面里,小李挤在一群人中抬高一条腿随着音乐做十分夸张的前后摇摆动作,可称“苗条”的身体弯曲成很大的弧度,不知疲惫的机器般动着,看得人心中只剩两个字:苍凉。《金瓶梅》红男绿女、声色犬马中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两个字。曾经有人问一个高僧是怎样控制内心的各种欲望,高僧说他放任自己狂想,想着愿望得到了充分满足之后会怎么样,躁动的心就归于平静了。西门庆本是我们中的一员,有一点财产、一点聪明、一点野心、一点努力加上一点运气,从人群中脱颖而出,被艳羡、被妒忌、被仇恨、被鄙视、被嘲笑,有几个人敢说沿着西门庆的路走一遍,能不像他那样贪得无厌、得意忘形?潘金莲的碗往前一送,剩下的药就都灌到了武大的嘴里,她拉过一床棉被没头没脸把武大蒙住,“怕他挣扎,便跳上床,骑在武大身上——”,当时的潘金莲想不到后来她星眸半闪、“两只脚只顾蹬踏”之际被武松裂胸开腹生扯下心肝儿五脏。作者没只言片语评论,让看书的人对那个曾经千娇百媚的女人由厌憎转为同情,这一点慈悲心如星星之火,化动荡为平和,原谅世人,也放过了自己。西门庆未发达之前想要依靠结交的“兄弟”,巅峰状态认太师做干爹,从市井到庙堂,顺风顺水得让看书的都跟着痛快,所谓的人生得意不过如此。他独享蔡京盛席华宴,跟他喁喁私语如亲父子时,再想不到自己以后人亡家散,更料不到赫赫扬扬的蔡太师最后竟是饿死的。《红楼梦》里大观园风流人散时,让人忍不住怀金悼玉,因大观园里的莺莺燕燕们是被命运猎杀的;《金瓶梅》里时间的巨轮吱吱嘎嘎碾过去,西门庆和潘金莲们则是在承当各自该有的命运。西门庆家的女人们无事找人算命玩,潘金莲没在,听吴月娘说可惜她没算上时,潘金莲说:“算得着命,算不着行。——随他明日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洋沟里就是棺材。”她是大约知道自己的命运的。《金瓶梅》写尽世情,因果报应分毫不爽的同时,让看书的人眼看着西门庆怎样从小康变得手眼通天、潘金莲怎样从怨妇变成名副其实的淫妇、吴月娘从贤良的神坛跌落到做梦都在跟潘金莲争衣服、李瓶儿千方百计过上了幸福生活又是怎样因孽债而最终凄惨离世。当人们亲见他们成为他们,唏嘘的同时,也会想想自己何以成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