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答案(一二三)
123 “爱”的代价
被我一时生气扔掉的Python书自然是捡回来了,但是我决定暂时不继续扫描了。当初每天兴高彩烈的去影印室赴约,是因为爱他想为他多做一点事,一张张扫描件代替我飞到他身边,带着憧憬和期望,希望他看到时也会思念着我。
但感情里的买卖很多时候并不公平,也许自己在为他辛勤劳动时,他在帮着别的女生解决烦恼呢。即使明知这是个计策,我心里也很不舒服。因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锅撞着瓢了,很难分得清谁更无辜,所以我决定要把自己的付出收回来一些。
经济学告诉我们只有稀缺的东西才能有好价钱,随处可得的东西,包括太多的爱和付出,都是廉价的。即使很爱一个人也不要无限制的付出,而是应当控制在自己可承受范围内。就是说,即使你的那些付出没有任何回应,虽然有点失望,但也可以自洽。如果心理已然失衡,总惦记着对方应该回报自己一些,那说明付出超过上限了,应该收回来一些,不然积怨成恨,失去了优雅自如的同时,也断了将来。就好比拿去投资的钱如果是闲钱,亏光了会心疼,但不会妨碍自己的生活。若亏光了的是一笔生活费,那可就要了命了。
所以付出也得量力而行,能为别人付出很多而不求回报的人,一定内心充盈,力量满满,我目前还做不到。也许某天我会再继续扫描这本书,但那要么是我得到了应有的回应以后,要么是我内心力量增强了,能承受更多没有回报的付出。
不过我还没想好史云霞那边该怎么办,离我回国还有几个月,她若发现离间不成功,会不会又使出下一招呢?只是有些事担心也没用。离间得了的感情说明本身有问题,抢得走的男人就送给她,我不要了。我还有一大堆功课要做,接二连三的考试要准备,犯不着为这事浪费时间。
考完了最后一场期中考试,我在食堂里味同嚼蜡的吃着鸡肉沙拉,坐在对面的王桦也一改往日吃嘛嘛香的好胃口,食不下咽的嚼着汉堡。过了几分钟我们俩不约而同的说:“那道双对数模型里β是Y关于X的弹性吧?”
话音一落,我们俩都苦笑了起来,这阵子我们被考试折磨得精疲力竭,连饭都吃不香了。王桦以前满月般的大脸盘现在不那么圆润了,我自己想必也瘦了很多。前面两年国内的大学生涯我俩都不曾为考试发过愁,如此负重前行的日子大概只有高三时候才有过。
王桦大口咬了几下汉堡后,满嘴鼓鼓囊囊的说:“你将来会要申请西北大学吧?”
“难道你不申请吗?” 我知道王桦也是很早就立志要出国留学的,虽然西北大学很难申请,但至少对我们来说比其他学校驾轻就熟吧。
“我不打算来美国读书了,这里竞争太激烈。” 王桦抻了抻有点被汉堡噎住的脖子说,“我计划去德国。”
“你当真?” 我惊讶的瞪大了眼,“我们这段交换经历对将来申请可是大有助益的,而且还可以请这里的任课老师给写推荐信,已经比别人多了很多胜算了,你就这么放弃,不可惜吗?”
“这些资源在我申请德国学校时也能用得上。我是觉得想到美国来的人太多,不仅是申请学校竞争激烈,将来找工作,拿签证,办绿卡都得挤破头。现在去德国读书的人还比较少,但德国的经济形势还不错,工作机会也多,申请永久居民也没美国那么难,我是想避开人流独辟蹊径。” 王桦说起将来的规划来侃侃而谈,而且说的都在点子上,显然事深思熟虑做过很多功课的。杨豆豆当初大概就是这么被他勾划的宏伟蓝图给忽悠上的了,所以即使她嫌王桦长得寒碜,但却又舍不得放弃他。王桦是个十分有潜力的绩优股,就他的个人能力而言值得长期投资持有。
王桦谈起未来刹不住车,汉堡也顾不上吃了,继续说:“而且我已经学德语快两年了,我自己觉得比英语学得还好些,等交换结束我回去参加德语等级考试,用来申请学校应该不成问题。”
当初为了帮助豆豆忘记陈可,我和她相约每天背德语单词,后来弄假成真辅修了德语。王桦不甘心他的英语不如我,决意也辅修德语,立志要在这门外语上超过我。之后我和王桦都一直勤勤恳恳坚持下来学到现在,而当初那个始作俑者的豆豆嫌德语语法太难,学了一个学期就放弃了。我知道王桦跟我憋着一股子劲,想要超越我,所以暗地里花了很多功夫自学德语,虽然只是一门辅修课,却拿出了高考备战的劲头。
“那你该督促杨桐去上德语课啊,她都很久没去了,以前学的那一点估计都已经忘了。” 看到王桦如此踌躇满志,我突然有点替豆豆担心。
“我还没跟她说过我想去德国的事。她跟你不一样,你知道为自己的将来筹谋,她比较懒惰,对未来也没什么规划,跟她说了也白说。反正我们打算毕业就领证,她可以以配偶签证随我去好了,也不用她自己申请。到了那里她就待在家里生孩子,有了语言环境德语慢慢也就会了。”
待在家里生孩子?王桦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头皮发麻。一毕业就领证也就罢了,还要立刻生孩子,而且还是在一个陌生的语言都不通的国度。他连去德国的事都没跟豆豆商量过,却已经替她规划好了在那里的生活模式。以前我觉得王桦对杨豆豆千依百顺,说东不敢往西,看上去绝对是贵妃和奴仆的关系,可其实他才是那个掌舵人,转头就一言堂的把结婚,出国,生娃这几项人生大事自己拍板决定了。
王桦的小眼睛平时被脸上的肉挤得几乎找不见,现在脸瘦下来,眼睛就不显得那么小了。可是整张脸却没有因为眼睛大些就看着顺眼一点,反而有种大白馒头上平白无故沾了两颗饭粒的闹心。
我忽然明白过来,以王桦之精明算计,他以前对杨豆豆的投入肯定不会只是因为一句虚无缥缈的“我爱你”,这都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的诱敌深入。一想到那些曾经让我羡慕的殷情体贴是为了换取杨豆豆日渐依赖最后落网的诱饵,我就不寒而栗。
“你都没跟杨桐商量过,我觉得她不会同意的,你起码得先问问她的意见。” 我替豆豆打报不平。
“我当然会跟她说,她顶多也就是开始闹闹小脾气,最后还是会遵从我的安排的。” 王桦的言语里自信满满,很像是奴隶翻身做了将军的样子,“她就那点能耐,又不能在国外独立生活,还能怎么样,在家相夫教子不是挺好的嘛。我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不能再找一个像你这样处处要强的女人,杨桐这样没啥大出息的比较听话,养在家里给我做后盾挺好的。” 说罢,王桦抹了抹嘴上的汉堡牛肉饼漏出的油。
看着他抹嘴的样子很像旧社会里吃完了骨头不吐渣的恶霸,我的胃里突然泛起一阵恶心。原来这世上终究是没有免费的午餐,任何你想要的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你想要安稳又有前途的未来,却又不想自己努力,那么你也可以用自由来交换,这是男人“爱”你的代价。
我总是提醒自己要看清一个人的本性,不能只看表面,自以为对王桦的精明算计已经看透。经过上次合作项目,觉得只要杨豆豆跟他成为一个合作共同体,他就不会亏待豆豆。岂不知即使在一个合作体内,也是有分工的,他可以仗着他的比较优势名正言顺的“剥削”另一方。他之所以在跟我合作时没有办法“仗势欺人”,是因为我跟他势均力敌,他在某些方面甚至需要仰仗我帮他获得更多利益。而换成没有那么多绝对优势的杨豆豆,就只能任他宰割,听从他的安排了。
我知道杨豆豆虽然觉得长辈们说的25岁前生孩子有些道理,但她自己其实并不愿意。我出于本能的想要保护豆豆,反驳说:“她至少可以去读语言学校,等语言过关后再去读个书找工作的,总不能一辈子就在家了吧。”
我不是看不起在家带孩子的全职妈妈,而是觉得为了这样一个精明算计的人失去自己的独立性,实在风险太高,谁知道哪天豆豆就会成为他另一盘算计里舍弃的棋子。
“你觉得她能读得下去?她不肯吃苦的,有我罩着她挺好的。” 王桦丝毫不怀疑他自己的判断。
“那……那你怎么知道杨桐就非你不嫁呢?” 我气不过他这样吃定豆豆的弱点,脱口而出道,“追她的男生还有很多呢。”
“我是她能够得着的范围里最好选择,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说着王桦拉了拉衬衣的领口,挺直了上身说,“再说,我们都已经见过家长,而且……生米煮成熟饭了。”
生米煮成熟饭?我吃了一惊,失手打翻了一旁的苹果汁,这么大的事豆豆怎么都没告诉我?
氧化后的苹果汁是一种不那么讨喜的土褐色,却厚着脸皮顺着饭桌到处流洒开来,最后成了一张呲牙咧嘴的扭曲的脸,好像万圣节最可怕的南瓜灯等着吞噬来要糖的人。
“杨桐没跟你说过?你们俩关系那么好,我还以为她已经告诉你了。” 王桦此时脸才微微有些红。
他这是因为脸皮太厚,血流的红色需要更多时间才反应出来,还是他根本就是沾沾自喜,现在只是借着脸红装一下正人君子。
王桦顺手从桌子一头抽了几张餐巾纸一边帮我擦桌子,一边补充到:“你别替她担心,她将来是我老婆,我孩子的妈,我怎么也不会亏待她的。我也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不用担心我会沾花惹草。再说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我给她安排的生活呢,她没啥事业心,不用上班估计正中她下怀呢,做做家务看看孩子,不用打卡坐班,不需要看老板脸色,不是挺轻松自在的嘛。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王桦的话好像振振有词,句句在理,杨豆豆的确不是那种愿意勤奋工作,自己去闯天地的人,或许这种有人依靠仰仗的生活正是她想要的。可是我心里还是很不安。
经济学里有个著名比较优势理论,两个经济体之间可以专业分工贸易合作,专注于生产自己擅长的产品,然后通过贸易交换实现互惠互利。就像王桦和豆豆,王桦认为自己擅长谋划未来,擅长挣钱养家,豆豆没什么比较优势,只剩下对于王桦来说机会成本太高的家务活可以做,两人分工男主外女主内,看上去天作之合完美无缺。
但是比较优势理论有一个陷阱就是,如果一个弱势经济体长期只固定于发展其擅长的产业,就只能一直停留在在初级品的生产阶段,而发达经济体将形成垄断地位。就像杨豆豆本来语言、工作、社交等各方面能力就弱,再被圈在家里不出去学习,她就不会有成长,最后能做的只有家务活。若是某天婚姻不顺心了,她连争一争的本钱都没有。
为了爱情我可以付出多少代价?时间,金钱,眼泪,失望,挫折,分离……这些都可以,但唯独一样不行。我不愿意用自我成长去换取爱,如果一个人以爱的名义让我放弃成长,那么我也将放弃这样的 “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