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女孩辛露(40.双面)
狂飙迭起,风卷残云。——几分钟后,我已被金洪水猛兽般地压在了沙发上。
手臂上是被他粗简缠裹后的纱布,那上面浸满了我暗红色的血。——此时此刻,那是世界上最绝望的红色,似血色残阳,如花开荼蘼。
心已死,我默默地偏过头去,失神地望着远方。——我仿佛望见了三生石畔、奈何桥边的那些幽冥中的彼岸花,带着红得发黑的绝色生香,妖异而热烈地等候着我。
我一动不动。
“怎么不反抗了?——我喜欢看你在‘白雪红尘’中挣扎的样子。”——金掐住我的右腕,将我的手臂越过头与我的左手会合,让我那缠了纱布后“白雪红尘”的伤口,尽现在他的眼前。
右臂上一阵撕裂感。我蹙紧眉头,咬住下唇,期待着疼痛后的麻木。
就听见他伏在我的耳边谑虐地说:“辛露,换了这个姿势还想与我歃血为盟不?——歃血为盟?!——多么令人惊心动魄的四个字哈!刚才一入耳时都快要打动我了——可惜的是我这不争气的脑子,反应太快,瞬间明白后,立马让我凉了心。——你那胳膊上的血,不过是为我流在了表皮上,而却为他流在了骨子里,对不对?!——不过他有句话倒是说得没错:凯撒的归恺撒,上帝的归上帝!——男女在一起,我‘血盟’干嘛?我要性交,性交!——辛露,跟我做爱吧,相信我,那才是你我现在该做的正经事!——等你尝到了我给你的滋味后,就会知道,为他流血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儿!啊?!”他说着,一手钳着我头上的两只手腕,一手回去嘣嘣嘣地拽开了他羊毛衫前的一排金属按扣。
我凄然一笑,说犀明,我现在是病人,做不动,也挣扎不了,唯一能够的,就是切割自己的灵与肉,将自己的肉身尸体一般地放弃给你——犀明,祝你玩好。——我说完,静静地合上了眼睛。
金听了,浑身一震,随后却一把撩开我身上锥筒状的条格病号服,冷笑着说:“尸体?!——这么白嫩嫩热乎乎的尸体,真是弃之可惜啊!——看来今天非得让它死里复活不可,否则你就不知道我的厉害,是不是啊辛露?你说是不是?!”——他说着,一边开始撕扯我的内衣,一边将嘴巴俯冲下来,用灼热的双唇啄住了我的脖颈。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见里面没有反应,来人就开始转动拉手,——可惜门不知什么时候已被金反锁,锁簧咯咯噔噔地进退两难,不得就位。
接着便又有急迫的呼唤声,说辛露辛露是我,快开门啊!——当我听出那是周姐的声音后,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量,我猛地一挺身,竟把金掀翻落地。
我打开门,用沙哑的嗓子失声地叫了声京京,一头栽在周姐的肩上,泪如雨下。
“露露,只几天没见,你这是怎么搞的?是因为摔伤了住进了医院?”周姐抚着我的右臂,对着上面的纱布,切切地问。
“哦,不不不,露露是因为流行性感冒引发了咽喉炎和中耳炎才住进医院的。——手臂上的纱布跟住院没关系,那不过是打吊瓶时产生了血液回流,临时包扎了一下而已,不碍大事。”金顺理成章地接了过去,——这会儿他已正襟危坐于沙发上,好整以暇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没有发生过。
周姐扭头一看,不禁讶然:“露露,原来还有朋友在这里?”
还未等我说话,金就反客为主地起身迎过来,说你是辛露的好友周京吧?——这个名字可不知被辛露平日里念叨过多少遍,反正我耳朵都快生出了“周京牌老茧”了,哈哈哈。——他对她伸出了手:“我姓金,金犀明,是辛露的男朋友——不,露露,既然我们都谈及婚嫁了,现在我也该算是你的‘准老公’了对不对?——看你盼周京盼的,都快成泪人了,这‘蕾丝边儿’一来,我也就只有‘靠边儿’的份了,真是嫉妒啊!”——他与她握了手,然后转身拽了张纸巾,过来为我擦泪。
“什么?谈结婚?——露露你行啊你!——不但住院瞒着哦,结婚也瞒着我,难怪我一进来你就哭,原来是激动的啊!”——周京跟着邪乎着,眼睛却滴溜溜地在我和金的脸上,狐疑地转来转去。
金畅快地笑笑,然后拍了拍我的肩头,说辛露你好好养病,明天下班后我再过来看你。——等你出院回家后,我们就订下结婚的具体日期。这两天你躺在床上养神时好好想想,出院后好给我一个有创意的蜜月计划,成不成?——然后他回头又对周京说:辛露的爸爸这些天不在她身边,我又忙,烦劳你多照顾她了。
金终于走了,带着他的双重人格。——不,那样说太过于保守,应该是多重人格。我再一次蜷缩在沙发里,心中千疮百孔,身子残垣断壁。
周姐一边脱着外套,一边郑重其事地问我:“露露,他一个人在那儿嚷嚷着结婚,你不置可否,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说金姐他说得没错,我是决定要跟这个会做戏的男人结婚了。——他刚刚台词说得那么棒,致使我的语言能力瞬间发生障碍,不知说什么好。——那么以后,京京,——一旦我变成了金太太跟他同出同入,我想我最好的角色就是给他做个吊线木偶,哑子一样地被他摆弄着,到时候你不要太意外才是。
话音刚落,又有人推门进来,我抬头,是赵护士,手中拿着先前的签字单。我努力地提高着沙哑的声音,说赵护士好巧啊,我表姐刚到这儿您就过来了,不想她就说,是那位金先生刚才走前通知我的,不然我怎么能这么及时?
我笑笑,接过单子,递给了周京,说表姐你签字吧。周京会意地一笑,闷着头连连挥笔,然后将其递回给护士。
不想护士接过单据也不走,命令我抬起右臂对着她,然后看着它就唠叨起来:“辛小姐,你这一打岔,我差点忘了说要紧的事!——你说你,都是成人了,怎么能像孩子一样地鲁莽简单呢?——以后再去卫生间时可要记住,要拎着吊架去,不要因为解个手就擅自拔了针头,致使伤口流血。——瞧你,就这样乱七八糟地自己给自己缠上了纱布,下面连块消炎膏都没有垫上,要是感染了可怎么办啊?!——若不是金先生走时把情况告诉了我们,催促我们过来处理,即时发炎了我们也还蒙在鼓里呢!——我说辛小姐,要上厕所这会儿赶快啊,十分钟后,我会回来给你处理伤口,重新给你挂上点滴。”
说了这些还不够,她临走时又把桌上的烟盒拾起,摇着头叹息道:你那位姓欧的男友也真是,不但敢冒充家属替你签字,还竟然给你烟抽!——若不是金先生及时报告,等到主治医生来查房时发现了,我不但会挨批,说不定连这个月的奖金都丢了!
护士悻悻然地唏嘘而去,我望着她的背影说不出话来,内心却凄厉地拷问自己:辛露,你真的要跟金结婚吗?你真的要飞蛾扑火甘就镬吗?——如果对欧的爱于你来说是唯一和永远,那么你真要灵肉两分地跟这个你不爱的男人过一辈子吗?!
等周姐关上门进到里面的病房里,我已经疲惫万分地躺在了病床的被子里。她替我掖了掖被角,然后拽了把椅子坐在了我的床边,把耳边的水卷抿到了耳后,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说:“露露,那个欧杰森也来过是不是?——你发给我的短讯断断续续结结巴巴的,看起来当时写得相当吃力,是不是刚才我来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哀伤地望着她,说京京,你这两天别走,一直陪着我好吗?——我有很多很多心里话想对你说,可现在却累得一个字都说不出……京京,我这会儿只想下沉,沉到一个混沌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地方去,用忘记来解脱一切……
……
在周姐的陪护下,我在镇静剂和消炎针中半醒半睡地昏睡了两天,喉肿和耳疾终于消退,人也跟着有了精神。三天后的下午,我和周姐收拾好简单的家当,退房出了院。
周姐说这期间金来看过我两次,皆在我熟睡中,所以呆了片刻后他便走掉。——周姐说完那话,见我仍旧仰头望着她期待着什么,就打趣儿地说:告诉你露露,你要听的那句话我没有。即便你像仰望上帝那样地仰望着我,也没用,因为那个叫欧杰森的男人,这两天根本没有出现过。
当周京把她的车子开到特需楼门前,嘀嘀地按着喇叭唤我出来时,我刚好接过结账后被反找回的几千块钱,站在走廊的柜台前发呆。见我诧异,窗口里负责结账的上年纪的女医生便探着头,笑着调侃我说:“小辛,有什么差错吗?——来,我给你来道小学生的应用题怎么样?——第一笔押金是那个姓金的先生替你付的,共一万元;第二笔押金是一个姓欧的先生替你付的,共两万元。你共住了四天院,花销是两万五千元整,所以你就剩了五千元的余款。——小辛,照这样下去,你还真是生财有道哈!——不用太多,只要来日里你的男朋友够一个小分队的话,你只要找个头疼脑热的茬儿,三天两头地来医院一住,就能实打实地保证自己中产阶级以上的生活水平!
我听了,勉强一笑,出院的欢欣一扫而光,心头随即而来的是一份沉重的忧闷。
门前。我一边把简单的家当往周姐的后车厢里装着,一边想,爱不逢时,病也不逢时;旧的未去,新的又来,转眼自己从欠一个男人的债变成了欠两个男人的债,真是时乖命蹇,灾祸连连。
周姐从前面下来,见我不开心,一边帮着我拾掇着东西一边说:“露露,你这院怎么住的,是不是镇静剂打多了缓不过来劲儿啊,——这么迟钝啊,就不知道祝贺一下我的新车?”
我想了想,长吁了口气,然后拍了拍车尾巴上 W字样的标记,故作轻松地说:“京京,我这叫‘难得糊涂’,是怕照实说了会挫伤你的自尊心!——你原来不是吵吵着要买辆丰田跑车吗?怎么我刚才出来一看,竟变成了二手的宝来了?——看来奶奶的那个洗手盆没卖上价是不是?”
“哎,露露,看来你不是住院住呆了,而是住得小心眼了,故意小瞧别人的宝藏!——实话告诉你吧,那洗手盆虽然是件仿品,但因为是民国初期的铜器,再加上做工精良,仿得乱真,所以那天你没接电话后我第二次去了潘家园市场时,以二十万的好价卖给了一个淘货的老外,二十万噢!”——她说着,伸出两个指头在我的眼前得意地晃了晃。
“看你激动的,小心太高兴了飘飘然,让自己活活地被蒸发掉!——不过民国?——奶奶不是说,奶奶的奶奶是在清宫里当丫头时,把它拿回家的吗?”
“我当时也为这事儿纳闷儿。后来回去后跟奶奶一起猜想,奶奶就回忆说,文革时她因为成份不好整天挨斗,后来那些人抄家时从四合院的地窖里搜出了这个盆子后,就把它当成屎盆子往她的脑袋上扣,骂她是臭封建坏分子。——后来奶奶被下放到丰台去劳动改造时,那个盆子就不知道了去向,直到她被平反后,才凭着一些蛛丝马迹找回了它,但那时她自己都已被文革改过自新,又怎能确定它是不是也被‘改了头换了面’!”
我哈哈哈地笑着,说时事的确造就人啊!——且不说奶奶,就说京京你吧,卖了二十万,竟然知道省着点儿花而买辆二手的宝来,你真是越来越会过了你!
没想到听了这话,就在我的眼前打了个响儿,说谁让我的蕾丝边儿总出事,让我不得不从蕾丝变成了“布施”。
我听了后一怔,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间就恍然大悟,我说京京,原来是你往我的帐上打了十万块,你为什么呀你?!
“露露,你先别着急,听我告诉你……”——周姐站直了身子,拍打着沾了灰的两只手,心事重重地对我说:“露露,前两天你病着,我不想再给你添烦。——听我的,回去后,赶快用那笔钱,还了那个姓欧的吧,然后跟他一刀两断,脱出干系——不然纪英英就要对你们两个下手了!”
我听了,刚刚晴朗起来的脑袋上,迎头就是一闷棍。
“露露,两周前纪英英再次打电话来,我本以为是找我敲定剧本合同的,没想到她口气不善地对我说:剧本不是不能谈,但周京,你如果不帮我做好更重要的一件事,我们就免谈。——请代我警告你的至交,不要一意孤行,不撞南墙不回头,否则我让他们两个一齐好看!”
我听后就点点头,惶然地一笑。我说周姐,你不要担心了,没看到我要和金结婚了吗,以后我同欧再也没有关系。——我说着抬起头,凄迷地望着远方,却不料放眼之际,忽然看到了几百米外的大门处,一辆高大的悍马正开了进来。
什么也没说,我砰地一声关了后箱盖,弓着腰迅速地钻进了车子。
周姐跟着进来,说露露,你怎么了?弯着腰做什么,不舒服吗?
“京京,我看到了欧杰森的车子开了进来。”
“是不是因为太想念,就变成幻觉了?——要知道,北京城不只他一人开悍马。”她向前张望着。
“京京,应该没有错。——车的颜色,上面的行李架,还有那个身影,——我何尝不希望我会看错!”我从背包中翻出墨镜,匆忙地戴上。
“会不会是他知道你今天出院,特意过来看你的?”她开始发动车子。
“我不知道,但我不想见他。——你说得对,我要尽早脱掉他们的干系,这样对谁都好,——我们走吧。”我照例立起了大衣领子,用它围遮了两颊。
不想周姐刚要烘油上路,侧前方的一辆车子忽然倒退出车位,准备离开,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本来从前方横路上要过去的欧,看到这边将有空位,立刻回倒了车子,然后打了个转弯,开过来。
我望了望后视镜,后面有车顶着,我和周姐没有退路。
无奈,我拉下了头上的遮阳板,尽量挡住了自己的脸和视线。
这时就听周姐意外地说:“辛露,前面的车子倒得角度不对,卡住了。——不好!——那个欧先生从车上下来了,手里还掐根烟,——朝这边走来,——又站住了,——正在咱们车的左前方,指挥着那辆车的蹩脚司机。
我说周姐,我不敢看。——不过听你这样一说,那便更是他了。——他不但抽烟,还有股爱管闲事儿的劲儿。——等下他万一过来指挥你,你应付一下就是了。——我说完,又从旁边的储备箱里拿起了周姐的贝雷帽,盖在了自己的脸上,头向后一仰,装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更意外的是,接下来便有周姐高八度的喊声:天啊!原来是他!
我一愣,忍不住拨开了还没有被脸捂暖和的帽子,问京京你怎么了?
“露露,你确定那个姓欧的是个地产商吗?”——周京几乎是喊着问。
还未等我回答,她便接着惊呼道:“是他,应该是他!——如果我没认错人的话,他应该是我在798 厂打工卖画时,只见过一面的那家画廊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