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级校园点滴(5)室友情
78年我们在28楼住了一年以后,79年搬到了39楼。由原来每间住五六个人变成住七
八个人,我们班男生从四间宿舍压缩成三间。我在的宿舍被撤消,我们几个被分到
其他三间宿舍去。我是被原来隔壁宿舍指名要的,因为我常常去他们宿舍聊天,他
们对我印象不错。
新宿舍四张高低床,住七个人。一个空床位放东西,我们睡其他七个床位。77级来
自十一年的毕业生,加上77年高考允许在校生报考,所以其实是十二个年级的学生,
年龄悬殊很大。就拿我们宿舍来说,老大哥洪天德来自福建夏门,是老三届的高中
生,当年三十。小广东来自广东潮州,在校生,刚刚十六岁。来自黑龙江的宪胜,
北京的植源,和我二十。西安的西平应届生十八,山东的兴中十九。
入校一年多了,老大哥还不时看着小广东感叹:“我们俩怎么成了同学了?不可思
议。这是一个历史的误会”。
除了年龄差距大,个人背景也非常不同。老大哥是工厂化验室技术骨干,宪胜是煤
矿工人,植源与我是知青,兴中家在农村,而西平和小广东是从校门到校门。
学习基础也大不一样。老大哥中学基础扎实,文史哲根底深厚,社会经验丰富。而
且在工厂期间从事技术工作,还在夏门大学接受培训,所以是各方面比其他同学多好很多。一年级的时候,他就像是助教。大家化学上不懂的,问他基本上都可以回答。
别人复习考试,他却轻轻松松,有时还出去玩。他的文史哲方面的底子很扎实,可
以写古体诗词。不过老大哥为人很谦虚低调,写的东西一般不示人,只是班里搞活
动他有时会写一首朗诵一下助兴。社会经验也很丰富,有什么事大家喜欢听他的意
见。宪胜,植源与我在社会上独立闯过两三年,兴中生长在农村,对社会有些了解。
西平,小广东是从学校到学校,没有社会的直接经验,但年轻聪明。
这种年龄上,经历上的不同,可以使大家从不同角度了解社会,相互学到很多东西,
也学会怎样与不同年龄,不同背景的人打交道。这是书本上学不到的。
室友们都很谦让,轮流打开水,打扫宿舍卫生,有什么困难大家相互帮助。北京的
王植源还请大家去他家作客。相处很和睦。每天晚上11点,大家都比较自觉去洗脸
漱口,上厕所。然后上床。熄灯后一般都会聊半小时的天。学习问题,衣食住行,
花边新闻,历史事件,贪污腐败,社会不公,无所不谈。各抒己见,即是放松,也
使得室友之间更加相互理解信任。
老大哥是夏门人,与来自广东潮州的小广东杨伟涛睡头顶头的上铺,两人老家的话
又相同,所以常常讲他们自己的方言。伟涛一头乌发,见人还有些腼腆。虽然年龄
小,但很聪明,也很会管理自己。记得每年回家都带些潮州的特产花生。那是一种
先将花生放些盐煮熟,然后再考干的。很独特,也很好吃,他总会给我们大家尝尝。
生活有时也会有插曲。比如我的湖南普通话总是不标准,那个“湖”,总念成“福”。因
为我们h, f不分。没少被大家笑话,说你是“呋喃甲醛”(一个很常用的化学试剂)。
自己也常常发现别人问我哪里人,我想我说了“湖南”,但总有人会问:“福南是
哪里?”。要搞半天才清楚,让我很丧气。过了两年才终于没有人要我重复了。
而山东来的徐兴中,也有口音。有一年冬天晚上下了大雪,早晨从窗户往外一望,
白茫茫一片。兴中很高兴叫起来:“下大雪了”。那个“雪”听起来有点像“梭”。
后来我们每年见下雪了,就喊“下大梭了”。大家哈哈一笑,兴中也跟着大家笑。
除了老大哥,大家都觉得自己的文史哲方面欠缺,需要补足。就自己买书看。我当
时除了能背诵几首毛主席诗词,对诗词一无所知,连李白杜甫都是上大学后才听说。
作为一个大学生感到羞愧,就想恶补一下。买了两本唐诗宋词选,背诵里面的一些
诗词。记得比较喜欢有岳飞的“满江红”,气势磅礴。也喜欢苏轼的“赤壁怀古”。
都上大学了,才开始学,往往并不很懂里面的内涵,难免囫囵吞枣而不求甚解。有
一天我在宿舍摇头晃脑背诗词,老大哥见了,笑称我在“充斯文”。其实是有那么
一点潜意识,懂点古诗词,显得“文雅”。后来就只读不背了。到今天,我也背不
出几首古诗古词来,还是不怎么“斯文”。
兴中与西平喜欢听广播里面的河北梆子与豫剧,还有就是评书杨家将。每天晚上准
时听广播。我们这些被动听的也慢慢觉得好听,不由得也常常听听。最后我能学说
几句评书,哼上几句豫剧,像《朝阳沟》里的:“你前腿弓,后退蹬,。。。。。”,
“亲家母,你坐下,咱俩说说知心话啊”。还满有味道。
当然也有一些不愉快的事,比如我丢钥匙的事情。
过去我在家乡,不论是城里还是下农村,从来就没有锁过门用过钥匙。当年社会很
穷,但社会治安不错,加上我们家和邻居关系很好,所以我们从来不锁门。下农村
知青点也不用锁门的,因为农民很纯朴,不会乱拿别人的东西。而且大家除了棉被
和几件脏衣服外,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宿舍一人发一片钥匙,我拿了就把它放进
口袋里。但是我是田径队队员的,天天要训练。加上那个时候年轻,精力旺盛,走
路常常跑跑跳跳,钥匙不知什么时候就蹦出衣袋,掉到地上。一片钥匙掉到地上,
声音很小。尤其掉在土地或草地上,根本没有声音。很快就把自己的那一片丢了。
丢了就只好借室友的钥匙用,周末再出去配钥匙。没想到,借的钥匙也被我弄丢了。
那就只能再借另一个室友的,结果也弄丢了。好像一连丢过三个室友的钥匙。这下
大家不干了,开始批评我。原来对我有好感,没有想到我这么马马虎虎。我一面检
讨,一面努力寻找不掉钥匙的办法。最后终于想出一个办法:买几个钥匙环挂很多
钥匙,让它变得很大,不容易掉,而且掉下去声音大,回头找的话也容易看见。我
去收集了很多废钥匙,挂上七八片钥匙外加指甲剪刀什么的,变成了一大串。从此
我没有再丢过钥匙。
四年一晃而过。毕业以后,大家各奔东西,很少联系。我只见过留在北大做教授的
荆西平,还有就是小广东杨伟涛。
伟涛毕业时考上公费的“中美生物化学联合招生项目”(CUSBEA-China-United States
Biochemistry Examination and Application),与82年来美国留学。我91年来美国
留学时,曾经想转学,索要了一堆申请材料。一天在看Duke University的材料,惊
奇地发现一个新教授的名字是Weitao Yang, 一看照片果然是小广东。后来给他打
过几次电话,知道他在做量子化学。听一个校友说,伟涛在美国量子化学界是属于
权威式的人物。一般学化学的人都不去学量子化学,因为量子化学是很理论的,只
有做教授一条路。而且还必须去一些名牌大学做,因为很多一般大学不会有专门的
量子化学教授的位子。他却做了Duke 大学的教授,而且不到40岁就在Duke做到正教
授了。
2005年夏天我去北卡看望朋友。我先给伟涛打电话,他说这次他会在家,而且说就
住在Chapel Hill。我说到了朋友家再给你打电话。
我先到原来威斯康星的朋友后来到UNC做教授的刘稚家。吃了晚饭,我们到阳台上休
息。他家的阳台正斜对邻居家后院,晚霞余辉里,隔壁后院里有小孩玩耍。一个爸
爸在看着孩子,背对着我们,脑袋顶上没有什么头发。刘稚告诉我,那个是Duke的
中国教授,人很好的。不一会儿,那位教授转过身来,见到我们,挥了挥手,我也
挥了挥手。
等到天黑下来,我想伟涛应该下班回来吃了饭了,就给他打电话。他问“你在那里?”,
我说“在朋友家”,然后告诉了刘稚家的地址。他一听就说:“你就在附近,离我
应该很近”,我让他告诉我他的地址。然后我问刘稚:“你知道这个地址吗?”。
刘稚看了看说:“这应该就是中国教授邻居吧?”,我问怎么街名不同,他说这是
两条接的交接处。他让我打过去,伟涛接了电话,我把电话交给刘稚,果然就是他
说的那位Duke教授。我们两相隔只有二十几米,却都没有认出来。只记得他的一头
乌发了,谁知道知识多了,头发就少了。我自己的知识没有见多,头发也是见少了。
立即去了伟涛家,聊了个把小时。第二天,伟涛夫妇请我与刘稚夫妇在他家吃饭。
小广东变成了大教授,说话也很成熟了。他说他带了很多研究生,总是很忙,讲课,
做研究,到处做讲座。
我们聊起当年北大同学的日子,很感慨当年大家有缘在燕园同学四年。回忆我们晚
上睡前的聊天,觉得很有意思。他说我们现在如果还回北大,再做学生,晚上要谈
的话题可能很多还是当年谈的那些,像什么贪污腐败,社会不公等等。就像一个82级
的师弟说的:你们77级的“毛病”就是忧国忧民。可能有点。时代造人,那个年代
的人就这样。还是书生气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