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万千》二十二、双蝶
二十二、双蝶
北静太妃见此情景，只好眼望皇太后。太后和北静太妃亲母女坐的近，别人也说不出什么。黛玉领着万儿、萌儿坐在太妃身后的红木大圆桌子，四边都是些王公贵胄的夫人小姐，及万儿这般年不过十岁的王孙世子。皇太后清咳了一声道：“豆芥小事，哪里就碍着天下的事了？今日是泰儿的好日子，你这样说他，是想叫我好过么？”那皇帝听见老母亲这么说，由不得收了收气，对清泰道：“既是你皇祖母这样说了，也罢了。只是你要仔细，小处见巨，若是大家都照这样作去，必令国力殆尽。”清泰匐地而谢，又谢皇太后。太后道：“快起，大家看着，不好。”又令水瑩携曾孙元乾来，以手抚头，爱之曰：“我有曾孙如此，何惧其他？”皇帝听了，只好讪笑不已。
傍晚时分，宴乐已尽，晚霞喷火，光照深宫。姣花烁烁，美妇群群。精选的各个戏班亦有名角儿挑了折子戏，用牙牌写了签子。花、雅两部，昆、弋两腔，都在那边大戏台上扮起来。 本来已经有些倦怠的皇帝便向皇太后告假要回宫去，众人均离座站立，等待皇帝离去时向他行礼。
正这时，却有两只玉白色、纨扇般大小的蝴蝶，翩翩飞进庭院内，沿朱栏廊下扑朔迷离地翻飞。那皇帝便又悄然坐下，伸手禁止声乐，众人不敢大声，随着皇帝视线静看那两只大蝶，贴花心、衔香氛，忽左忽右，飘上飘下，在那些繁花之间旁若无人悠然作舞。
庄周梦蝶，本是黄道老庄之名篇，那李商隐也有“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之语，更有所谓梁山伯、祝英台殉情化蝶的故事今古流传。蝶之蛹本是丑陋，却因耐得情困而成美，寓人喻世，都有深意。
只听那皇帝直着眼喃喃道：“双蝶来此为何？双蝶为何来此？”众人见问，俱默然无声，只有忠顺亲王近前奏道：“双蝶自为皇上而来，庄生化蝶，自在为仙。如今皇上德体仁沐，修行善为，自是，花香不用风送，蝶来自然着迷。”
说的皇帝笑起来，口称“御弟也敢开朕的玩笑，这蝴蝶是着谁的迷？难说。看他们飞到谁那里，当然就是着谁的迷。”大家俱轻声笑起来。皇太后道：“这话说的是，咱们看着去，这倒是个新鲜玩意儿。”于是大家一时都静静的，看那两只蝶儿最终飞向何边。
却见那两只蝶儿，遍采花蕊之后，如同醉了一般，越飞越高，似要飞出内宫墙去了。众人都说：“罢了，那边竟也有花色可采。”正要放心回过头来，就见那两只蝶儿偏又掉头返回，摇摇曳曳飞了回来。
众人轻呵了一声，那皇帝连忙摆手让大家噤声。于是双蝶相依相偎，不离不弃双双飞下来，又绕着花草盆景们穿来度去。再飞起来，就往众人之间去了。有人暗暗说：“来了，来了。”却都不敢动，只专心看那双蝶飞。那蝶儿飞着飞着，却分开了，一只向东，一只向西。一只往女眷的桌边去，一只往爷们儿阵里来。
那只飞在往如花般女眷群的蝶儿，摇摇摆摆，几点几飞，风流袅娜，恰像一个女子体态，最后竟然停在北静王妃林氏的手边，住下，蝶翅开合着，好似大朵白玉兰花开花闭。黛玉正在出神，并未在意蝶儿。忽见蝶落手边，不由得轻扬玉手，那蝶一惊飞开了，众人又轻呵一声，黛玉脸色一红，身边的万儿仰脸看着她，低声叫了声：“母妃”，黛玉便伸手揽过万儿的头。那蝶儿刚飞出去，立时又折回来，正落在黛玉的百蝶穿花的袖上，开翅静止，仿佛聆听什么似的。那两只长须儿长长卷卷，在黛玉眼前微微地颤着，双翅开展如团扇，经络分明。
就听那皇帝说：“这只已经落定，那只在何处？”东面有人回奏：“正落在北静王爷帽翅儿上，这可奇了。”
二十二、双蝶（下）
那皇帝望向黛玉，忽然笑问：“那位就是北静王妃了？”听见的无人敢应声，皇太后便道：“可不是溶儿一家的？今日来的都是咱们家的亲戚，好些个许是你未见过的。”皇帝道：“未见，未必没听说过。倒是有所耳闻，说是个女中才子，曾作的诗词雅句，亦能弹琴教习，泰儿家瑩郡主还做过她的学生，她们本也是姑嫂俩个。”德后禀道：“皇上好记性，臣妾只道皇上日理万机，无暇过问这等小事，却不知皇上自是天子，天下事无所不知。”那皇帝并不理会德后的话。皇太后却看了德后一眼，仍旧笑眯眯地道：“你料定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么？咱们家亲戚虽多，北静王家还算头份儿，难道外甥儿和外甥媳妇都记不得了？”德后连忙起身谢罪道：“臣妾无知无趣得很，还望太后、皇上恕罪。”太后挥一挥手道：“你坐下吧，哪个说你了？”那皇帝仍旧直直地望着黛玉和蝶儿。因皇帝一家高高在上坐在大殿平阶，稍远地方的人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边黛玉笑望蝴蝶，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写的一首《菊梦》：
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
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
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
“登仙非慕庄生蝶，”这蝶若真正来自庄生，不也是让人羡慕的事情么？只可惜蝶非庄蝶，人也非那人了吧。忆旧如何，不忆旧又如何？前面还不是一样“和云伴月不分明”，就连他现在，竟也不敢告诉我实话-----于是心里有了首诗-------正想着，忽然听到有人说：“这可奇了”，抬眼一看，众人的眼睛还都盯着自己和自己袖上的蝴蝶。就听万儿道：“娘，待我把这蝶儿捉住，放到碧纱笼里养着，咱们长长久久地看着它不好么？”黛玉轻声道：“这你养不住的，何必捉它？不如让它去了。”说着又扬袖让那蝶儿飞。蝶儿乍翅翩飞去，那边的蝶儿见它飞了，也离开北静王的帽翅儿，合拢来，双双在花间环绕起舞。因那繁花似锦一溜儿摆在廊下，各处如同花池，那双玉色团白蝶亲亲密密，仿佛池中交颈鸳鸯，看得大家一声儿不言语，都着了迷。
只有北静王笑道：“适才小王一动也不敢动，那蝶儿倒飞了。不知皇上是否待见，该让内侍捉了它去。”众人皆笑道：“只因北静王妃那边那只飞了，所以这只也飞了。难道北静王爷不知么？那只蝶儿恰落在王妃袖上。所以我们都说这事儿可是奇了，难道蝶儿通了人性，也知道北静王、王妃伉俪情深，故此来给我们演绎故事来了？”北静王这才明白过来，脸色微红，却笑道：“且不要玩笑，哪有此事？”心里也有些奇怪。忽然星目一展，剑眉微扬，心生一计。便拱手一圈：“列位，不如恭请皇上赐诗一首，以应此景此意可好？”众人都轰然叫妙。于是水溶向銮阶前跪奏了。皇帝一听，也来了兴致，命内侍送来明黄绫缎包裹的玉版宣纸及牛舌形金色天书幻彩墨来，命人用清泠的泉水化软了墨，悬了狼毫笔，思忖了半晌，忽然弃笔笑道：“朕也恍惚了，既是那双蝶落于卿夫妇身上，该是你们两个对诗才是，何必让朕插手？”水溶听了，还要再请赐。那皇帝对身边的内侍耳语了一句话，那内侍飞一般去了。这边又让内侍唤黛玉前来，与水溶并立一起。皇太后还未等皇帝说话，自己先笑起来：“咱们大家看这一对儿，倒真是一双璧人儿，待会子你们也写了诗，给我看，就用那两只蝶儿的题目。”水溶朗声应道：“遵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