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女孩辛露(14.回绝)
杰森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我知道,一场艰难的拒绝势在必行。
我撒谎,说我不是不接电话,才把它拿到手,刚才人不在场。
“人不在场没事,就怕心不在场。”他的语气似假还真。
“心不在场算什么,最怕的是灵魂也不在场。”我摸了摸头上的纱布,苦笑着。
“没事,该到场的总会到场,只要场上有足够的吸引力——现在你不是在这里吗?”他本来阴郁的口气,流露出得心应手的快感。
“可有时进场是为了退场,就像演出结束时演员出来谢幕一样……”我努力地入题。
“能不能请辛小姐大一点声音?——我正在街上的电话亭里,听的不是很清楚。”——他似乎在关门,噪音随即消失,我耳边是他单纯的低音:“这么晚打给你,是不是惊了你的好梦?”
我说不是好梦是噩梦——都做了一个晚上了,醒了最好。——欧先生打电话来,是不是想提醒我明ㄦ晚饭局的事ㄦ?
他说辛小姐好记性。刚才你不接电话,我还以为只几天你就忘记了。——我刚才已经跟『人生百态』杂志社的社长约好了,他答应明天会去白家大院燕景轩,与我们一道共进晚餐,到时候会当面给你讲讲下个月上班的事情。
“欧先生,很对不起,我爸回来了,事情有了变故,明天我不能去了。”我艰难地向前。
“什么?——你父亲这几天回来我晓得,上次你说起过,可什么叫有了变故?”他口气严正。
“我爸给我找了份新的工作,我想了一晚上,觉得就眼下的情况来说,那份工作更适合我。‘百态’杂志社我不能去了。”——这句话一出口,我平静了下来。
“辛小姐,工作不是儿戏,你怎么可以随便变卦?就算变了,也该早让我知道不是,又何必躲躲闪闪,不接电话?”他声音不高,却字字铿然。
我说欧先生,你这样说让我更是惭愧。不过我爸的这份工作我也刚知道,没有故意拖着你的意思。——我用手掐着太阳穴。右额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你父亲给你工作?——上次餐馆中你说要给你爸一份好日子,怎么现在听上去,似乎是你爸在给你一份好日子?”
“到底是谁给谁好日子我一下子也理不清,说不明——好在这个并不重要。眼下要紧的是请代我尽早回绝杂志社的工作,免得误事。——等这两天忙过去后,我会打电话给您,请您喝茶以表感谢。”我耐着性子。
“请我喝茶----还是上次就着火烧往口里灌的大碗茶吗?那么辛小姐,有多少壶茶才能抵上我今天下午给那家杂志社开出去的广告费呢?”
“广告费?什么广告费?”我一惊,手停在脑门上。
“你以为那个大牌社长就那么好说话吗?若不是今天下午我和他们签了广告合约,他怎么会答应出来一起吃饭,跟你见面?!”他开始出言不善。
“欧先生,我是听你说起过他们在拉你公司的广告生意,可我并不知道给他们广告做是我进杂志社工作的前提。”我据理力争。
“辛小姐兰心慧质,还需要我怎样点拨?朱社长和我一样,都是生意人,——就是上次你我在星巴克里喝咖啡时,被你吟诗嗤笑的‘商人重利轻别离’里的那个商人,怎么会无利而往?”
“欧先生,说远了不是?如果你是因为上次我无意出口的那句话而记恨我,我向您道歉——但是,就广告交易本身来讲,你付费,他为你打广告,公平交易,跟我没关系。”骨子里的野性窜上来,我开始满不在乎。
“辛小姐,”他忽然唤了我一声。
“欧老板,不用接着提醒我了,我知道你是一个只认合同的人。您放心吧,即使不去做编辑,我也会把我答应你的地产开发文宣手册如期完成,两周后交给贵公司。”我流畅地保证。
“辛小姐,”他似乎没听见一样,再一次地唤着我。
“今天接我爸折腾了一晚上,我现在挺累的,想睡了。”——我一边用手捂着愈发疼痛的伤口,一边对着电话,没事儿似地打着哈欠。
“辛露。” 他这次叫了我的名子。
“什么?”我安静了下来。
“这么快就傍上了别人?”他声音沉闷,却字字掷地有声。
“你说什么?!”——我呆住。
“是哪家大户,说出来给我,看我认不认识?”他语气笃定。
这回我听懂了,然后我就笑了:“欧先生,谢谢您抬举我。我傍是傍上了,不过还不算大户,是个刚进京城的小律师。”我真事儿似地说着。
“哦。”他不再讲话。
我不罢休,用老朋友一样的语气继续说:“哎?先生,讲话呀,你应该接着问我是不是也在CBD的某摩天大楼的电梯里——不,确切地说,是残疾人的电梯里遇见的对不对?”
“辛小姐,那就祝你攀龙附凤,傍人成功——这次算我栽了,最好不要让我再遇到你。文宣手册的事,我另请高人,再见了。”他说完,挂了电话。
我摊在座椅上,手像脱臼了一样从伤口的纱布上滑下来,郎当在那里。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
两天后,爸爸被转到后面住院部的大外科病房里。
转院“搬家”时,天上正洒落着这个秋天的最后一场秋雨。朔风阵阵,残叶瑟瑟,严冬蓄势待发,加剧着对秋色的剥离。
仰在病床上,爸爸听说不能回家,需要继续住院治疗,就跟我叨咕着说医生就爱小题大做,我明明感到这伤都好了,脑袋也不像头两天那么沉了,他们偏要我在这住院,很怕人没病。我说老爸你注意点儿,这里不是咱家,想说啥就说啥,其他两个病人正在床上睡觉,小点声叨咕。爸爸说你如果答应我跟医生说让我出院,我就不叨咕了——刚刚4床的那个病人是头上缠着绷带出院的,看样子还不如我好,我这脑袋上不过才几块纱布,是不是他们搞错了,该出院的是我?
我站在一边,没事儿似地从包里掏着刚刚从门口小店买回的日用品,心里却是压着几块石头似的,郁闷沉重。
接受有时同拒绝一样艰难,我不知道如何开启,才能让爸爸知道他的真实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