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顺德的那一年： 玲（小小说）

在顺德的那一年：玲 （小小说）

（一）

恢复高考之后的大学生毕业生，工作都是国家安排的，原则是哪里来哪里去，也有参军的，去向不定。我在北方某省读完大学后，广州有三个工作让我选择：机场，省的事业单位，还有一个是去军校。相比其它专业的同学，我是幸运的，不少人被分配到广东的其它地区，甚至遥远偏僻的海南岛。有的选择不去报道，在广州干修理铺等小买卖，大学等于白读了。广州户口不容易拿到，要是被分到外地，在那个时候就很难再回到广州了。

我选择了事业单位，因为离家近。我本来想去单位报道的，但同校的朋友被分到佛山，他告诉我顺德有一个发财出国的机会，值得试试。毕业后离报道上班还有一个月。我便跟他去那个企业看了一下。

这个企业的老总是原来的公社书记。改革开放后，公社变成了公司，他自然成立企业的老板。 我们是坐的士去的，老总报销。那个年代，拿政府的薪水也不能随便坐的士，去高档饭店。果然老板有钱。 其实老板很清楚，这个投资是必须的，没有人才实力，怎么能招商？

老板做的是来料加工行业，需要海外的订单。下单前，人家要参观考察，没有一定的实力条件，人家会把生意给你做吗？

除了人才技术方面，吃住还是非常重要的。 老板在路边盖了座“豪华”旅馆，比当时政府的招待所要好多了，旁边还有别墅群，两层楼，里面像个家一样。周末请关系户过来白吃白住。我们就被安顿在那个别墅群里，吃饭由旁边的旅馆饭店提供。

顺德是出名厨的地方，找厨师很容易，吃肯定是没问题的。我们每餐都吃到扶墙为止。饱餐后感觉昏昏欲睡，需要打一下盹才行。

（二）

我当时的户口在广州，靠家里的关系，开个病假单，借身体不好，需要在家休息调整，不能马上去报道，便“下海”去这间乡办企业去工作。

改革开放初期，部分大学生选择下海，各省有不少人来到广东寻找工作发财的机会，其中也有部分大学生。

作为第一批大学生来这个企业，我们得到了最优待遇。住的是别墅，吃的是饭店专门做的饭菜。可惜好景不长。首先，饭馆的饭菜虽然好吃，但都不大清淡，吃多了就感到腻，不再有胃口。

此地的卫生条件还是差一些。不少饭店都是在路边，河涌建的，用竹子做墙和顶，非常简陋。吃完的碗筷拿到河涌边上冲洗一下。我们因为工作，需要不断在附近转悠，吃这种大排档几乎天天都有。拉肚子是经常的。本地人认为我们是水土不服，他们从来就没有问题，还经常吃鱼生都没事。 

几个星期后，我回到广州。老妈说，我变了，瘦了不少。平常喝水都会胖的我，乡下的生活的确是艰苦，她要带我去陶陶居补充营养。我说不是，下面跟过去大不一样了。不是缺吃的，而是我的胃目前还无法接受那大鱼大肉，还在调整阶段。老妈打死也不相信，一定要拉我去陶陶居。比起顺德，陶陶居的制作是更加精细一些，摆盘也比较讲究，环境也不大一样。大排档有巴黎街边的自然浪漫，但还是有太多尘土，卫生问题。

在家里，我让妈妈熬白果稀饭，煲汤，吃的比较清淡，果然立刻发生了作用，不拉肚子了，比吃黄连素还有效。回去顺德后，我尽量少吃油腻的饭菜，少喝酒，多吃水果。后来让厨师给我做白粥，配上咸菜。老板说，你又回到了改革开放前。那个年代，不少人只能靠白粥咸菜，因为稻米不够，都上交了，只能靠喝粥。开始，他还怀疑饭菜不够我的标准。喝白粥吃咸菜，我又开始增重了。老妈看到后，相信了我说的水土不服。

（三）

我去了刚适应没多久，老总就招聘了好几个大学生，都是男的，来自几大著名的工科大学。我问了一下来广东下海的原因，基本是分配不好，没去报道，想过来碰碰运气。

他们跟我差不多，开始猛吃大鱼大肉，随后就开始拉肚子，身体减重，无精打采。找医生也解决不了。老总也十分着急。我神秘地贡献出自己的秘方，稳住了这帮“高级知识分子”。事后，老总悄悄给我几百元的红包，感谢地说，要没你，我的生意就完蛋了。

在这帮高级工程师的帮助下，这个乡办企业非常有起色，除了满足国内的需求，还有不少能力去接国外的生意。可是，做国外生意需要翻译才行。我们这帮高工高考的时候英文基本不计入总分，很少人花时间去复习准备。大学四年，英文也基本是原地踏步，没学到什么。学的最好，上海交大的强英文说的非常流利，但浓厚的四川话口语极重，经常搞不清他在说四川话还是说英文，等于没用。我自己也没学好英文，英文里面经常夹着中文，只有懂中英文的能够勉强听懂。

老总十分着急。没有翻译怎么能做出口生意？广州有广外，中大，有不少外语专业的毕业生，但人家打死也不愿意来乡镇企业。 就在这个时候，这时玲出现了。

（四）

说起玲，这要跟老总曾经在玲的父亲手下当过兵有关。玲的爸爸在湛江军分区当司令员。解放后跟当地的某个大户的女儿结婚，生下了玲。 玲的妈妈在师范的时候参加了地下党，是个活跃分子。解放后，她当上了教育局的科长，在热心人的介绍下，认识了玲的爸爸，不久两人就结婚了。

可能是妈妈的遗传，玲从小就是个美人。本地照相馆的橱窗里都是挂着玲的大头像，从小到大没间断过。玲一家去照相都是不花钱的。 玲记得，她小的时候，家里就不断有客人来说亲，其中有爸爸的上级和同事，非常热闹。

玲读书的时候，她能感觉到班上不少男同学在关注自己。上了中学后，男生就更多了，其中也有长的很帅的，身材高大的体育生。她的学习成绩开始下滑了。在小学，她一直是三好学生。随着身体的发育，注意力不集中，导致考试成绩不好。

我在中学也注意到了。在小学，男生鲜有学习好的，整天在调皮捣蛋，让老师生气，不好好学习，贪玩现象十分严重。女生则非常听话，学习认真严肃，成绩比男生要好很多，很多。上初中后女生开始发育，成绩跟不上，连老师都没办法，整天摇头叹气。

（五）

可能是我比较随便，玲跟我成了好友，但没有产生过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也许是她知道我在广州有女朋友了。 据她说，高中的时候，她成绩太差，只能去读英语专科学校。

她毕业后，到市里的某个外贸单位工作，但该单位基本没有什么业务，上班等于养老。老总知道后，便问是否愿意到他哪里试试。玲虽然功课不大好，自信心还是非常强的，总认为自己能做大事，不会让爸妈失望。这个乡镇“外企”就是个机会。学了好几年的英语，需要有个用武之地才行。

玲的爸妈也担心过自己的女儿。如果老总不是当年自己的部下，他们打死也不会让自己的爱女去乡镇企业闯荡。

玲的出现，而且还是单身，立刻引起了单身高工们的注意。玲长的漂亮，身材苗条，喜欢穿连衣裙子。美当然是相对的，跟电影明星还是有差别。对于单身汉的高工来说，此地基本没有合适的女人。村姑他们又看不上。外来的打工妹也差不多，有知识文化的也不多。玲虽然没上过大学，但从知识教养跟村姑差别还是很大的。玲来自二线城市，也知道一般的打扮，所有给人的感觉还是非常不一样的。

但似乎玲却看不上这帮高工。首先他们大多数是北方人，生活习惯不大一样。玲是南方长大的，还是喜欢南方人多一些。大院里经常有北方人打老婆，最后老婆都跑到她爸爸那里告状，讨个公道。玲自然对北方男人有看法。

（六）

玲来了不太久，老总就有了外籍客人来访，谈生意。 每逢有外籍客人，老总都要召集所有的高工来介绍给外籍客人，这需要玲的翻译。老总只有小学文化，还是玲的爸爸教的。 老总自然听不懂英语，每句话都需要玲的翻译才行。

外籍客人也带有翻译，可是她是在台湾念的书，听不懂粤语，对大陆对普通话也不大熟悉，需要玲翻译才行。高工强首先自报家门，我是强，从上海交通大学毕业。接着玲翻译，My name is Qiang, graduated from Shanghai Traffic University。外籍人士愣了一下，你看我我看你，似乎没听懂，也不好意思问个究竟。我的英文也是半桶水，也不清楚是否该这样翻译。老总平时比较霸道，他手下的人能不出声是绝对不会出的，只要工资奖金不少就行。玲似乎也很自信，脸上非常平静，很自然。

 

另一个高工建国开始介绍自己，您好！我是建国，华南工学院毕业的。玲翻译是，Hello, my name is JianGuo, graduated from Hua Nan All-male University。外籍人士当中有从美国Saint John’s University 毕业的，正好也是all male （全是男生） 大学毕业的。他们在议论，我没听清楚，大概是对男女平等的中国也有这样的大学感到吃惊。 

再下一个高工是国庆，您好！我是国庆，西安交通大学毕业的。 玲翻译， Hi, my name is GuoQing, graduated from Xi An Traffic University. 

东风是从中大毕业的，玲翻成，Hi, my name is Dong Feng, graduated from Central Mountain University. 

吃饭的时候，有一外籍人员评论，中国有那么多交通大学是很有必要的。我们到顺德的时候，在广佛公路堵车就堵了好几个小时。这几个交大毕业的高工英语不大灵光，只能面带微笑，点头同意。 生意就这样做成了，似乎并不太难。

（七）

几个月后我就待腻了。一个做风扇的小厂跟我大学学的根本不一回事，学非所用。我感到没有什么前途。 就跟老总辞职，回到分配单位去报道。我当然没有把这段经历告诉单位，甚至任何人。 

不久，我在单位也待腻了，不是待遇不好，而是太容易混了。想想人生这几十年每天都这样，我感到有些绝望，便开始申请留美。考过托佛纪阿姨就开始申请。不久就出国了。

后来，我在美国遇到了玲。她变化很大，胖了不少。我走后不久，她跟一客户相识，最后结婚离开了公司，来到了美国，成了家庭主妇。 我问老总怎样了？我从新闻看到，他的公司现在是全国比较有名的企业之一。 她说，老总早不干了，雇了职业经理来打理生意。 

当年要不是十年动乱，改革开放，也不会给玲这样的机会。还是老总能够做事，否则玲表现再好，也不会有机会跟外企合作，成为今天的这个规模。 不知那几个高工是怎样想的，不清楚他们最后的发展状况。下海只要有收获，管它大学是什么，有那么重要吗？（完）

《本文属于虚构，不要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