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岁月：份子钱

1987年我调到湖南进出口商品检验局二处。二处是负责化工矿产品进出口检验工作，我分在矿产品检验科。

我们科十几个人，每个人管几个产品，也有几个人一起管一类产品的。我做金属硅，硅铁，锰铁，贵金属方面的检验，品种不多，但数量大，出口批次多，所以是三个人负责。这个工作是比较辛苦，因为产品都是半成品，砸成比拳头还大的块状，用麻编织袋装。一米多高，一米多的口径，每袋重达一吨。取样时打开编织袋，但只能看见外表的产品，里面深层看不见。厂家大多是乡镇企业，生产技术粗糙，人员素质不高。曾经有不良厂家在里面装砖块，外面装产品，混过了商检，到了国外被发现，外商提出索赔，成为商检工作的一个重大事故。如果把外面的都搬开，检查深层的样品，很费时间。而且一批少则几十袋，多则几百袋，我们只能抽检几袋到十几袋，剩下的人家要搞鬼我们不可能发现。当然可以时候惩罚，但事故如果造成，将是有关人员的重大过错，所以责任重大，是个苦差事。

开始三个人管，很快一个调走，一个升官，就剩下了我一个人，工作量却没有变，处理检验的时间延长了。处长不是想办法调人来，却古板地按照规定的检验比例，和检验耗时长短来考核我的工作。我当然不可能达到，于是处长就扣我的奖金，为此事我与处长闹僵了。正好收到了美国大学录取通知书，于是我就一声不吭回家办理出国手续，不上班了。处长叫了多次，见我真的下决心不干了，就通知财务处扣了我的工资。

我第一次回国专门去商检局看望同事，搞了一个聚餐。聚餐前，一位和处长关系不错的同事悄悄地问我：“处长想来，可以吗？”我说：“可以”。不久这位当时已经退了休的处长来了，我礼貌性地与他聊了几句，没有提过去的事。这是题外话，不多说了。

当年我到商检局没有几天，就有一位大姐拿着一个偏平的大搪瓷盆到我们科室来，口里喊着：“张XX结婚，收份子钱了！”。见大家都纷纷掏出钱，仍在盘里。大姐则把交钱人的名字和金额写在一个小本本上。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不论在农学院，还是在省政府，从来没有人来要过份子钱。我问：“张XX是谁？”，答：“是XX处，XX科的”。我刚来，当然不认识。

我没有送过份子钱，给一个不认识的人送份子钱更让我觉得匪夷所思。但看到科里的人个个都掏钱，让我有点懵。这份子钱不给面子上拉不下来，入乡随俗，那就交吧。

我问大姐：“交多少合适？”。大姐说：“随便。如果你想参加婚宴，那么20元。如果只想表示一下意思，几块就行”。我又问：“一般人交多少”。大姐答：“都是几块，5块最多了”。不记得我交了几块，反正交了。

过了不到一个月，大姐又来了：“李XX结婚，收份子钱了！”。而这李XX我当然也不认识，怎么办呢？心里有点别扭，但还是交了。

交份子钱如此频繁，让我觉得这事得想一下应该怎么办。

份子钱的目的是干什么？如果是结婚人有困难，大家资助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但商检局的人虽然不很富，但收入还是大大高于一般机关干部的。另外就是朋友祝贺，我才来，没有朋友。如果是朋友的话，几块钱也太不够意思了。

我觉得这样这凑份子钱完全没有意义。当大姐第三次来收份子钱的时候，我跟她说：“我新来乍到，谁也不认识，凑份子钱的事我就不参加了。将来熟悉了，觉得谁值得我送份子钱，我自然会表示的”。大姐愣了一下，随即表示理解，从此没有再来找我要份子钱。

后来我发现，处里有一个人从来没有人找他要过份子钱，他几乎不和大家聊天，常常几天见不到人，很神秘。

过了一段时间，通过同事，我知道这位40岁出头，高高瘦瘦，总是风尘仆仆，独往独来的人叫李国义，是个工程师，好像不属于任何科，至少没有科长管他，基本上是直接对处长负责，有自己的办公室。除了工作上的事，一般不与别人说闲话。

我问同事，这个李工好像有点不合群吗？同事告诉我：他就那样，脾气很急，不愿聊天，一天到晚就是工作。很能干，也肯干，很懂专业。只是和他一起做事的人，如果做得不好，或者懒惰，耽误了事，他会直接批评人。

同事们讲过很多他工作上的奇事，大都不记得了，但有一件事我忘记不了。

说有一年，邵阳还是邵东那边有一批货要出口，货物量很大，第二天就要装火车发往广州，然后装船出口，但还没有取样检验。那时火车车皮很难申请到，如果耽误了，不但对内要赔车皮损失费，对外还要赔违约金。所以请商检局火速派人去取样，在装船前出具检验证书。那时，商检局仅有的车不在家，长沙到邵阳的班车早晨就发车了，等明天的班车根本就来不及了。

怎么办？正在处长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李国义自告奋勇说：“我马上骑车去”。结果他当天下午骑车出发，一口气骑了近二十小时赶到那里，在装车前取好样，并做了初步检验。又坐车赶回来做进一步的检验，在装船之前出具了检验证书，使得这批货物顺利出口。

骑车近二十小时从长沙到邵阳，马上还取样做检验？这是铁人啊！

这还只是他惊人事件中的一件。听了他的故事后，我立刻对李国义工程师肃然起敬。

他太认真，性子太急，工作狂，所以谈恋爱总不成功。长相，工作，人品都很好的人，却一直孤身一人。

我和他从来没有一起工作过，偶然他来处里碰面时打个招呼，基本上不熟。

大概一年多以后，他终于找到了女朋友，准备结婚了。

大家都替他高兴。大姐这次来给他收份子钱的时候，科里很多人给了20元，准备去喝喜酒。我给了40元，当然要去参加他的婚宴。

婚宴在一个大酒店举行，摆了很多桌，热闹非凡。他穿着新西装，显得很精神，满脸的笑容，一扫过去不拘言笑，过分严肃的神态。带着新娘接受大家的祝福，到每个桌子给大家敬酒。我也给他敬了酒，祝福他们幸福美满。

看到他充满幸福的样子，我觉得这份子钱送得心甘情愿，送得很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