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女孩辛露(66.屈求)
北漂女儿吧里。
流荡的光,疏落的影,幽咽的曲。
还有甘冽的酒,——在黑暗中添补着人们感情的缺失。
对桌的男孩子把一盒烟摆在了桌上,盒口对着我打开,又把两根烟抽出来一半。——烟盒上有枚小巧的打火机,在壁灯的清辉下银光泛潋。——他朝这边不时地瞟着,嘴角挑着一丝清俊而又暧昧的微笑,鱼钩悬饵一般地对着我晃来晃去。
我咂了口酒,然后抬起头也对着他笑笑,——是动容不动情的那种,用礼貌的潜规则,拒绝了他寻伴的暗示。
——我这一会儿是抽了不少烟,但好烟民不见得就是个好烟伴,——他把一个即将点燃火信子的引爆者,错当成了点烟人。
没过多久,他便耐不住性子,敛了笑容又拾掇起烟盒悻悻地离开了,——那是意料中的事,聪明的寻欢者从不做无辜的浪费。
这样最好,——吧里的吸烟区里只剩下了我一个,随便我吞云吐雾。——我轻轻地晃动着红酒中的冰块儿,——那是我孤独而寒冷的血液。
——忽然间就有一串尖脆的笑声从身后的楼梯上传来,——是那个女人。——我像碰到了利器一般地缩回了身子,将自己藏到了角落中的阴影里。
“赵导,您误会了是不是?!——我不是不同意这段戏,我奇怪的是那个女孩子的那个很特别的想法,——听你那话,她的年龄并不大,可怎么就会知道那时候的建设兵团里,有用大茶缸喝酒这回事儿?”——那是纪英英充满疑虑的声音。
“纪老板,你不说我倒差点儿忘了,——我后来在电话中问过小甘,还因为大茶缸这个即将被派上场助演的半虚拟道具,专门地跟她进行了一番讨论。——小甘说她虽然说话时夹杂着些湖南口音,但实际上是北方人,她是在东北的一个小小的边城里出生和长大的。
“哦?——边城?”——纪英英听上去若有所思。
“是的,她说她儿时家里周边的十几里外,到处都驻满了屯垦戍边的建设兵团。她从小耳濡目染,从大人们那里直接或间接地知道了兵团里发生的一些事,——大茶缸的情节,与其说是一种即兴而来的创作灵感,还不如说是那天舞台上的情景唤起了她童年里的一个记忆……”——赵导拖着沉重的皮鞋,一边踩着梯阶一边努力地解释着。
“记忆?什么记忆?——请问赵导,小甘有没有说,她长大的那个小城叫什么?”纪英英紧跟着问。
“哎,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当时只想对大茶缸的事情刨根问底,对究竟是哪个城市没在意,所以也就没问她。——对了英英,时间差不多了,小甘应该快到了,我这就到门外给她打个电话确定一下,顺便把我拉在车上的新脚本拿过来。”
……
赵导说完,经过落地窗向外走去,——肥大的工装裤和溜圆的瓜皮帽,把他身旁细瘦的纪英英衬得像一杆衣服架子。——她今天穿了一身黑套裙,颈处翻出了白衬领,白领外又是件黑披风,黑白分明得让我想到了中世纪里刻板的修女。
她回过身来,刚想离开,忽然就隔着玻璃往吸烟区里望了望,然后推门进来,抬手按了门旁边的壁灯开关,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
就在她转身想要离开时,却因为一种急促的磕碰声止了步,——那是我加速晃动冰块的声音。
“原来这里面有人啊,抱歉抱歉!”——她重新打开了灯。
我说对,是我,辛露。——我揿灭了烟,从阴影里露出身来。
“辛露?!——你怎么会来这里?!”——她立起了眉梢,大声地质问我。
我说老板娘你好,有件事,让我不得不回到女儿吧……——我望着她惊悚得近于愤怒的脸,犹豫着怎么开口。
“辛露,你下周就是被告了,还有脸回到这里,别忘了这酒吧可是我纪英英的地牌儿!”
见我不作声,她接着又冷冷地一笑,嘲讽道:“噢,是不是跟我家小杰玩够了,觉得勾引一个男人没多大意思,就回来再与阿十勾搭连环,藕断丝连呢?——只可惜你比那个苏三晚了一步!——辛露,我告诉你你可别昏倒啊,苏三在婚后嫌她的那个白垃圾老公中看中听不中用,前些日子就把阿十勾到上海给她当情郎去了,所以说,你今天要是为他来的,那就只有扑了个空啊!”
我听了就笑笑,说老板娘,阿十去上海的事我听周京说起过,不意外,——今天回到这儿,我不是来找他的,而是来找你。
“找我?——被告找原告,我也应该不意外是不是?!——只可惜我因为《五十春秋》的剧本,早已约了人,没空跟你谈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只好让你扑了个空,——对不起,辛露,我现在要关灯送客了!”——她说完,转身又要抬手关灯。
我就唤了声纪姐,说请你等一等,能不能给我一分钟,我的事情很简单。
她停住手,两手交叉地抱住肩膀,挑衅地看着我。
我说纪姐,请你收回起诉吧,——我跟您保证,在接到法院撤诉通知的第二天,我就会离开北京,离开欧。
“撤诉?!”——纪英英冷哼了一声,耸起眼梢对我说:“辛露,还没有过招你就求饶了,——这不是小杰的风格,应该不是他派你来的,而是你自己的主意吧?”
我期待地看着她,说纪姐,你说得对,杰森他不知道我在这里。
她就歪头斜楞着我说:“辛露,原来你也有委曲求全的时候啊?!——你这个下贱的女人,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呢?!”
我低下头,说老板娘对不起。——是我不对,我向您道歉,请你饶恕我,也放过杰森这一次。
她说闹了半天,你不过是为了小杰,才来跟我求情的是不是?——怎么,是怕他打官司丢不起脸呢,还是花不起钱?!——那么,那天在医院里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这会儿哪儿去了呢?!
我听了,咬了咬牙再次恳求道,老板娘,我知错了,事实上我这两天已经离开了杰森,请看在我真心悔悟的份上,开开恩,撤回你的起诉吧!
她这回不再讲话,却抱着臂膀朝着我一步步地走过来,——直到我面前,站定,然后一字一字地对我说:“贱货,如果我不撤呢?”
我想了想,就迎着她威逼的目光,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望着她的眼睛,哀伤而淡定地说:“老板娘,别这样,——杀人不过头点地。——告诉你句心里话,我今天来找你,既不是为了杰森,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妹妹,——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个妹妹,——南希,——是为了南希而来的,——快到春节了,我不想妹妹她千里迢迢地回到家后,看到的不是团圆年,而是她妈妈把她爸爸和她姐姐告上了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