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耶鲁要挂了,坦白后系主任这样说(图)
他在耶鲁要挂了,坦白后系主任这样说(图)——听黎锦扬先生说往事(8 )
对于困境中的不屈不挠者,现代人常称其为“打不死的小强”。不管小强多小,或是多小的小人物,有一点肯定不小,那就是他的强大。倘若有人对我说,小强之所以打不死,是因为敢于认怂,我肯定会惊凸双眼,嘴巴吓成鞋拔子。
我就是在这副没见识的模样中,听黎老讲他怎样认赌服输、离开二十世纪福克斯的。因不擅长写“命题作文”,他的剧本被打X,编剧生涯因此扑街。按我脑中的传统套路,强者岂能言败,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纵然冒着枪林弹雨也要前进,向前进,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那才叫有种才够爷们儿也才是最正宗的坚强……
然而小黎的选择令我意外。他非站非跪,既不死磕也不苟生。抑或是觉得不理性的逞强,与功利下的窝囊同样无意义,他以面带微笑的后退,及一个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告别了好莱坞。
也或许他摒弃的,不是50年代的好莱坞,而是被当时的那笔巨额年薪冲昏了头的自己。恰好昏头时失败了,如一盆冷水直面泼来,浇醒了他的发财梦。与其马首是瞻,毋宁乐退安贫。纵然回到昔日的方寸陋室,破床吱咯响,老鼠出没忙,可还有满室谁也动不了“财富”:那就是一屋子的创作自由啊。
其实,回看来时路,小黎一直是个敢于认怂的强者。早在耶鲁戏剧学院读书时,他醉心于写作课,却由于语言的不灵光以及陌生的学习环境,只能“半聋半哑”地勉强跟着。而与大部分留学生不同的是,他不装不藏不怕难堪,敢于把自身挣扎的窘境,“坦白交代”出来。
我的英文不行,学得很吃力,满腹挫折感,感觉念不下去了……
当他把这些话说给当时的系主任兼教授的Eaton时,伊顿看着眼前这位勇于“露怯”的中国生,这样作答:你来这里,不是学英文的,而是学编剧写故事的……
小黎边听边琢磨,渐开茅塞:英文好坏是一回事,写作技巧是另一回事,原来老师更看重的,是想法创意、结构铺排、角色的辨识度,想象力和代入感等等。谈到语法和拼写问题, 伊顿教授风趣地解惑:别那么担心,将来找个英文好的女友或打字员,这些就不成问题了。你要通过人物和情节,展现新鲜的、具有个性化的创造力,这才是我们更为感兴趣的。
小黎获得点拨,大受鼓舞。他安下心来摸索上路,践行“师说”,——其中包括那些“将来找个英文好的女友或打字员”之类的玩笑话。一日下课后,他斗胆上前,截住一位同班的老美女生,切切求助:Hi,美女,我不行,真的不行,尽管上课全神贯注,支棱着双耳听,却还是不能全听懂,不能啊……有很多地方跟不上,请你帮个忙好吗……
女生听罢猛点头,欣然应允,从书包里掏出厚厚的一本,笑着递给他。——是的,不敢奢望交女友也雇不起打字员的小黎,虽然没拿老师的那句笑谈当真,却也没有完全视其为扯淡。他开始大胆地接触学习好的女孩子,同时把野心弱化为虚心,仅放在能借来她那本被老师在全班面前称赞为“找不到一处如医生处方般潦草字迹”的课堂笔记上。
补笔记写作业之余,小黎全力以赴投入写作,耽溺不拔。好不容易完成一篇像样的,第二天再读感觉不对,就毙了重写。重写不下去时,便边读书边思考,厚积而薄发。厚积了也发不出,干脆起身满屋乱转,——像饿兽等待猎物那样,捕捉着自己的灵感。
不疯魔不成活。人若能为创作如痴如醉,连灵感也会乖乖地皈依他。
没多久,他在编剧上崭露头角,用有限的破英文,写出了无比的好故事。除了得到伊顿的高分肯定,也有短剧被学校的戏剧杂志选中发表,这对母语不是英文的外国生,可是极为罕见的成就。
只是,并非每门课都能像写作课这样,可以让小黎“化有限为无限”。譬如导演科目,因为需要大量的文书指南和口语交流,成绩仍然很差。此外在以剧组为单位的表演课上,他担心发音不准连累大家,选了个台词较少的“群众丁”,就是很快被人杀掉,躺在女人的床下一命呜呼的“白丁”。因为不擅表演,心情紧张,小黎死得不像样,得到指导老师的评语是:尸体在床下动了两次。
面对自己不争气的成绩,小黎继续秉持“厚脸皮精神”,找指导老师交谈,诚实地检讨:我没演好僵尸,很抱歉。我是因为语言不地道,担心剧组成员会因我被扣分,才选这个角色的。可能是潜意识里不想被打死,所以就动了。在此我诚恳地希望,教授不要用分数钉死我,给我个“复活”的机会吧!
指导老师瞅瞅他笑了,给了他补考机会:自编自导自演一出戏,就你一个演员,前提是不能再装死人!
小黎窃喜:一个人上场,好坏是自己的事,没那么大压力了。他苦思冥想,脑力激荡地寻找着一个可以掩盖自己发音缺陷的人物形象,还东跑西颠地买服装。再次公演的时间到了,他戴上地主帽,演绎一位旧中国的大老爷,让浓重的口音,在充满异域笑料的喜剧气氛中得以合理化。
小黎的独角戏在一片掌声中结束,坐在前排的指导老师,也起身拍手祝贺。小黎激动地望着台下,知道那位曾经被“打死”在床下的自己,真的“重生”了。
小黎的奇葩表演在同学中传开,有人劝他干脆转到表演系算了,将来说不定可以成明星。他便搞笑地回道:我的表演才能啊,平日处于失联状态,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它在哪,直到这次才晓得,它只在补考时才露面啊。不过再补考就难以毕业,还是让它深藏不露吧。
说到深藏不露,黎老告诉我,还真有一位未来的大明星,当时谁也没看出——
周末的共教里,空桌寂椅,人影寥落。独自去用功的小黎,却总能见到一位老美女生,坐在角落里潜心研读。她穿着保守,笑容腼腆,点头致意后继续闷头读书,完全看不出是学表演的。
n年后,很多当年毕业于表演系的漂亮女生,或是于娱乐圈挣扎混饭,或是靠脸蛋儿嫁为人妻,却只有书虫型的她,成为舞台和屏幕上的双栖大明星。她就是在 1950 年的舞台剧《婚礼成员》(The Member of the Wedding)以及在1952 年的同名电影中,成功扮演一位 12 岁的问题少女弗兰奇的朱莉.哈里斯(Julie Harris)。
当我第一次看到哈里斯的照片时,凝视良久。讲真,在我眼中,她既非梦露一般的性感,也非奥黛丽赫本那么俏丽,然而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格外令我注目。一个看上去并不会被星探一眼盯上的女性,拿什么去弥补做演员的先天不足呢?我想,答案就在那间教室里,——那间小黎与哈里斯常常相遇的教室里。
那间教室可不简单。在大家胡吃海喝、俊男美女嗨翻天的周末,它所见证的,却是小黎和小哈不约而同的自我囚禁。而这种“囚徒精神”,应该就是毕业后没能像这两位一样脱颖而出、也没能于业界取得巨大成就的大部分同窗,所比不了的“很有来头”吧。
虽说不去胡吃吃海喝嗨翻天,但暗自倾心的校园恋情,小黎还是有过。当时令他最为动心的,是一位灵秀而充满知性的华人姑娘,那就是林语堂之女林太乙。林太乙那时中学刚毕业,被耶鲁招去做亚洲研究所的中文老师,教政府工作人员学汉语。同时父析子荷,帮林语堂编杂志,做父亲最得力的小编。她当时只有18岁左右,却已是一位发表过英文小说的小作家了。
小黎同小林相见数次后,淡定不再,想约小林吃饭。怎奈寻摸来寻摸去,也没能在华人稀少的纽瀚文地区,发现一家像样的中餐馆。待到把吃中餐下调到喝咖啡时,他却再也没有碰到林太乙。
待再次打听到小林的消息时,她已同哥伦比亚大学的硕士生(后来到香港政府任首位华人处长的)黎明先生订了情。小黎得知伊人另有所属,只好再一次耷拉着头,认怂。
然而,你别为小黎担心,他永远都不是那个因为受挫就失去笑容的人。不管心中饱含何等的失意与无奈,何等的沮丧与疼痛,他都会耸耸肩,一笑泯千愁,然后潇洒地转身,该干啥就干啥去了。
小黎在耶鲁大学的两幅照片(取自黎老送给我的书)
小黎在耶鲁同林太乙等人的合影(取自黎老送给我的书)
对小黎有点拨、栽培之恩的系主任兼教授 伊顿 (Walter Prichard Eaton)(照片来自网络)
林太乙是父亲林语堂的得力小编(照片取自网络)
小黎的同学,日后成功扮演 12 岁问题少女弗兰奇(Frankie)的双栖大明星 朱莉.哈里斯 (Julie Har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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