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不离婚的女人(22.赴约与失约)
司徒慧听说隋小姐已上来找他了,先是着实地一惊,后又隐约地一喜,而就在那一惊一喜的微妙过渡间,杂念便像杂草一样,乱蓬蓬地萌生在他心宅里的幽僻之地。
要说这现代的女孩子,活得真是积极主动,全不见雨囡那时候的被动和含蓄。有条件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这可是自己小时候从石油工人叔叔那里听到过的一句口号,而今天正把这种精神“落实到家”的,是在社会上闯荡江湖的小女子们。——当然了,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石油工人能做的事,小女子未必就不能做。毛主席的话什么时候都不过时。——男人来采油,女孩来揩油,有什么不对?——如果你的奇异之感因此“油”然而生,那是你对这个时代的社会生物链,缺乏认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你不是那丰饶肥美的“伊拉克油田”,美国才懒得K你呢, 更何况不是美国,而是美人。——说到底,还不都是因为自己活得有头有脸,活出了爷儿们的一副油光光的面子,才能如此地招蜂引蝶嘛。
就说这隋小姐吧,第一次在接风宴上相识后,就在饭桌的另一头,时不时地对着自己美目传情、暗送秋波;后来代表着高凤娣过来送礼卷,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就能跟自己挤眉弄眼、拍拍搭搭了;到了这第四回,做了“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的“攀枝花”,——当然了,叫“木棉花”才更文雅更好听,——死求摆列地上楼来见自己,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在伟岸壮观的“橡树”面前,哪个女人不爱像木棉花一样,小火苗一般地对着你闪烁呢?那舒婷在《致橡树》里不是这么说的嘛:“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这种誓言这份诗意,哪能是从洗澡堂子里那帮按摩女的身上能买到的啊!
桌角边的电话“嘟”地响了一声,司徒慧一怔,这才想起来,刚才挂了总机的电话后,却忘了一边的手机,把线上的雨囡搁在了一边。他抓过来电话看了看,这才发现,雨囡已经挂了线,并把一则短讯发到了他手机的信箱里。他打开信箱一看,是用英文打的几行字,说阿慧,你先忙吧。米雪儿这会儿醒了,要上厕所,我照顾她去了。对了,刚才查理在一旁让我提醒你,别忘了这个周末一起上Gmail VC的事。具体时间呢,还是你根据你周末的工作情况来订吧,我们等你的消息。
司徒慧读完后,立刻看了看桌上立着的台历,然后往手机里输了几个字,说我这个周末的晚上都没事,就约在礼拜六晚上11点吧,那刚好是你们礼拜六早晨的8点钟,到时候不见不散,别忘了啊。
司徒慧发完了短讯后,又到电脑信箱里把垃圾邮件清掉,然后一边浏览着开发部发来的“纳米饮料人体流程图”,一边盘算着过一会见到那个叫隋可裘的丫头后,怎么样才能把自己在足疗馆里的“丧钱受辱”之事,不失真实而又不失面子地告诉她,好借着高凤娣的那双长袖善舞的手,将那个以阿川为首的虎狼窝端个底朝天。
可转念一想,让隋可裘去跟高凤娣说这种事传这些话,合适吗?如果这个细巧妩媚的女生,并不是因为高凤娣的缘故,才频频对自己示好,那么让这个小女生知道了这种丑事,岂不是自找露怯?
要说几个月前,在饭桌上第一次听到“隋可裘”这个名字时,司徒慧还真是暗中吃了一惊。因为那“可裘”两个字,平日里雨囡说起家事时,他没少听她提起过。为此,司徒慧在回国后第一个周末给雨囡的电话中,兴冲冲地描绘了公司初步落成的情形后,就特意跟雨囡问起了“可裘”,说雨囡,咱们出国后,再具体些说,就是咱们出国后你寡妇嫂子也跟别人跑了之后,你妈从你嫂子的母亲,——就是她亲家母那里领养过来的那两个孙女,到底都叫什么?
雨囡感到奇怪,说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司徒慧就麻溜地应付道:“有备无患啊,免得我哪次再去看你妈时,碰到了那两个丫头后,叫不出名字来。”
雨囡也没多想,就告诉他大的叫可玉,小的叫可裘,——对了,是“玉石”的玉,“裘皮”的裘。司徒慧听了,啧地一声,说这我早就知道,我重点是问姓什么。雨囡回说,我哥哥跟着母亲来到我家后,就改成了我爸爸的姓,那他后来生的孩子,自然也应该姓戚了;司徒慧听了,啧啧地两声,说什么叫“应该”,看来你也是说不准,——那你那后妈没改嫁之前呢,你哥哥姓什么?雨囡沉吟了半天,说这我倒是听我妈说起过,好像是姓“布”,司徒慧听了,就在那边啧啧啧地三声,说这个“布”姓姓得可真绝,那么这么说,她们一个应该叫“布可玉”,一应该叫“布可裘”了,妙哉,妙哉!
雨囡听得直皱眉,说阿慧,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发什么神经?司徒慧就干笑了一声,说你忘了落地第二天的电话中,我跟你提起过的巧遇高凤娣之事了?——是这样,她手下有个秘书,也叫“可裘”,而且问过去,又是同音同字,我当时听了吓一跳,还以为碰到亲戚了呢。现在放心了,因为她既不姓“戚”,也不姓“布”,肯定不是我的“后大侄女”,那她愿意姓什么就姓什么吧,我才不操那份心了呢!
雨囡一听这个女生是高凤娣的秘书,也不爱多问,总怕司徒慧待会儿话多了,又从高凤娣那里扯出了远溟山。——然而,一心一意守着家为着丈夫的雨囡,又怎能想到,就这样被她忽略过去的“隋可裘”,这个正被高凤娣当做便利工具而利用的女孩,却将计就计反过来利用着高凤娣,——这块挺有分量的敲门砖,一步一步地接近着自己的丈夫。
忽然就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司徒慧放下了手中的水杯,正襟危坐地挺直了直身子,然后大声地说了声请进。
可惜进来的并不是隋可裘,而是公关部的老邱。他走到司徒慧的老板桌前,说总监,这是我部门关于东洲市几所大学里实验室的考察报告和租价表,你有空审核一下吧。他说完,就把右手的黑色文件夹放在了桌上,却跟着又把左手的一方红色烫金的柬封,放在了上面,说对了,这里还有一封请柬,是我刚才上楼前,从后面赶上来的一位年轻女士让我转给你的。她说她还要赶着去市委送请柬,就不进来了,但反复嘱咐我,要把务必把它交到你的手里。
他说完便礼貌地点个头,出去了。
司徒慧把黄口袋放在一边,却把烫金纸封拿过来打开,见里面果真就是以蓝天白云绿草地做面的两张高尔夫球贵宾卷。再翻过来仔细地看看背面的说明,却不过是练习场上的门票,就把它们又塞了回去,刚想当作废纸扔进脚旁的垃圾箱,忽然就见封背的空地上,写着一行蝇头小字:司徒先生,高总说,这是市委给离休老干部分发的高尔夫球健身卷。因高总的父亲身体不佳,不能前去,她又听说你是个高尔夫球球迷,就让我把门票送给你。记得一定要去,因为届时发改委的王主任要到场,来看望退休的市委老前辈。高总希望你能前去陪陪王主任,因为她这个周末又要忙着跟前来检查工作的日本股东一起座谈,没办法抽身前去。谢谢了。 隋可裘。
司徒慧看完后,不禁眼睛一亮。又把票从纸封里掏了出来,反复地看着,仿佛已在那片绿茵茵的草场上,看到了笑吟吟的王主任。——高凤娣不去,又委托自己代陪,岂不是个可以跟王主任直接对话的好时机!我不但可以利用这个契机,把那家高级的“窑子铺”上报给王主任,公报私仇,更可以借着蓝天绿草心旷神怡的轻松场合,与他谈谈公司的生意和业务,将市里给公司的优惠政策,早点争取下来,——那可是顶头上司鲁比眼下红着眼睛等待的,自己的第一业绩。
时间穿流不息,几段喧嚣几段寂静地过了又一周。礼拜六的早晨,司徒慧起来后发现魏强还在屋子里睡早觉,就没惊动他,一个人背着事先准备好的球具,悄悄地出了门。事实上,自打司徒慧正式开始上班后,两个人便因为各有操持、又各揣心事,总是有意无意地擦肩而过,默契地回避着。——你不是早出晚归嘛,那我就给你来个晚出早归,或干脆是早出晚不归,晚出早不归,反正夜里陪人谈生意住酒店的开销,也都是两人可以打到各自加班费里的小钱。
当然了,相比之下,魏强躲着司徒慧的时候比较多。司徒慧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暗说,你不就是因为司徒倩的事,不爱着我的边嘛,我还真是巴不得呢,也省得我做老鼠你做猫,我也行不了自己的方便。即便是这样的“通情达理”,作为大舅子,司徒慧还是替司徒倩不放心,时不时地在半夜三更便把电话打到魏强留给司徒慧的一个哥们的手机上,看魏是不是像他所说的,正利用业余时间在帮一个哥们写什么“防毒软件”。几次核对属实后,司徒慧也懒得打了,却不知道正在那里“防毒”的妹夫,正被那个做江湖医生的哥们给“刮骨疗毒”呢,——即他那无法跟司徒慧明着说开的隐疾,——梅毒症。
司徒慧出了家门,在小区门旁的兴巴克里就着咖啡吃了些早点后,便背上一大瓶矿泉水,按图索骥地开着车,来到了市区北郊的高尔夫球场。
他停好了车,在门口交了票,人一走进后门内的练习场,便觉得就有点失望,因为正拿着球杆,跟教练比划着的十几个老态龙钟的老年人中,并没有王主任。他低头看了看表,已经快中午了,按理说现在比开始上课的时间晚了一小时,王主任也该到了,就几步过去,对着一个把球杆当作文明棍拄着的老人说:“老人家,请问发改委的王主任怎么没来呀?”
老人探过身来,用手掌兜着耳朵大声问你说什么,四徒慧就不得不凑到跟前,把刚才的话喊着重复了一遍。不想老人听后就哈哈地笑着说:“你说的,原来是发改委的小王啊,他从前在我手下当干事那阵子,闲得很,可现在不成咯,在咱们这么大一个东洲城里当发改委主任,他哪还有那份闲功夫,来陪我们这帮老头子打高尔夫球啊?!”
司徒慧听了就退到了场外,靠边站后等了一刻,还是不见王主任的身影,就垂头丧气地从后门又走了出去。到了自己的车子旁,打开后箱盖刚要把球具扔进去,忽然就听到一个细溜溜甜滋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叫司徒先生。他回身一看,见一位身穿白绿相间球衣的女生,正背着球具从几步外的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他眯着眼睛仔细一看,正是那天送票来却没有见到的隋可裘。
“不是老干部的培训课吗?你怎么来了?”司徒慧故态复萌,先是一惊,后面却又跟着隐隐的一喜。
“噢,是这样,高总给我打电话,说王主任突然接到了市长的通知,说省里要开个支援灾区的紧急会议,不能来了。高总让我临时过来通知你,并代她跟你说声对不起。她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当然了,也让我顺便陪着你练练球,以表歉意。”
“陪着我来练练球?”司徒慧掩藏着心中的不快,说算了吧,我虽然不算是专业球手,但也是个能打80来杆的玩主,若不是高总让我过来陪着王主任,我是不会进这种练习场地的。”
“啊? 80来杆了?那快接近职业球员的水平了,你真了不起!——那我们干脆不再练习场玩了,去前门的大场吧。我刚才来的时候,在门外找停车的地方时顺便往里看了看,今天天冷,大场的人不多,正好能让你放开手脚好好表现表现。还有,我不大懂高尔夫球,如果你不嫌弃,能不能收下我这个女徒弟?”隋可裘说完了,抬起了笑靥如花的脸,期待无比。
司徒慧就被这种期待瞬间给打动了,——那岂止是一种期待呢,是满眼的信任,全心的崇拜,更是一身光鲜动人的性暗示。平心而论,眼前的隋可裘,纵向来看,绝对不如年轻时的戚雨囡漂亮,但现世现时地横向比,却又青春无敌,十八无丑女。而最关健的问题是,生了孩子做了母亲的雨囡,母性覆盖了小女人的情调,举止言谈上,总像是对待一个大孩子那样地对待着自己,让你在得到了安全感的同时,却失去了驾驭感;而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呢,就绝对的不同,她的稚嫩,她的鲜活,让你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在她的面前,自己并不是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丈夫,亲切得不能再亲切的家人,而是她单纯瞳仁里的英雄,是神,是那棵木棉花可以永远为自己绽放的橡树。
于是,就那样,在那个晚秋的下午,四徒慧便带着一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女生,在占地100多公顷的绿草坪上,打着十八洞。她给他当球童,当徒弟,一边帮他捡球,一边照着他的教导反应机敏地说着做着,让他差点就忘了,自己并不是一个叫“老虎伍兹”的高尔夫霸主,而不过是一个叫司徒慧的海归博士。
他把她从一个果岭带到了另一个果岭,却没有想过,生活的又一个分水岭已经悄然地开始;他把球从一个球洞打入了另一个球洞,却不知道,人生的又一个陷阱正静静地潜伏在前方。当他给她讲解着“小鸟杆”时,她就Birdie一样乖乖地学着;当他给讲“老鹰杆”时,她就Birdie看Eagle 一样地看着他,又慕又怯。慢慢的,司徒慧从示范性演习进入到手把手的教;慢慢的,她为他捡球的手开始“小材大用”,拿起毛巾给他擦着脸上的汗水……
夕阳西坠的时候,她终于学会了几个基本动作,并让一个小白球在“小鸟杆”下进了洞。当她在落日的余晖中回过头来激动地看着司徒慧时,他醉了,仿佛那一天的晚霞,是一片泼洒在天边的红酒。
那天晚上从球场出来后,她喊饿了,司徒慧就带她去一起吃;从餐厅里出来后,她又喊撑了,想找个地方消化去,司徒慧便带她去了一家迪厅,跟她在舞池里一起蹦;从迪厅里出来后,她再喊渴了,四徒慧便又把她带进了一家水吧,陪着她一起喝。夜半三更时,两个人终于勾肩搭背、晃晃悠悠地从吧里出来,先后钻进了司徒慧的那辆泛着银光的奥迪里。
当司徒慧把她的安全带系好后,刚刚发动了车子,就看见仪表盘上的电子钟流光溢彩地奏起了曲儿,报起时来,这才知道,此时此刻,已经是礼拜六的午夜12点了。
——是的,午夜12点,那正是美国 L市礼拜六早上的9点钟。而就在此时此刻,他的妻子雨囡,连同他的两个孩子查理和米雪儿,已经在电脑的影像镜头前,足足地等了他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