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成这样,一丝感伤
前天早晨,起得晚了。两人咖啡也来不及喝,急匆匆就往店里赶。
车趴在后门外,我人还没走进屋,就听老板说,Run来了。
Run是他多年的老朋友,多老呢?比我还老。
就是说,在老板还没认识我的时候,就认识他了。
一边冲着玻璃门外面的人招手,他一边赶快去开前门。
我这里就赶紧把油炉和电锅打开。
一个干瘦的老爷爷,一拐一拐地慢慢挪进来。
天哪,他怎么拄上拐了?
我顾不上换围裙,跑出去迎接他。
“You look great, love!”
老爷爷一惯嘴巴甜甜,哄人开心。
可他本来不是老爷爷的啊!
上次见他,是前年的感恩节前夕。我俩专门驾车去他远郊的家里拜访,送去圣诞节的礼物。
在美国过生活,老美真正看重的这几个节日,实际我们是不看重的。一是不放假,二是没传统。
可是Run,他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过着感恩节圣诞节长大的。跟你说他有多重视吧!自从认识他以来,每年的圣诞之前,必定收到他亲手书写的节日贺卡。不管我们搬家几次,搬到哪里,从未缺席过。要是把他多年来寄给我们的问候卡翻出来,得有厚厚一叠呢。
这份情谊,我们也十分看重。但是因为太过忙碌,并没有及时给他相应的回礼。可Run并不以为意,从不计较我们的冷淡疏忽。
几年之前,他忽然看起来虚弱,原来是经过了一次手术。又搬得远了,见面次数就不多。忙忙碌碌的日子,真是很少再想起他。每次都是他先来看我们。
于是,前年节日季节到来的时候,我们说,无论如何要抽个时间去拜访他一下。忘不了前一年他专程来送的大花篮。
Run和我家领导是怎么认识的呢?说来是一段佳话。
二十多年前,家领导和一位朋友合伙开一个电脑店。就在本城另一条大街上,门脸的侧边也有一家中餐馆。
Run就是那里的常客。电脑店的常客。
那时候,他也就是我们现在这个年龄。当时单身,在银行做维修电脑的工作,还没退休。像许多这个年龄的老美一样,他当过兵,驻扎过日本,菲律宾。对中国友善,对年轻的家领导特别好,特别欣赏。
Run有一个弟弟,老实巴交的大卫。也是没有家,讲起话来很真诚,很朴实。其实,他并不是只有一个弟弟。Run的身世很复杂,一个近乎传奇的故事。
来往多了,和他家里的人也渐渐熟悉。他的弟弟,他的前妻,后来又回到家里和他破镜重圆的前妻,今天也跟他一起来了。
还有他的两个孙女。两个孙女的爸爸,也就是他的大儿子,吸毒入狱,俩孩子归他养了好久。后来还是高中生的大孙女,未婚先孕,十八九岁当了少女妈妈。把个老爷爷愁得要死,每次来问到我女儿都啧啧称赞。
这次也不例外,必定是互相问候。问到他的小孙女米歇尔,好歹比她姐姐正经。不读大学,也没有早婚早育。有份正常的工作,有个正常的生活。
普通的美国人,不像华人那样急功近利,活得比较自然,但是也要老美常有的问题。酗酒吸毒就是。女孩子早恋早育也是。
当然人活着,不必一定功成名就,不必一定名校白领,活出自我的价值就不冤枉。但是有的孩子,青春期放纵,也有毁了一生的。
再说Run。就是前年去他家看望的时候,也没觉得有多么老。这次见到,可真是吃了一惊!他可是真的老了!恍惚一夜之间便垂垂老矣。
人说老,怎么就这么快呢?
想起他参加我们婚礼的时候,还英俊挺拔,一派军人风度。当时的场景,如在眼前。
想起我公婆来探亲的那年,他和公公握着手,用两种不同的语言咿咿呀呀地聊天。
想起我父亲在这里的时候,他们一样笑呵呵问东问西,好像老友。
没几年的工夫,他怎么就像我爸和公公那样衰老了呢?
公公已经不在了。Run 也老了。
不过十几年。
那天,当我们拥抱告别,他用他沙哑的声音,颤颤巍巍地说,你要永远年轻啊,Beautiful!
我心里有些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