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饮者说
开店久了，常来的客人就成了朋友。
那一天，老胖胖乔治带我们去另外一家中餐馆聚餐，认识了老板娘菁菁。同行，一下子就熟起来，说了好多话。
她夫妻俩只有四十出头，已是餐饮业老手。这个店是新开的，也就四五年吧。我记得她们新开张时候四处散发的广告单。开这个店之前，她们在我店两街之外的一个大shopping center开过一家气势恢宏的大型自助餐店。
当时我店的台湾厨师不无忧虑地说，恐怕他们会吃了你。他第一时间就去做了考察，亲口品尝号称两百种亚洲美食荟萃的超级餐厅。回来对其内部精致的装潢赞不绝口，但是对食物本身，并无褒奖。
一年过去，连两年都没撑到。那家气势汹汹雄心勃勃，意欲吞并近处数家小店的大自助餐，轰然倒塌。
一直猜测幕后出资的人是谁，肯定不是普通经商者。百万美金的投入非平常人可以。但是具体操作的经营者，就是菁菁夫妻。福建人热衷做生意，尤其热衷开餐厅。尤其是自助餐厅。
但是十分不幸，他们的时机非常不好，自助餐时代已近尾声。进货变贵，人工爆涨，浪费惊人，入不敷出，难以为继。
关张之后，她们就又在本城不远处，一个新建的shopping center装修了这个店面。店面不大，地脚不错，装饰简单舒适，不夸张。
懂行的人看生意，只要看厨房里用几个人，就知道大致生意额。我看前台只有菁菁自己，厨房炒锅是她丈夫，另外请一人。大儿子午后放学来帮忙，再加半个人。再看看她菜单上的价格，就知道她的生意不会超过我们以前。
就餐的时候，她老公进来，参与我们的聊天。倒是挺真诚的一个人，直言不讳。他说这行业不能久做，太累太辛苦。而且现在外面四处招工，经济兴旺。找份工作赚到的钱，已经不比开餐馆少。
非常同感。里面请的那位厨师，他已经付给人家四千块钱一月，现金。成本这么高，去掉房租水电税务保险，清油电话消防卫生等等七七八八的cost，万一再不幸坏个冰箱冰柜什么的维修，剩在自己口袋里的实在不多。至少没有期待的那么多。
那天回来后，我去她家网站看看留言，评论不错，说明她们的努力经营很有成效。
若是维持小规模地干下去，肯定比上次的大自助餐结果要好。但是菁菁坦率地说，不想久做。正打算找买主出手，趁生意兴旺的时候，卖个好价钱。
这想法太理解了！餐饮业的人都知道，不忙不赚钱，忙也不赚钱。赚到的那点辛苦钱，浸着血汗。忙碌时刻，客人蜂拥而至，要好，要快，要服务周全。
人手不够，照顾不过来。再多人手，那一阵子也要团团转。紧张，压力，忙乱。好容易一个个单走完，说不定哪个神经病客人又来挑刺抱怨，甚至退餐。
每天都是硝烟战场。天天如此，肯定折寿。
经营者和消费者的立场想法是完全不一样的。昨天我去教会查经，遇到一位久违的老客人。他们的儿子是最喜欢我这里饭菜的。但是好几年不见了。
其实我在教会见到他们，也有一段日子，只是昨天才有合适的机会攀谈。老夫妻有点不好意思的说，现在他们去菁菁了。
这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问候他们那个憨厚温和的儿子，总是苍白着皮肤，看医生吃药的儿子。
回来我就对先生说，他们有些抱歉的意思，真的不必。客人们只知道去哪一家消费，是支持人家的生意。并不知道，如今的商家，已经不愿意接受更多的客人。像我们，宁愿清淡。
想起前几天去买货，那个叫Cash & Carry的店，面对的正是餐饮经营者。去那里shopping , 碰到的多是同行。只是其它族裔的老板们，咱不认识。认识的只是华人。
那天装货的时候，隔壁车下来一个人，看起来面熟。领导说，那不是是台湾店的老板么？怎么这么老了？
可不是！高高的个子，腰有点弯了。台湾饭店的老板，不是个年轻人吗？领导说，以前年轻。就是他！
老得可真快！要知道这家台湾饭店在我们这个城里，现在可是火得一踏糊涂的店！
才开没几年，比我们这随便都二十年的店，年轻多了。也就十年。最多十年。
生意旺啊！有次朋友带我去吃，排了半小时的队。
人们常说，门庭若市，财源滚滚。似乎是因果关系。发财，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压抑，肯定是。不做餐饮的不知道。做了餐饮的都知道。
他不开心。满身疲惫，拧着眉头，步履艰难。
我看他走进商店，就对先生说，生意旺又怎样？日子艰难。他不好过。
这种状况，不知能维持多久。对坚韧不拔意志如钢的人，也许小菜一碟吧？可是那样的人，又有谁又何必涉足餐饮？
后来偶尔在本地新闻上看到，这家台湾店在雷诺地区，还是Top 10最受欢迎的中餐馆呢！
还有一次在韩国店碰见曹姐。她说退休了，干了十年，够了。不是钱够了，是干够了！
人工问题，令人焦虑。曹姐说，每天睁开眼就焦心，一会儿接个电话谁谁不来了，一会儿接个电话谁谁辞工了。马上就得给谁谁谁打电话，再找人，找人做工。
找得到，并不一定幸运。找不到，一定不幸运。因为来的人，不见得顶梁。不来人，你必须自己去顶。
天天重复同样的事情，六十岁的人了，不崩溃都是幸运。
我祝贺她退出江湖，脱离苦海。
钱是赚不完的，而生命是有限的。
做着，就当个消遣吧！